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2、午间

　　第二节课是语文课，等到语文老师进来时，班级里正在张牙舞爪的同学仿若见了猫的耗子，霎时间收起了嘈杂的声音，全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座位上。
　　语文老师名叫张扬，毕业于名牌师范大学，他是一名身形微胖的男老师，年纪轻轻，五官清秀，原本是一副和善的面孔，但是因为平日里不苟言笑，嗓音低沉清冷，总是给学生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所以在他的课堂上，就连段宏志这样一贯喜爱嬉皮笑脸的学生都收起了往日的面孔，端坐在课桌前，一副认真听讲的三好学生模样。
　　其实，单单用‘畏惧’一词来形容三班学生对语文老师的情感态度，也不太准确。因为三班的学生对语文老师怀揣着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他们既畏惧上语文老师的课，又有些渴望上语文老师的课。
　　原因无它，语文老师是各科老师里唯一一个喜欢上课给学生放些电影、微视频的老师，让这些整日沉浸在题海里的学生有了放松享受的时间。
　　综上所述，三班的同学对于语文老师，那就是爱恨交加，矛盾至极。
　　矛盾，它又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江城一中有个成文的传统，高一高二的学生不仅参加每学期的期中期末考、月考，每周六还要补课参加周考，高三的学生更不用说了，除了上述考试，还要参与各大中学的联合考试、模拟考试，可谓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
　　一中老师之间也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即老师周一上课时，大多数都会讲解周测试卷，这节语文课也不例外。
　　“课代表，来把卷子发一下。”
　　江柔课间期间被告知班级排名，却并不知道各科具体的分数，尤其是语文成绩。
　　江柔作为一名被老师、同学公认的学霸，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在学习上具有超高天赋的学神，她所取得的好成绩都是每天刻苦学习到凌晨12点换来的回报。只是江柔比其他同学幸运一点的是，她所付出的努力都得到了同等的收获。但人无完人，学霸的学习生涯也并非直挂云帆济沧海的风顺。
　　对于江柔来说，在众多考试科目中，语文于她就是一场劫难，语文成绩好的时候可助她荣登年级第一，不好的时候可拖她到年级前十开外。
　　而且江柔在语文考试时有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她读不懂作文出题人的真实意图，领悟不到出题人的真正意思，所以写出来的作文单独拎出来作为一篇文章不错，字迹工整好看，文笔干练有度，结构清晰有序，内容引经据典、有理有据，但把她写出来的作文放到一篇语文试卷之中，尤其是作文题目给出一段限定范围之后，她的作文就常常偏题，扣分非常严重。
　　纵观江柔高一前半学期的语文成绩，有一次作文严重跑题到披卷老师仅仅给她十分的辛苦分，最终导致她这次的语文成绩直接不及格,语文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她叫出去询问原因，那真是“荣幸”至极！
　　江柔至今也不敢忘记。
　　所以每次语文考试时，江柔最喜欢直接给出题目或者立意要求的作文，比如你最难忘的一件事；爱与忧等等，她最不喜欢给出漫画或者寓言故事等需要挖掘掩藏在其背后深刻涵义的作文。
　　因此，语文课代表在发试卷时，江柔的一颗心虽不至于跳动的七上八下，但也漂浮在外，不曾好好安放，她害怕与语文老师有单独谈话的机会。

　　春风和煦的上午，张扬立在讲台靠窗的一侧，他平淡的眼神扫过台下窃窃私语的学生，然后把视线停留在了穿着明显不同的陆衍身上，眼见陆衍面生，便问：“咱们班新来了一名同学吗？”
　　“是的，老师，新同学名叫陆衍，今天早上来学校报道的。”班长李晓云站起来说道。
　　陆衍起身，朝张扬微微鞠躬之后，语气恭敬地说：“老师您好，我叫陆衍。”
　　张扬颔首，抬手示意李晓云和陆衍都坐下来，“我知道了，段宏志，待会你和陆衍看一张卷子。”
　　“好的，老师。”
　　段宏志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纵使有千般苦恼万般忧愁，也没有江柔在语文考试上的哀愁，相反他的语文成绩还是不错的，所以这次他痛快地把刚发下来的、还没有看分数的试卷横放在两人课桌中间。
　　语文课代表走到江柔身旁，把最后两张试卷递给她，同时小声说：“你这次语文成绩很高。”
　　江柔对她笑着，然后低头瞄了瞄，123分，有惊无险，她终于不用殚精竭虑地为这节课发愁了。
　　语文试卷分析讲解起来比数学容易一些，选择题大多查询音节、字词、字义即可；默写题老规矩错一道，连题目带答案抄写二十遍；诗词鉴赏有一些答题套路或者答题技巧；文言文需要平日里的积累；阅读理解里的议论文有固定的三段论，较小说更容易拿分。
　　当张扬讲到最后一题作文时，江柔自己都感觉到自身的注意力集中了不少，虽然她这次没有在作文上丢分，可是她的高中生涯还有上百上千篇作文要写呢。日积月累，能积累则积累吧。
　　一节课过去，新的一节课又要到来，学习的生涯仿佛没有盼头。一中的学生忙忙碌碌一上午之后，终于迎来了他们期盼已久的午饭时间。
　　任课老师刚离开教室，段宏志立刻推开眼前的试卷，侧身对陆衍说：“走，带你去逛逛一中的食堂。”

　　临到饭点，原本宽敞明亮的一中食堂瞬间涌进密密麻麻的学生，江柔和孙柠刚走到食堂门口，看到窗口和楼梯口站满的学生，彼此看了眼对方，默契地决定去学校东门的餐厅吃。那里距离教学楼远，学生相对来说比较少。
　　孙柠个子较高，她挽着江柔的胳膊，感慨道：“这样一对比，还是高三好啊，不仅有独立的食堂，还提前十分钟下课，吃饭不用人挤人。”
　　江柔被晒得脸红，哪壶不开提哪壶，“高三每天上晚自习，十点才放学，这你也羡慕。”
　　“这个可以选择不羡慕的。”
　　两人慢悠悠地沿着校园的林荫大道走，中途还趁着四下无人之际跑到旁边的湖畔旁，
　　从摇摇欲坠的树枝上“偷”了一朵含苞盛开的花骨朵。
　　眼见花期将过，不少玉兰花瓣凋零在树干上，败落在泥土里，惜花爱花之人见了，难免吟诗惆怅一番，可惜她俩都不是。
　　孙柠和江柔蹲在地上捡起那些花瓣尚好的玉兰，然后小心地放在口袋里。
　　“你上次给我做的干花相框，我妈妈见了都说好看，非要把相框放在客厅做摆设。”
　　江柔含笑说：“这次做好了，你多拿几个。”
　　“好呀。”
　　她们两个正蹲在地上，头对头低声说话时，忽然背后传来一个气势十足的男声：“两个采花贼，又偷花呢？”
　　两人身体一颤，偏头往后望去，只见湖岸上站着两个个子高挑的男生，他们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胸腔松一口气的同时，孙柠直接拿花瓣向段宏志扔去，“你有毛病啊，故意吓我们，我们要出事了，这辈子你都赖不掉。”
　　段宏志倾斜身体，躲开花瓣袭击，他两步跳了下来，疑惑道：“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小了，我怎么不知道。”
　　江柔打岔着说：“你们不是去食堂吃饭了吗，怎么在这?”
　　“食堂人太多了，挤不进去啊，你们呢，还没吃饭吧。”
　　江柔点头，说：“我们准备去东门那里吃。”
　　“赶巧啊，我们一起。”
　　孙柠拉着江柔往上爬了几步，上到岸边，歪头看了眼陆衍，主动开口：“陆衍同学你好，我叫孙柠，柠檬的柠，哦，对了，她叫江柔，温柔的柔。”
　　陆衍点了点头。
　　粗枝大叶的孙柠没有注意到，陆衍回复她的是“你好”，而不是“你们好”。
　　“走吧，再不去，时间就来不及了。”段宏志在一旁善意提醒。

　　学校东门口是一家清真食堂，是学校领导专门考虑到少数民族学生的需求设立。食堂面积不大不小，正好合适。
　　江柔他们走进去时，在这里用餐的学生所剩不多了。
　　段宏志双手背后，如领导视察般看了看食堂窗口，豪气十足地说：“随便吃，今天我请客。”
　　陆衍接过话，“你们选，我来请。”
　　段宏志持卡摇头，“这位同学，很遗憾地通知你，你来江城一中的第一个愿望实现不了。”他卖的关子只维持不到一秒，便自顾自解释说：“你的校园卡还没有办理下来，在一中不管你买什么东西，都需要校园一卡通。”
　　食堂阿姨站在窗口里面，她敲了敲餐盘，大嗓门喊道：“几位同学，你们还点不点，不点我们准备收摊了。”
　　段宏志立马回头，“阿姨，别着急啊，我们这就开始点。”
　　饭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盛放在加热水的不锈钢盘子里温着。江柔点了一份青菜、炸鸡柳、酸辣土豆丝，她拿卡刷时被段宏志拦住，“别给我抢啊。”
　　江柔笑了笑，不再执意刷卡，以后总有机会还过来。然而天不遂人愿，等到段宏志刷卡时，系统提醒卡内余额不足。
　　江柔脸上浮现浓浓的笑意，走上前，“还是我请你们吧。”孙柠的校园卡丢失两天了，还没有来得及补办，这里有且仅有她能付款买单了。
　　等到孙柠和段宏志拿起餐盘选位置时，食堂窗口前就剩下了江柔和陆衍。
　　“不要和我客气啊，仔细算来，还是我欠着你呢！”江柔说话时自带奶音，软软糯糯的声线中又参有一丝丝坚韧柔和，再加上她平日里很喜欢笑，和别人交流时总是给人一种轻松的自在感和愉悦感。
　　陆衍选菜之后，接过食堂阿姨递过来的餐盘，眼神中带有疑惑。
　　江柔再次抬手刷卡，然后对上陆衍的眸子，神情认真地说：“当年我还欠你一份生日礼物。”
　　窗口外，江柔看到陆衍的眼神变化之后，率先移开视线。他们并肩往孙柠那边走去，途中陆衍低声说：“谢谢。”
　　“没事儿。”
　　午餐过后，四个人再次同行，一起往教务处的方向走去。因为他们之中一个人要办卡，一个人要充钱，令一个人要补卡。

　　春乏秋困，老祖宗的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等到江柔他们回去时，教室里的所有窗帘紧紧合上，遮挡住了外界刺眼的日光。大部分学生都安静地趴在课桌上与周公会晤，只有小部分同学仍然借助暗淡的光线奋笔疾书。
　　孙柠坐到座位上，倒头就睡。江柔照例拿起一本练习册做了会儿题，大约一点半之后，她才收笔，伏在手臂上准备午休。
　　然而不知怎得，江柔明明很困，却无论怎么努力都睡不着。自我折磨了几分钟，她开始觉得两条腿怎么放都难受，翘着酸麻，伸直也不合适。
　　她趴在桌子上的半小时里，思绪像滋了超高养分的藤蔓疯狂地生长，并逐渐往外延伸，久而久之，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袭来，让她抵挡不得。
　　安静无声的教室里，江柔猛然抬头，当看到悬挂在黑板上方的钟表时，她揉了揉眉眼。
　　今天中午与周公的会晤注定与她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