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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生日 ...

  •   江城的雪雨总是相伴相随。
      道路上车来车往,两侧的积雪早已被践踏地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等到江柔从公交车上挤下来,浅色运动鞋上啪嗒两下,沾染上点点黑星,好不容易烘干的衣服,也再次被雨雪打湿。
      顶着一路风雪走到巷子口时,江柔冻得直达哆嗦。
      她跺跺脚步,在门檐下方抖掉发梢、帽领上残留不化的积雪,推开大门走进去,意外地发现姥姥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厨房的小凳子上择菜。
      外面天寒地冻,厨房里温暖宜人,飘散着浓郁的香气。
      姥姥见江柔进来,连忙催促她拿毛巾擦脸,然后又给她倒一杯热水,让她喝了暖胃,“球球一听到门外的动静,就兴奋地满屋子转悠,我呀就知道是阿柔回来了。”
      江柔笑了笑,道:“姥姥,你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啊,也不多睡会。”
      “我不困,你母亲也是,这一趟不打招呼的来,着急忙慌地走。”
      “她可能想您了,不放心,就亲自赶来看看,”江柔换了几块煤,然后扶姥姥一边坐下,看地上一堆蔬菜、肉、水果,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多菜?”
      “傻孩子,真当姥姥年纪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今天是你十六岁的生日,姥姥怎么能忘记呢!”
      手停顿在半空中,江柔的目光凝聚在一串品相良好的红富士苹果上,她把手不自然地放在苹果上,水珠在眼眶里打转。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说我怎么可以躺在床上睡懒觉呢!我提前让你张叔叔进货的时候帮忙订购一些蔬菜、肉啊,早早送过来,我昨天还特意去你最喜欢吃的蛋糕店订做了一个大大的奶油水果蛋糕,让他们上午十点送过来,我们祖孙俩个,再加上一个球球,关上门来好好庆祝庆祝。”
      原来这世间真正爱你之人,是不会轻易错过你的任何幸福时刻。姥姥这一年忘性很大,很多过往的回忆都忘记了,但是她没有忘记围绕她膝下的外孙女的生日,没有忘记准备生日蛋糕,没有忘记江柔很喜欢吃甜食。一切与江柔有关的事情,她都没有忘记。
      原来至亲至爱之人的爱与不爱,当真会天差地别。分隔数年,她依旧能够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生日,却没有一个人会记得她的生日。
      “好。”江柔不敢多说话,怕她哽咽的声音暴露她脆弱不堪的内心世界。
      这么久了,她还是个贪心,奢求妄念的傻子。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这辈子有姥姥一个人疼爱她,足矣!
      足矣!
      有姥姥在她身边,她可以不要爸爸、妈妈,也可以不要弟弟、妹妹,她只要姥姥。

      夜晚,停歇一下午的风雪再次来势汹汹,把偌大的江城打造成一个浪漫的冰雪世界。
      一墙之隔,不大不小的卧室里俨然一片温暖温馨之色。江柔穿着米黄色睡衣,照例在过生日这一天,趴在书桌上书写这一年的所感所悟。
      她是个在特殊家庭下长大的孩子,生活里积攒的无数闲言碎语不知找何人倾诉,又怕憋得久了给姥姥看出来,让姥姥担忧,便每隔重要的日子或者每当情绪濒临崩溃点时,她都会把内心的所思所想写在纸上,与守的住秘密的“它”进行无声的对话。
      当她刚落笔,写下第一个文字时,突然收到来自陆衍的短信,“睡了吗?”
      拇指指腹无意识摩挲食指指腹,江柔回到:“没有。”
      “我在大门外,外面冷,穿件厚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现在。”
      江柔眨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屏幕上方的文字,心颤了一下。
      这是?
      这是……陆衍并未明说他此行的目的。江柔的第六感却发挥极大的作用,她猜测得到,他是来给她庆生的。
      连她父母都不曾记得的生辰,他却清楚地记得,七年都不曾遗忘。
      这样的一个他,她……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江柔一把推开椅子,唰的一下打开衣柜。外面天寒地冻的,她既不想让陆衍再多等待一分一秒,也不想随意挑选一件衣服出去。在这一刻,她变得不再是她自己,又,好像,变得是她自己,变成一个十六岁女孩应该拥有的思考力和反应力。
      她想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去见他。
      最终,江柔选出一件蓝色宽松长款毛衣、黑色呢绒长裤,外面罩了件白色羽绒服跑了出去。
      低矮的门檐外,陆衍伸手就能触摸到头顶的圆滚木梁。
      陆衍今日穿了件黑色羽绒服、黑色长裤,是往常的极简穿搭风格,由于气温降到零下的缘故,他难得戴着围巾和外衣的帽子,来来回回地在这路灯下方的地方走动。
      院门打开,江柔跑到陆衍面前,“你这么晚出来,程姨知道吗?”
      “我父亲今日来了,带她出去参加一场晚会,现在还没有回来。”
      “嗯,你今天来……”
      江柔后半句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陆衍便脱口而出:“我来陪你过十六岁的生日。”
      半昏半暗的阴影间,陆衍的表情看得不是那么真切,再加上他的音色压得很低,带有迷人的磁性,以至于江柔总是有种梦幻朦胧的错觉,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像是一场美梦,美得不真实。
      “嗯!”江柔笑了,笑容温暖干净。
      陆衍拽过江柔,躲避屋檐上方掉落的积雪,与她并肩走在巷子口中。
      “那年,我放学回去,准备去医院看你时,母亲说姥姥已经给你办理完出院手续,带你回江城了,于是我只来得及送出生日礼物,并没有亲口给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再次追溯起前尘往事,总是夹杂着酸甜苦辣咸,让人五味陈杂。
      一路走过,不断有雪花扫到脸上,江柔眨动眼睛,抖掉滴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所以,我好像赚了。”
      “没事儿,我们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还。”
      江柔点头,“是啊,我们来日方长呢!”

      出租车行驶的过程中,一个人坐在副驾驶座上,一个坐在后排座位上,两人都安静地看向窗户,默契地没有说话。
      近二十分钟的车程后,出租车停靠在一栋外观精致的小型别墅前。
      “这是?”江柔面对眼前这座干净的近乎没有烟火气的白色别墅,难免有些疑惑。
      “这是外公在我十二岁那年,送我的生辰礼物。”两人自幼相识相知相伴,对彼此的家境十分清楚,所以陆衍没有藏掖,大大方方地把房子来源说个一清二楚。
      接着,陆衍打开手机电筒,毫不避讳地当着江柔的面输入几个数字。
      “叮”的一声!
      气派的白色雕花大门开启,陆衍率先进去,打开客厅里的大灯。电流接通的瞬间,别墅啪嗒的一下亮如白昼。
      陆衍俯身,从鞋柜里找出两双拖鞋出来。两双鞋都是白色,只是尺寸大小不一。
      换鞋之后,江柔踩着绵软的拖鞋缓缓走在整洁发亮的白色印花瓷砖上,问:“你来这多吗?”
      “不算多,最近倒是常来。”
      “哦,那你刚刚是不是来过了?”一进入别墅,没有想象般的阴冷,而是非常暖和,这个温度根本不需要穿厚外套,让人觉得很舒适。
      陆衍倒是坦然,“嗯,来了。”毕竟他要提前准备好一切。

      旋转楼梯口处,身穿白色毛衣、黑色长裤的陆衍先上一层,站在阶梯上,朝江柔伸出右手。
      明亮的视线下,江柔低头,看这只手干净白皙、骨节修长有力。他的手如同他这个人一般,看似清瘦实则有韧劲。
      她年少时牵过这只手多回,记得他的掌心脉络清晰分明,不似她的紊乱无序。老人说,手心线条杂乱的人,这辈子会多灾多难。江柔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老人口中的多灾多难,也不知道自己的经历是否应证了这句多灾多难。
      自从江城重逢之后,两人都是即将成年的大孩子了,相处中没有年少时的无限亲密,冥冥之中却多了一种隐晦的、暗涩的情愫。在无垠的时间里,这丝情愫俨然在泥土里生根发芽,并在光和雨露的自然滋润下,俨然有更旺盛的发展态势。
      半晌后,江柔伸出左手,放进他的掌心中。
      两只手相贴的时候,他们能够从掌心间感知到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

      “啪!”
      客厅里,传递给整个别墅光明和希望的那盏吊灯熄灭。片刻之间,别墅再次陷入昏暗之中。
      设计精良的旋转楼梯上,两人一前一后,他的右手牵着她的左手一步步往二楼走,他们走得很慢很慢,慢到江柔可以回忆起他们重逢后的点点滴滴。
      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轻缓,他们重逢后相处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和谐温馨。
      以至于她想让时光长存,亘古不变。

      抬脚,陆衍走到最后一个阶梯上后,并未继续前进,他牵着江柔的手,等她也走完最后一个阶梯,然后两人一起踏进二楼的疆域。
      一层之隔,二楼和一楼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落地窗外射进来的光亮下中,江柔隐约看得出,整个二楼去掉了各个隔离墙,一百多平米的地方被改装成宽敞通透的空间,装修风格、物品摆设处处充斥现代化元素。
      周围静谧安然,温暖的空气里流动着神秘未知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去探索这未知的世界。
      陆衍和江柔两人手掌相连,他们可以感知到彼此的一举一动。在陆衍侧身看向江柔的瞬间,江柔也抬头望向他。
      室内可见度很低,唯有对方的眼睛里藏有暗夜星光,于慢慢黑暗中给了彼此前行的方向。
      陆衍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拿到一个遥控器,他垂目在相关按钮上操作几下,刹那间,万事万物都变换了颜色。
      只见漫天悬顶上,灿烂美丽的光辉在极致的变幻闪动。
      璀璨绚丽的天空中,漫天远古的绿色、蓝色、粉红色光芒如烟如雾般交织汇聚在一起,它们时而静止稳定;时而跳跃奔放,时而呈缎带状;时而呈放射状等神秘难测,这是大自然造物主最为玄幻的色彩所在,是宇宙星空中最为神奇、飘渺、魔幻的光影汇演和焰火盛会,是世界上最为浪漫的奇景之一。
      江柔有些不可思议,问:“这是极光?”她在科普读物和地理、物理课堂上都了解过极光,它是自然界一种天文奇观,是地球磁层和太阳风的带电高能粒子被地磁场导引带进地球大气层,并与高层大气(热层)中的原子碰撞造成的发光现象,有北极光和南极光之分。
      “Auror borealis,极光,去年大哥带我去阿拉斯加的费尔班,也就是所谓的北极光首都,拍摄到的画面。” 这次她生辰,他特意找出拍摄到的极光视频,再投射到改装后的二楼头顶的屏幕上。
      You are my aurora.
      萦绕在天际上空的璀璨极光,是大自然最为浪漫的色彩所在,十六岁生辰,他给了她世界上最为神圣的浪漫。
      “北欧有个古老的传说,看见极光的人,是上天钦点的幸福之人,传说,如果对着极光许愿,那么它就能像天上划过的流星,帮助你实现所有的愿望。你是夜晚九点五十五分三十六秒出生,所以在这个时刻许愿最为灵验,现在是九点五十五分十二秒,闭上眼睛,许下你十六岁的生日愿望。”
      陆衍的声音如潺潺流水,让江柔忍不住跟随他声音的指示做事情。
      浩瀚无垠的星空下,江柔缓缓闭上眼睛,静心平气之后,许下了四个生日愿望,“一愿姥姥如月恒日升,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二愿衍之顺遂无虞、皆得所愿;三愿球球身体健康、无忧喜乐;四愿自己所求皆所愿。”
      陆衍站立在一侧,偏头注视着虔诚许愿的女孩。她是个充满无限感性的女孩,又是个理性压过感性占据绝对主导地位的女孩,复杂的思维结构、成长经历致使她的性格有很多矛盾的一面,比如她是个极其渴望亲情的女孩,但是在亲生父母亲面前,又能够用绝对的理智压制一时的感性,严谨克制地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他曾经亲眼看到她在林文面前,那种渴望亲情又害怕被再次伤害的小心翼翼地举动。
      陆衍明白这一切的根源所在,也懂得她曾经对于苦难的说辞,“苦难就是苦难,为什么世人要美化苦难呢?”她的生活太苦了,以至于她懂得了苦就是苦,吃再多苦都不会感受到甜的滋味。
      血缘挚爱挚亲之人,可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把她抛弃、舍得,她是个人,却像个孤儿般无依无靠。如若不是姥姥拉她出苦海,那么她要一辈子沉于海底,永无翻身之日。
      姥姥把她拉上岸,他想让她永远安稳地站在沿岸上,永不沉浮。

      江柔睫毛颤动,她缓慢地睁开眼睛,看到微笑的陆衍时,她的嘴角也溢出了欢喜的笑容。
      在这个世界上,人口多之又多,可是除了姥姥和眼前的他,再也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除了姥姥和他,再也不会有人把她放在心上,懂她悲喜、知她优乐。
      “知道我刚才许了什么愿吗?”
      江柔摇头,“什么?”
      “有人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可是,阿柔,时间久了,不要忘记了,笑容是和快乐联系在一起的。刚才我在漫天极光下许愿,我希望,阿柔今后的笑容里藏着无限的快乐和无限的欢喜。”
      江柔在看着陆衍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江柔是个美女,但是她的美不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和清冷的距离感,她的外表总是给人一种瓷娃娃般的、邻家妹妹的亲切感,以至于江柔在学校里和男同学或者女同学,都可以相处得很好。
      江柔是个爱笑的女孩,她的脸上总爱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让人一眼瞧了便觉得心里既温和又治愈,然而长此以往,笑容便成为伪装她真实情绪的有力武器,外人从她微笑的脸上窥探不到任何喜怒哀乐的迹象,察觉不到她内心的世界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境况。
      除了……陆衍。
      万千世界之中,他是真正懂她悲喜、知她欢乐之人。
      因此他也在璀璨极光之下许愿,愿她的微笑里藏有无尽的欢喜和无限的快乐。

      农历十一月二十九日,江城雨雪纷纷,道路泥泞湿滑。
      那一夜,清俊温雅的少年携一身风雪而来,只为给他的女孩庆贺十六岁的生辰。
      那一年的生辰,极光浪漫、星空浩瀚,少年的眼眸里溢满无限的爱意,令江柔经年难忘、永生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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