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3、旧识

　　傍晚放学后，江柔和孙柠等人继续留在教室，今天正好是他们这一组轮值打扫卫生。
　　短短一天的功夫，社交达人段宏志已经和陆衍混熟悉，彼此之间对话更是没有了最初的顾及和拘谨。
　　书本聚堆的课桌上，段宏志大大咧咧地坐在上面，他一边拿着拖把，一边扭头问陆衍，“同桌，采访一下，来江城一中的第一天就喜提打扫班级卫生的奖励，你有何感想？”
　　陆衍拖完他这排的地面，直起身体，想了想说：“荣幸至极。”
　　“很好，这位同学的思想觉悟不错，时刻谨记‘劳动最光荣’的准则。”
　　江柔后排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刘飞倒完垃圾后，走进教室听到这句话，对陆衍诚恳地说：“其实，你今天第一天来学校报道，各种东西都还不熟悉，今天也没有安排你值日，不用留下来打扫卫生。”
　　陆衍摇了摇头，侧身让路，“没事儿。”
　　江柔和孙柠把抹布换洗之后晾在了靠窗的位置，简单检查过后，利落锁门，走出了教室。
　　同组的几名男生斜靠在红色围栏上有说有笑，夕阳洒落在身上，他们正是青春的模样。

　　热闹欢快一整天的校园好像静止下来，浓密青翠的林荫大道上偶尔有飞鸟蹿过，叽叽喳喳地诉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几人穿过林荫大道，越过喷泉广场，走到了一中南大门，告别回家。
　　刘飞：“我们往这边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江柔手提着书包带子，准备朝右侧道路口走时，忽然一道温和的女声从正前方传来。
　　“阿柔？”
　　江柔和陆衍率先往这抹熟悉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宽敞的校门外，一名非常美丽温婉的女人站在那里，她身穿休闲的素色长裙，因为傍晚天气变凉的缘故，外面罩一件浅色风衣，她的笑容优美，亭亭玉立的身姿彰显出一种岁月沉淀出的端庄高雅气质。
　　旁人从她保养较好的面庞上看不出具体的年龄，你说她三十多岁也可，说她四十出头也行。
　　“妈。”
　　“阿姨。”
　　短暂沉默之后，江柔和陆衍毫无征兆地同时开口，震惊了一起往右侧走的孙柠和段宏志，他俩满脸问号，眼神中疑惑地写道“这是什么情况？”
　　女人笑容不减，她上前走了几步，来到他们四个身边。
　　“起初我还不太敢认，短短几年不见，阿柔都长这么大了，快比阿姨还高了。”
　　“阿姨，好久不见。”江柔双肩背着书包，她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书包垂下来的带子，脸上带笑。
　　“妈，你怎么来了？”陆衍插嘴问。眼前的女人是陆衍的亲生母亲，名叫程淑怡。
　　“你今天第一天来上学，我担心你不熟悉这里的路况，所以过来看看。”
　　孙柠和段宏志迅速反应过来，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喊道：“阿姨好，我们是他们的同班同学。”
　　程淑怡刚注意到他们，笑着介绍道：“你们好，我姓程，是陆衍的母亲。”
　　天色已晚，程淑怡不宜在此过多叙旧，便问：“同学，你们都住在哪里，远不远？我今天开车过来的，刚好可以送你们回家。”
　　段宏志和孙柠摇头，连忙拒绝：“不用了，阿姨，我们两家住的很近，就先走了，阿姨再见。”
　　“阿姨再见。”
　　“好，路上注意安全。”
　　转眼之间，两人一溜的跑远，这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了。
　　江柔把吹散在鬓角的碎发拢在耳朵后面，抬头说：“阿姨，您也回江城了。”
　　程淑怡笑着点头，语气很亲切，“是啊，衍之以后也在江城读书，你们两个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在一起上学了。”
　　陆衍没有开口，他站在两人中间保持着沉默。
　　道路两侧的路灯不知何时亮起，在他们身上晕染一层光影，看起来温馨又和谐。
　　江柔：“阿姨，天色不早了，不打扰您和……衍之了。”
　　程淑怡也不再耽搁，“阿柔，我们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家离学校很近。”
　　“好，改天和衍之一起到家里来，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饭。”
　　“嗯，阿姨再见。”

　　直到江柔的背影走远，一辆始终缓慢地行驶在路边，不远不近地跟着程淑怡和陆衍的黑色宝马突然停靠下来。
　　司机走下驾驶座，恭敬地打开后车门，程淑怡和陆衍坐上了车。
　　黑色宝马驶进车流，扬长而去。
　　封闭的车厢内，程淑怡转身问儿子，“你怎么没有告诉我阿柔也在这个学校，还和你一个班级啊?”
　　陆衍靠在后车座上，闻声语气无奈地说道：“妈，我也是第一天来这，我也是刚知道。”
　　“这也太有缘分了。”

　　夕阳收走了天边最后一抹残影，整个天际逐渐变得黯淡下来。
　　江柔与陆衍、程淑怡打过招呼之后，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街道上，路过一家蛋糕坊时，她走进去挑选了一些新鲜出炉的红豆面包和奶油蛋糕，准备带回去给姥姥吃。
　　自从父母离异，又双双组成新的家庭之后，江柔便一直跟随姥姥在江城生活。多年过去，姥姥已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
　　近两年，姥姥因为年事已高，身体素质下降，越发不爱出来动弹，平日里就喜欢在院中逗逗狗，养养花，种种菜，偶尔和串门的老人晒晒太阳聊聊家常，生活过得也算安逸。
　　江柔居住的地方距离学校很近，走路大约需要花费十五分钟的时间，不一会儿，她就到了那所她熟悉的、替她遮风挡雨的家。
　　刚刚踏进院子里，一只肉乎乎的不太大的中华田园犬跑了过来，它仰着脑袋兴奋地围着江柔的裤腿打转。
　　江柔唇边勾起一抹弧度，把食品盒放在院中的木桌上，她蹲在地上亲昵地蹭了蹭狗狗的脸。
　　“姥姥，我回来了。”
　　闻声，姥姥笑呵呵的从厨房钻了出来，一连声地催促江柔，“快快，洗手吃饭，今天张奶奶家送来一条五斤多重的鲤鱼，她怕我又杀又剁的麻烦，就提前让她家孩子处理好洗干净了送过来的，我给你油炸了一些鱼块，剩余的做了酸菜鱼。”
　　“好的，姥姥。”江柔又伸手拍了拍狗狗的脑袋，“球球，你今天晚上有口福了。”
　　江柔洗手过后，从盒子里掏出一个红豆面包递给姥姥，“姥姥，你坐下吧，我来盛就好。”
　　“还是我的阿柔最好，知道姥姥喜欢吃什么。”姥姥慈眉善目，她满脸笑容地拍了拍江柔的胳膊，她有三个子女，但都不如眼前这个外孙女让她欢喜让她快乐。
　　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江柔这边刚掀开锅盖，球球就顺着飘散出去的香味麻溜地跑了进来，够不着、看不见的它被香气馋的汪汪叫唤。
　　“汪汪……汪汪汪……”
　　江柔一边用脚拨开球球肥嫩嫩的身体，一边小心地把酸菜鱼盛进汤盘里，“球球，靠边，待会就给你吃。”

　　客厅里的餐桌上，摆放着祖孙两人爱吃的饭菜，江柔又从角落里拿起一个黄色的卡通饭碗，放到地上。她们家的狗狗不讲究，她和姥姥吃什么，也给狗狗吃什么。
　　“姥姥，给。”江柔挑了刺少的鱼块夹给姥姥。
　　“上了一下午的课，你也饿了，赶紧吃。”
　　江柔笑着点头。
　　“今天的作业多吗？”姥姥从餐盘里拿出一块炸酥的鱼快，放到江柔的碗中。
　　“还行，不多。”江柔好像故意卖了个关子，紧接着话音一转，“但也不少。”
　　姥姥了然，“高中生学业紧、课业重，但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太累着，我有时候晚上起来看见你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那都多晚了呀，太晚不睡觉，对身体不好，姥姥我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我这个宝贝孙女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一股暖流毫无征兆地流进江柔的心眼里，让她整颗心都被这股暖流包裹、围绕，她说：“我知道了姥姥，没事儿，您孙女可是个学霸，那么多作业很快就会做完的。”
　　姥姥眼角下方的笑纹更深了，她用一种骄傲自豪的口气说：“那是，我们家阿柔聪明着呢。”
　　晚饭过后，江柔直接让姥姥去洗漱休息，她来洗碗。
　　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就禁不住熬夜，每天天一抹黑，就疲惫地想睡觉。
　　等到江柔把一切都收拾妥当，已经到晚上八点半了。姥姥睡着了，球球也老老实实地钻进它的小窝里，偶尔发出轻微的鼾声。江柔拿起窝边的小毛毯，小心翼翼地给球球盖在身上，然后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深人静之时，江柔穿一身浅色棉质睡衣坐在课桌前，她打开台灯调到护眼模式，准备写今晚的作业时，手机企鹅账号发出数个消息提醒声。
　　江柔刚拿起手机，解锁屏幕，就看见孙柠给她连发几条消息。
　　柠檬：“啥情况？啥情况？”
　　柠檬：“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柠檬：“你和陆衍认识，你还和他妈妈认识？”
　　…….
　　江柔大致浏览一下，简短回复道：“认识，我和他小时候是邻居，又在一起上学，长大后就没有联系了，特别提醒，你今天作业很多。”
　　回复完之后，江柔就放下手机，拿起今晚的试卷认真做起来。
　　夜晚的时间总是有限的，今天的作业确实不多，但等到江柔全部完成作业，距离十二点不到半个小时了。
　　江柔揉捏着酸麻的肩膀，把作业都装进书包之后，她起身到了杯浓茶，醒醒神。浅浅地放松之后，江柔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她翻到最新的一页，然后从一旁拿出一张新的画纸，根据笔记本上的文字提示，低头认真地在白纸上涂涂画画起来。
　　闹钟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声响，窗外偶尔传来邻居家的狗吠声。
　　这是一个安谧祥和的夜。

　　隔天清晨，在强大生物钟的呼唤下，睡眠不到五个小时的江柔愣是迷迷糊糊地从床上下来，闭上眼睛在盥洗室里用凉水洗漱一番，眼睛才勉强睁开。
　　到了高中之后，江柔最大的愿望竟然是好好睡一觉，最好是睡到天昏地暗，睡到地老天荒。
　　可惜愿望终究是愿望，每天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江柔走到厨房，动作熟练地拿起昨晚上准备好的早餐，打开灶台燃气。趁此时间，她迅速地跑到房间换衣服扎头发，今天有体育课，体育老师不让女生披头散发上操场。
　　估计火候差不多了，江柔才去卧室把姥姥唤醒。
　　自打姥姥年前犯病，检查出脑梗，江柔就不让姥姥每日起那么早给她做饭了，于是祖孙两个的早饭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身上。
　　餐桌上，江柔一边自己吃，一边喂饱球球。
　　“姥姥，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六点半，她准时从家里出发，今天她要去书店，需要提前走一会儿。
　　“好，路上注意安全。”
　　“嗯，姥姥再见。”

　　晨光熹微，江城的大街小巷上充满了浓厚的烟火气息，有随处可见的散发浓浓香味的早点铺子，有步履匆匆乘坐公交地铁地铁奔赴工作岗位的上班族，有晨起遛弯买菜的大爷大妈，也有撒泼打滚、嗷嗷大叫不想上学的孩子。
　　这是一个普通平凡的早晨，也是一个幸福美好的早晨。
　　江柔轻车熟路地穿过狭窄紧密的胡同口，跨过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来到一家布景文艺别致的书店。
　　“早啊，阿柔。”书店里一名穿白色T恤、黑色工装裤的卷发女子熟络地同江柔打招呼。
　　“贝贝姐，早。”江柔环顾四周，问道，“肖老板不在吗？”
　　肖老板正是这家书店的投资人，是个喜爱摄影、爬山、旅游的文艺青年，为人温文儒雅，又风趣幽默，贝贝和江柔她们都喜欢称他为肖老板。
　　贝贝状似无奈地耸肩，她脱口打趣道：“肖老板和朋友一起云游四方，不知何时归期啊。”
　　江柔了然，她俯身从书包中取出一个密封的暗黄色纸袋，“贝贝姐，这是新一期的画稿。”
　　“好的。”贝贝擦净手，接过之后把它放在前台桌兜下方，“阿柔，这么早就过来，吃过饭了吗？如果没有吃，我们一起啊，我煮了一锅皮蛋瘦肉粥呢。”
　　“我和姥姥在家吃过了，贝贝姐，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学校上课。”
　　贝贝表示遗憾，“那好吧，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嗯，贝贝姐再见。”

　　惠风和畅，杨柳垂堤，江柔与陆衍不期而遇在江水湖畔。
　　“早上好。”
　　“早上好啊。”
　　两名中学生都穿着江城一中的蓝白色校服，他们相对而立，同时开口，话音落下之后，彼此的脸上都隐现浅浅的笑容。
　　江柔拢了拢书包带子，言笑晏晏地说：“一起啊。”
　　陆衍点头。
　　两人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顺着湖畔往前走了数步之后，陆衍突然说道：“没有想到，我们会在江城遇见。”
　　“是啊，也没有想到，我们还能遇见。”
　　江柔笑了，她看着前方的一中校园，“你来江城多长时间了？还习惯吗？”
　　陆衍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十三天，还可以。”
　　“你没有在江城长期生活过吧，江城四季轮回都是美景，希望你在江城的日子里能够感受到它的美。”
　　转眼之间，他们已经走到一中门外，此时的一中校门前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快要迟到的学生，两人在并肩进入一中校门的刹那间，江柔那双灵动干净的眼神中闪现出微弱的光芒，她对上陆衍的眸子，缓缓说:“我好像没有对你说，欢迎来到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