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48、抉择

　　陆衍目送江柔坐上出租车离开以后，并未马上折返回医院病房，他就那么站在医院门口，亲眼目睹出租车越开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刹那间，陆衍竟然生出离别的愁绪。
　　他和她就好像两个平行线上的人，永远靠近却又无法相交在一起。
　　不！
　　不会！
　　陆衍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当积压的坏情绪释放过后，他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乳腺癌与其他肺癌、胃癌等症状有所不同，相比较后者，前者救治成功的概率很大。
　　他们家有条件、有能力去全国乃至全世界去寻找最好的医生给母亲治病，母亲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秋风萧瑟，陆衍一袭灰色运动服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他想把自己抽离其外，却发现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份子，又怎可独善其身，于是他就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看着一个个的病人及其家属从眼前经过。
　　陆衍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悲观绝望，相对比这医院中的大部分人来说，他和他母亲已经是幸运的人了，他们有足够的物质基础去支撑母亲治病。
　　单单这一点来说，他们也应该知足，应该用更积极的心态面对世间的疾病和苦难。
　　陆衍在外面冷静许久，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恰好碰见步履慌乱地往医院赶的外公外婆。
　　程家两位老人在滨海听到消息之后，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往江城赶，女儿……女儿怎么得了这种病呢？
　　陆衍立马上前搀扶住外婆，边往病房走，边给他们讲医生说得事项。不过，鉴于两位老人年龄大，陆衍都尽量挑拣一些较好的事情说。

　　洁白干净的单人病房里，程淑仪褪去了精致的裙摆、妆容，换上医院统一的蓝色病服，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她遥望天花板上的吊灯，心里竟然是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坦然接受命运给予她的劫难。
　　原来，人命当真由天不由我。
　　其实，她每年都有按年体检的习惯。只是自从她偶然发现丈夫沾染上外面的花花草草，时不时被家庭琐事堵得心烦体累的时候，她便连续两年都忘记去医院体检的事情。
　　谁知，身体在这段时期正好出现问题。
　　人在病中，总是不由地回想起亲人，她害怕父母会因此事操心劳碌，担心儿子会因此事耽误学业，也更担心他会更加憎恨自己的父亲。
　　渐渐地，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紧接着病房门被人从外打开，她看见了她的丈夫陆城缓步走了进来。
　　程淑仪没有动弹，她只是淡淡地看着陆城，眼神里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陆城执掌陆式集团多年，气势自是不可言说，可是这会儿他略些拘谨，坐在病床边沿，沉默半晌，醇厚的声音缓缓响起，“我已经在北城联系好了专家和医院，各种手续已准备妥当，淑仪，和我回北城吧！让我好好地照顾你，照顾衍之。”
　　他在商界游刃有余地行走多年，唯独酒后一时兴起，纵使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不是简单一句错轻或者错重就可以翻页过去。
　　程淑仪手肘撑起，想要坐起身来，她刚有所动作，陆城就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把枕头垫在她的身后。
　　如此平视，两人气场没有差距那么多了。
　　程淑仪盯着眼前这个相伴半生的人，倏然觉得他熟悉又陌生，“其实，在北城的事情，我不怪你，夫妻相伴数十载，你是什么性情我再清楚不过，那夜你与那名女子之间发生什么，我不想知道，如今也不愿意知道，我离开北城，带衍之回到江城，是因为我心疼孩子。衍之这孩子重情孝顺，他是什么样的性情你作为父亲，若是不清不楚，那么这是你的失职，你作为丈夫却任由外面的女子赶赴家中叨扰你的原配妻子，这是你的失职，在你没有弄清楚那日事由便被眼前的假象所蒙蔽，这也是你的失职。”
　　陆城异常的沉默。
　　“衍之这孩子自从生我便没有对他说过一句重话，动过一根手指头，这并非是我慈母多败儿，娇生惯养地待他，而是我知道这孩子自从出生就没有像其他同龄孩子那般，拥有一个幸福恣意的童年，他自小就懂事成熟、稳重听话，他是别人家口中的好孩子，可是我却很心疼他，可你呢，你作为他的亲生父亲，可曾真正关注了解疼爱他，你知道他的学习成绩是多少？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样的饭菜？你又可知他真正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这些你都不知道。”
　　程淑仪说这些话时很平静，“你位高权重，整日忙碌集团事业，操持陆家一大家子生计，所以我不责怪你，可你也不应该责怪衍之。”
　　“我和你回北城，这孩子就留在江城，你不要再私自决定他的学业，你若是真的爱他，爱你的孩子，就给他更广阔的成长空间吧！”
　　陆城苦笑，到了此时他才明白妻子难得对他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的背后用意，“好，我答应你，尊重孩子的选择，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好起来，我想用后半生来弥补我所犯过的错误。”
　　程家二老上来时，程淑仪已经换过自己的衣服，她握住母亲的手，反过来安慰道，于此同时陆城示意陆衍出去谈话。
　　陆城对自家儿子没有太多客套话，“我已经在北城安排好一切，今天下午就带你母亲回北城，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没有想太多，我就想让母亲赶快好起来。”陆衍知道陆城的意思，想让他一起回北城，最好这次把学籍也转到北城，去北城参加高考，可是他不愿意，这边还有江柔，他当真舍不得离开江柔，也真心牵挂母亲的病情。
　　“这样，我向你的班主任了解过你的学习进度，你先请假一周，同我一起回北城，等你母亲病情稳定，你再回江城上学如何？”
　　陆衍点头，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合适的办法。
　　陆城办事效率很快，下午四点就带着妻子程淑仪，儿子陆衍和程家两位老人赶完北城，晚上九点左右就已经把程淑仪安排在一家顶级的私家医院。

　　夜晚，陆衍时隔一年再次回到他在北城的“家”，身心都不适应起来。
　　父亲在医院陪伴母亲，外公外婆和他一起回到北城陆家老宅居住下来。
　　他在卧室里徘徊一圈又一圈，从床上躺下又起来，反反复复，像得了魔怔一样，久久不能入睡，其实他已经很困了，连续两天两夜都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可是每当他躺在床上，意识紊乱，一会想母亲的病情，一会想江城的江柔，一会又想他们的未来。
　　密密麻麻的思绪缠绕在一起，无处可解。

　　同一时空之下，江柔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回家，她拒绝了程家司机的接送，一个人快速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一天发生太多事情，她的大脑险些承受不住如此大的信息量。
　　程淑仪生病去往北城了！
　　陆衍也请假赶完北城。
　　兜兜转转一圈，她好像不是一个人了，又好像就是一个人。
　　有人说，这世间没有感同身受的事情，可是江柔却觉得这句话对也不对，至少对于亲人生病这件事情上，她觉得她能和陆衍感同身受，心有灵犀。
　　她能体会到看到亲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时的无助心情，她能感受到陆衍此时的心慌意乱、无助迷茫，既对未来怀有希望，又对未来失去希望，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
　　江柔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熬过了周考，喜迎周日半天假期。
　　她裹着厚外套坐在院子里画画时，无意间瞥见菜园里的很多菜叶子都黄了，再抬头看隔壁院落里的树，叶子也隐约有坠落之势。
　　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夏季早已跑远，秋季已然到来。
　　“阿柔啊，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姥姥也不知什么时间走到江柔身边，看着无精打采地孙女，忍不住关切地询问。
　　江柔笑着摇头，“没有，就是考试过后，有些累，我缓缓就好了。”
　　“嗯，这样啊，你和衍之还有联系吗？他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
　　江柔继续摇头，“嗯，有联系，不过很多事情在电话里说得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父亲联系很多这方面的专家商讨程姨的病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这月月底做手术，手术成功以后也要定期检查、化疗。”
　　隔行如隔山，江柔在网络上查询过很多关于这方面的治疗，但是对于一些专业性知识她不太清楚，只能看懂字是何字，却不理解它所代表的含义。
　　她也没有过多询问陆衍关于这方面的事情，一来陆衍也不是十分清楚这方面的知识，再者他本来就因为母亲的事情整日担忧，江柔不想他一直陷入乳腺癌的胡同里出不来。
　　所以她每晚照例询问完阿姨今日状况如何以后，就更多关心陆衍的情况。
　　程淑仪生病了，陆城和程家两位老人肯定真心关切照顾女儿，可是陆衍就不一样了，他在这段时间肯定会被他人忽略很多。
　　她能力有限，只能尽最大的努力让陆衍不至于那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