《天黑等黎明》竹水

52、错误

　　江柔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人生不是做数学题，错一次再改回来就行。
　　错误一词说出来简单，可是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是不能犯错误的，犯了错误是需要承担责任的。
　　餐厅打架事件经过一些人的恶意传播，在一中校园乃至整个社会上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保送至北城大学的学霸私底下竟然是个喜欢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最终闹出人命的校霸。
　　这不是搞笑嘛！
　　江柔和陆衍这两天都没有去学校，各自待在家里反省。
　　冷静下来的江柔，总是反复反思这件事情。
　　有的时候，江柔认为自己没有错误，陆衍也没有错误，可是两个没有犯错的人，两件没有错误的事情，结合在一起，就是错了。
　　错了，不是一句简单的“我错了”便可以了结。
　　错了，是需要承担责任的。
　　而有的责任需要承担者付出一生的代价。
　　江柔被混混恶意调戏，陆衍为了保护她殴打混混，这都没有错误，可是混混死了，他不管什么原因死亡，那么这个死亡结果就和陆衍、江柔这两个人脱离不了干系。
　　江柔在贴吧里看到学校要取消陆衍的保送名额时，慌乱了神！
　　若是当真有错，那么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为何要让陆衍承担后果。
　　她联系班主任询问情况，张红梅也给不了一个具体的答案，只能说等结果。
　　等结果？
　　等什么结果？
　　等法医给出胖男人的尸检结果。
　　度日如年的过了几天，江柔、陆衍及其家长、监护人，学校班主任、年级主任以及校领导等都聚集在派出所。
　　因为，尸检报告出来了。
　　江柔站在人群外围，隐约听见这次尸检报告能够出这么快，是因为背后有人施压。
　　她隐约听见陆衍对胖男人孙虎殴打的伤属于轻微的皮肤外伤。。
　　她隐约听见孙虎的死亡原因。孙虎原本就是高血压、冠心病的患者，过量饮酒引发血压剧烈升高，诱发急性心肌梗死亡的心源性猝死。
　　也就是说孙虎的死亡结果和陆衍的殴打行为没有直接上的因果关系，构不成《刑法》上所讲的刑事因果关系。
　　也就是说陆衍没有犯法，不需要承担任何的刑事责任。
　　也就是说他和她都没有事情了。
　　江柔手背抵着嘴唇，她极力地压制情绪，她抬头望着冬日暖阳不让眼泪流下。
　　一切都没有事情了，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远在北城的陆城和江奕成这两位父亲也赶来江城，他们所带来的律师团队和警局、学校友好协商过后，决定发布一通公告，向整个社会讲明事情的前因后果，还陆衍和江柔这两个孩子一个真相。
　　同时鉴于孙虎家中还有年迈的老人和年幼的孩童需要抚养，陆家和江家联合给了孙家一笔不小的资金，并且让孙虎生前的妻子签下相关保密协议。
　　这笔钱不为弥补过错，因为陆衍和江柔没有直接的过错，只为了安抚良心。

　　事情结束以后，陆衍的母亲程淑仪也不知道从谁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担心两个孩子，陆衍无法，只能请假去北城陪伴母亲。
　　陆衍离开江城之前，特意在江水湖畔见了江柔一面。
　　这是事情发生之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短短几日，他们都觉得对方变了很多。
　　“脸还疼吗？”陆衍盯着江柔白皙的脸庞，轻声问道。
　　江柔摇头，然后她笑了，她是个爱笑的女孩，微笑时嘴边扬起好看的弧度，给人一种清新甜美的样子。今日寒风吹拂，她在陆衍的注视下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哭泣。
　　江柔不知道事情为何总是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吃饭没有错。
　　她去洗手间洗手洗脸也没有错。
　　陆衍打那两个欺负的男人也没有错。
　　事情发生以后，老师来安慰她，同学来安慰她，陆衍更是直接告诉她“江柔没有错”，可是为什么她的亲生父亲和亲生母亲都纷纷指责她不守规矩。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道呢？
　　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她的家人都不站在她这一边。
　　母亲恼怒道：“我一直觉得姥姥对你管教太松，以至于你才如此放肆，放学之后和同学聚餐到半夜，还敢惹出人命这样天大的事情。”
　　父亲冷漠地说：“民法学领域有个名词叫无过错责任原则，也叫无过失责任原则，它是指行为人造成他人民事权益损害，不论行为人有无过错，都应依据法律规定承担相应的侵权责任。等你进入社会之后，你会发现，很多事情你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脏水污水都会往你身上泼，今日这件事情看似你和陆衍都没有过错，但是你们在孙虎死亡之前殴打了他，和他产生了肢体上的纠缠，那么你们定会受到他死亡的影响。”
　　陆衍呼吸放慢了，他缓步上前，抱住江柔，把她按向怀中。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就像一幅连体雕塑般，安安静静地立在冬日里的江水湖畔旁边。
　　江柔闭上眼睛，她卸下所有的伪装和防御，把自己全身心地交给陆衍。时间静静溜走，江柔的眼眶、鼻翼酸涩不已，她在这一刻想要自私一些，她好希望时间能够静止，她想和他站到地老天荒。
　　陆衍的手起初揽住她的后脑勺，后来一下下地抚摸她的头发，等到怀里的女孩情绪稳定下来，他才擦掉她脸颊的泪水，缓慢地说：“阿柔，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我们说好要手牵手度过这一生的。”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坚定地和你站在一起，不管未来的路都多么遥远，多么艰难，我都会和你一起度过这千山万水，我想深深爱着你，我愿意深深爱着你，我也会深深爱着你，阿柔，你不要怕，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们怎么说你待你，你都不要怕，我会永远陪伴在你左右，不离不弃。”

　　江柔回到家前，在巷子口来来回回转悠上百趟，她盯着自家的门口，犹豫半天，也不敢回家。
　　是的！
　　她不敢回家！
　　没有人知道，母亲林文已经和江柔冷战数天了。
　　自从那天她跪在母亲面前时，林文就没有再主动开口和江柔说过一句话。
　　江柔只要想到母亲淡漠中夹杂一丝厌恶的神情，身体就忍不住地浑身颤栗，一道道无形的电流从心田流蹿到四肢百骸。
　　她害怕母亲，也畏惧母亲，而且这种害怕和畏惧是骨子里形成的一种弱势。
　　江柔尽管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在意母亲的态度，不要在意母亲的看法，她虽然是你的亲生母亲，可是这么多年不曾养育你分毫，你为何还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卑微弱势的地位，你为何变得如此胆怯懦弱。
　　可是当她见到母亲的一刹那，就像照妖镜下的妖魔鬼怪，通通现出了原形。她与母亲斗气斗法，从来都是输的一方。
　　她以前在网上看到这样一种说辞，“人在初生之前，就已经在万千剧本中选择了现在的剧本。”
　　江柔年少时受到叔本华悲观主义理念的影响，在她眼中，多姿多彩的世界都被黯然的灰色所遮盖，这世间万事万物的结局都是走向灭亡，她命运多舛，以至于上天给出的万千剧本中她都无法挑选出一个顺风顺水的剧本。
　　可是现在她的想法、观念都变了，江柔抬头望天，她透过厚重的云层，尝试能否窥探其背后的天光。她认为她之所以在万千剧本挑选现在的这一本，是因为她走过千山万水之后会遇见姥姥和一个他，因为有他们在，她走过的路不会白走，吃过的苦不会白吃。
　　因为有他们在，她想在人间走一回。
　　即使历经世间疾苦，她也不觉得苦，只会感到满满的甜。

　　踌躇思索之间，一个完全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
　　江柔走到角落里接通，再挂断之后，她的手维持着举手机的姿势站在原地许久。
　　直到风吹得脸都僵硬了，江柔才缓过神来，朝自己院落门口深深地看了一眼之后，转身朝外面走去。
　　不知怎得，江柔没走出一步，心里就沉重一分。
　　最后一颗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到达约定的茶馆时，天空中的云层更加浓厚，天色也越发暗沉下来。
　　一名茶馆的工作人员领着她往二楼半开放式的隔间走。
　　这里环境雅致，这里茶香四溢，这里也安静地惊人，像是被人特意包了场。
　　“陆先生，您邀请的客人到了。”
　　“进来。”
　　江柔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主座上的一名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以及身边西装革履的男子。
　　那是陆衍的父亲陆城和他的助理。
　　江柔轻扯嘴角，“叔叔好。”她又朝那名年轻助理颔首示意。
　　助理冲江柔点头以后，起身退出了茶室。
　　陆城笑了笑，只是他平日里严肃惯了，所以江柔没有从这抹笑容里面感到任何轻松的自在感。
　　她依旧紧张极了！
　　“坐。”陆城的嗓音低沉醇厚，他看了眼旁边的座位，示意江柔坐下。
　　江柔忐忑地坐下去之后，对上陆城敏锐的眼睛，下意识地垂眸，再抬起头来，认真地说道：“对不起，陆叔叔，这件事情是我连累陆衍了。”
　　陆衍这边刚离开江城，他父亲就差人给江柔打电话，约江柔来到茶室谈话，这大约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