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44、并肩

　　进入高三以后，短暂的午饭时间成为了高考党难得放松休闲的片刻。同龄人聚坐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
　　他们聊毕业旅行是从青藏高原到长江中下游平原，还是从东北三省穿梭到两广地带。
　　他们聊大学新生入学要准备什么，是不是手机、电脑、ipad三件套一样来一套。
　　话题天上地下云游一圈后，又转眼聊到眼前的难题上来，你想考哪所大学，你又想报哪个专业？
　　这个话题是当下高考党之间的热门话题，也是他们谈及多次却不会感到厌烦、枯燥的话题。
　　坐在餐桌正中间的班长感慨万千，“哎，还记得刚上高一的时候，就立志要考被北城大学，高二的时候就想着南城大学也不错，现在嘛，我就想冲一冲，以江城大学为目标，哪个专业倒是没有想好。”
　　孙柠叹息道：“班长，你这要求怎么一年比一年低啊？”
　　“不，”李晓云摇头，“我这叫剖析自我、认清现实。”
　　一大桌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因为李晓云说出了一大桌人的心声。高一新生入学时，每名学生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喜自信的笑容，一脚踏入升学率极高的江城市第一中学，又一脚跨进理科重点三班，他们就等于半边身子挤进省内重点高校的大门，再努努力，往前迈几步，就可以进入国内重点高校的门槛。
　　其中他们的佼佼者更是把国内重点名校当作奋斗的目标，总是认为自己年轻，还有时间，能够靠自己的努力冲进国内顶尖大学。
　　可是随着他们升入高二，再进入高三，这种自尊心、自信心被一次次成绩所打击，数不清的分数、排名一点点磨灭掉他们身上为数不多的棱角和光环，于是只能权衡利弊、审视自我、定位自我，接受现实。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理想抱负，都有诗和远方，都有想要走的路，只是那路又挤又狭窄，容不得太多人通过。

　　高考是神圣庄严的，它是万千莘莘学子追求诗和远方的重要道路或者必经之路，高考也是残酷无情的，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分一个操场划分等级线的筛选淘汰道路。
　　可……万一呢？
　　即使作为一只咸鱼，也有翻身成功的梦想和先例。他们作为比咸鱼不知高了多少等级的高级灵长类动物，也有比咸鱼更高级别的梦想和愿望。
　　万一他们成功了呢？
　　高考中存在诸多不确定的因素，万一他们在考试那两天如考神附体、超常发挥呢？这种情况多了去了，万一那个人就是自己呢？
　　所以江柔心里明清，在眼前这群有梦想有理想的学霸之间，他们的心仪目标绝不仅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最低目标。
　　每次到了这种类似小组发言讨论的时候，江柔都会默默充当一个倾听者，很少会主动发表自己的意见或者看法，可耐不住她学习成绩好、性情温顺，总会有人把话题往她身上来引。
　　“阿柔，你呢，你想考哪个学校，什么专业？”问话的是班级里另外一名女同学。
　　按理说，这个问题被人问过很多遍，不管真话还是假话，江柔都能够对答如流，可是当她对上陆衍的视线时，平日里准备的说辞一个也没有用上，沉默大概十来秒的时间，她真实的说：“我还不太确定。”
　　她对学习的态度介于喜爱与不喜爱之间，没有说多喜欢，也没有说不喜欢，一起都是刚刚好。
　　江柔真正喜欢的是学生这个身份，她喜欢一些眉眼尚且稚气天真的学生聚集一起，听他们谈天说地，描绘未来人生的蓝图，她喜欢那股轻松自在感，喜欢在游刃有余地徜徉在知识的海洋中。
　　所以，以前的她，对于未来没有规划，她不想把自己捆缚在各种规规矩矩、条条框框的道路上。
　　然而，现在的她，对未来不敢规划，因为她的世界里又多了一个他！
　　按照陆衍的分数排名、竞赛奖项等，若是没有出现意外，他既可以走保送的道路，也可以参加高考选择国内任何一所名校、一门专业来就读，他甚至可以申请到国外留学。
　　他原本就是天之骄子，他应该去更加广阔的天地翱翔。
　　可她不是，这样的道路，他可以走，她却不可以走，她不能忘记她的背后还有一个年迈的老人。
　　姥姥虽然有儿有女，可是彼此异地相隔，每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血缘情谊早已被时间和距离所淡化，再者姥姥的孩子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家庭，她怎么会忍心让自己破会孩子苦心经营的人生。
　　除了江柔，姥姥的身边没有贴心之人了。
　　再者，姥姥惜心呵护、贴心照顾江柔多年，她不能为了眼前的儿女情长就自私自利地和陆衍选择同样的专业、学校，也不能让年老体弱的姥姥陪她去就读大学的城市生活，她除了江城市中的大学之外，再无其它更好的选择。
　　江柔在答应陆衍的表白时就知道未来会有这个抉择，在她心中有了认定的答案之后，就只能选择逃避。
　　“陆衍，你呢？”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说完，只余下陆衍。
　　陆衍很是随意，“我没有特别心仪的学校和专业，考上哪个算哪个吧。”
　　段宏志看了看江柔和陆衍，笑道，“咱们学校有保送名额，结合你们之前的学习成绩及其相关奖项，你俩保送完全没有问题。”
　　江柔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今日天气不太好，晴转多云，午觉醒来后天空灰蒙一片。
　　江柔悄悄地起身，走廊窗外走廊处，两臂交叠半倚靠在围墙上，虚望着空中的某处。
　　陆衍走到她身旁时，江柔已经从虚空中走出来，无声地看着陆衍，然后嘴角上扬，问道：“睡着了吗？”
　　午休时，总是有同学起身、拉椅子、开门的，时不时弄出一些声响。
　　“没有，你呢？”陆衍斜侧身体，也倚靠在围墙上。
　　“我还好。”
　　“你今天有心事，是睡不着的。”陆衍这话转得很快，语气也十分笃定，不给江柔逃避的可能。
　　秋风吹过，余留下丝丝凉意。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进入深秋了。
　　江柔并不惊讶，她没有问“这你也能看出来”之类的话，她说：“日子一天天的，过得可真快啊！”
　　陆衍眨了下眼睛，他刚想要开口说话，就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思绪，话到嘴边强行拐了个弯，“先上课吧！”
　　“嗯，好。”

　　月考过后的夜晚，身心都有了片刻的轻松。城市昏黄的路灯下，陆衍和江柔身着秋季蓝白色校服往巷子口走，其中路过一家饮品店时，陆衍进去给江柔买了一杯香芋味的奶茶。
　　热且烫的奶茶透过薄薄的包装壳散发出来，江柔虚握住奶茶杯，试图从中汲取一些热量。
　　陆衍走在街道外侧，说：“今天中午的时候，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一些关于保送的事情。”
　　见陆衍主动挑起这个话题，江柔也不再做掩瞒，她率先开口交代：“我放弃了，我不想保送。”
　　“为什么？”陆衍的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他心中对于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可他好像不撞南墙不回头，执拗地向对方要一个确切的回答。
　　江柔借助微弱的视线打量他，然后手指向一个地方，“今天放学的早，我们去那坐会吧！”
　　陆衍：“好。”
　　晚上九点半左右，路边右侧的小型花园早就没有了遛弯的人，静悄悄的。
　　江柔靠在椅背上，双手捧着奶茶，小饮一口后，酝酿着说：“我大伯二伯他们已经快两年没有回家了，姥姥和他们的联系就在那十天或半个月一次的电话上了，我母亲在北城有新的家庭照顾，应该也抽不出时间陪伴姥姥。姥姥今年八十四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我不能自私地抛下她，去另一个城市上大学，所以我……只能考江城的大学，而江城大学是我的首选，也极有可能是我的必选。”
　　陆衍偏头，侧身看向江柔，“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江柔这会儿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有神，她推敲着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知道这样想，对你很不公平，可我现在真的无能为力，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你想了很多，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愿意留在江城呢？”陆衍的声调很是平静，仔细听去，隐约带有一层失落感。
　　江柔笑了，只是此时此刻的笑容不再明媚找人，而是泛着一丝苦涩，“你知道吗？我最害怕的就是你这样想。”
　　陆衍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心甘情愿的呢？”
　　江柔道：“我信你，我相信你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可是我不愿意，我一点都不愿意你这样无条件地对我付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我认为爱情最美好的样子，两个相爱之人能够在爱意缠绕下，携手抵抗世间的风风雨雨，最终相伴到老。我喜欢这样的爱情，我欣赏这样相互扶持、并肩同行的爱情。哥哥，你很好，真的很好很好，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喜欢你对我的无条件付出，可是我却不愿意你我对的我条件付出，我不愿意我打着情爱的名义拖住你前进的步伐，我也不愿意你整个人生都被情爱所困扰。”
　　“我想跟着你并肩行走，我想追赶着你前进的背影，我希望恋爱没有迷失你向上而生的步伐，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静谧地夜晚，江柔认真地看着陆衍，目光坦荡不容躲散，“哥哥，我不希望你为我牺牲，我想你在日光下大踏步往前走，开拓属于你自己的人生道路，而我在身后努力前行，争取跟上你的步伐。”
　　陆衍沉默很久，艰涩的开口：“你悔过，怨过吗？”你是否悔过自己所做过的选择，你是否埋怨过上天如此捉弄你的人生。
　　江柔笑了，她听懂他言辞背后的意思，“我不是个圣人，我也拥有不了圣人那般开阔的胸襟，所以我这辈子既悔过，也怨过，只是人又怎么可能只在悔恨、埋怨中度过的呢？太阳每天都要照常升起，日子也要往前过，而且，”她停顿一下，手覆盖在陆衍的手上，“你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幸福，我十分享受当下的每一天，我十分喜爱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好，我们并肩同行，一起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