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28、礼物

　　仲夏的夜晚，蝉鸣异常的躁动，零零散散地叫个不停。
　　这个时节，江柔最喜爱点上一盘驱蚊的艾草蚊香，穿上一身舒适的睡衣，懒洋洋地躺在院落中的摇椅上，随风摆动。
　　她成长的岁月里，总是被忙碌、奋斗所笼罩，难得有时间去放松自己，安静地聆听内心深处的声音，纯粹地欣赏造物主赋予人类最为纯洁无暇的景色。
　　在江柔看来，这世间的风、云、光、雨等自然之物，是造物主对人类最为公平的地方所在，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随地便可感受这些自然之物，无需花费金钱等身外之物。
　　江柔半趟半倚靠在木制摇椅上，她的眼睛透过稀薄的犹如蝉纱的云彩，望着几个若隐若现的星子和一轮不算皎洁的残月，倏然想到她曾经画过的一副画作——《仲夏星云》。
　　那是她年少时，在乡下仰望群星璀璨的夜空，临时起意绘制的一副画稿。多年过去，曾经的原稿早已不知道被何人所买，归落何处。后来的她，于某个夜晚又心血来潮，临摹个副稿出来，江柔清晰地记得，那副画稿右下角，她写了这样一段话。
　　“若有来世，惟愿幻化成天上的一颗星子，点缀在漆黑的夜空中，发出微弱的光芒，如此便好。”
　　当时的江柔，人生尚有来处，却失去归途，每当她心情极为低落的时候，姥姥总会带她外出散心。
　　在这天地之间，自然本真的景色仿佛能够驱散一切俗世之间的污浊不堪，让人忍不住忘掉社会上的烦恼，心甘情愿臣服在自然的馈赠之中，无法自拔。
　　现在的江柔正在一日日的长大，姥姥却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变老。纵使江柔与姥姥朝夕相处，她也说不清楚到底何时那些斑斓的岁月在姥姥身上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迹，她的头发是什么时间从灰白变成花白?什么时间脸上长出了褐色的老年斑?又是什么时间忘却过往的珍贵回忆？
　　这些事情，她无法像做数学题一样，有理有据地给你说出个之所以然来。
　　于是，便只能在迷糊又不迷糊之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似睡似醒之中，院落里的燥热气息散去，空气变得清凉起来，她忍不住抖动脚边的毛毯，盖在身上，再次沉睡了起来。
　　这样休闲放松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高二开学前夕。

　　傍晚时分，天边的夕阳犹如打翻了的调色盘，把天际的一角渲染成绚丽缤纷的颜色。
　　江柔提前去市场采购一个星期的食材，又花费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厨房里，最终做好半桌的家常菜。
　　“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如果不是张奶奶提醒，我都没有意识到阿柔快要开学了。”姥姥用勺子舀一勺红枣糯米粥，软糯香甜，美味可口，又继续道：“这一个月，阿柔的厨艺进步太快，都赶上你林叔叔的手艺了。”
　　江柔把红烧肉夹给姥姥一块，“那我是不是可以出摊营业了，把林叔叔家的生意都抢过来，早日让姥姥过上百万富翁的生活。”
　　她只有在姥姥面前，还能嘴碎的像个孩子，说出来的话不需要经过大脑反复思考。

　　晚上洗漱过后，她继续享受在院中乘凉的休闲时光，倏然电话铃声响起，一首耳熟能详的轻音乐飘到江柔耳中。
　　她睁开眼睛，看清屏幕上的陆衍二字后，猛然坐了起来，咽下口水后，她才接通。自从陆衍跟随陆珩去国外学习以后，他们已经一个暑假没有见面了。
　　“喂?”
　　“在家吗？”
　　“嗯！”
　　“我在巷子口，正在往你那赶。”陆衍可能在走路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低沉。
　　江柔转身，穿上拖鞋就准备往外跑的时候，又猛然想起自己身上的睡衣，于是手忙脚乱地跑到屋里换了件青绿色的裙子，推门正好撞见与她相隔数十米距离的陆衍。
　　橙黄色的路灯下，暗沉青石板路上的一滩水迹折射出盈亮的光芒，一袭白衣白裤的陆衍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在开学前变得有些低落颓废的心，变得高昂兴奋起来。
　　狭窄的巷子里，陆衍提着袋子走到江柔面前，他的眼眸恰好与站在石阶上的江柔平视。柔和的光线下，他从江柔灵动明亮的眼眸里看到了他的身影。
　　陆衍性格寡淡，在与人交流时很少与别人如此对视，所以眼前的她是唯一一个他能清晰描绘出五官的女孩。
　　陆衍笑了，“这么晚，有没有打扰你休息?”
　　笑意清晰地浮现在眼底，江柔满心满眼都被这一刻的喜悦所充斥，她摇头，说：“没有，不过我还以为，我们要明天开学才能见面呢！”
　　“因为……不想和其他同学一样，明天才见面，所以我特意今天赶来，在开学前见一面，”
　　时间安静地静止了，周围的蝉鸣也突然消失了，这句话全方位的在江柔耳边环绕，她收起的笑意又再次绽现在她清纯甜美的脸上。
　　这是不是说明，在他心底，她是不一样的。
　　不远处的拐角处，隐约传来大人说话的声音。
　　江柔心思一动，她身体往后退两步，让出院落的旧式大门，“要不要进来说？”
　　“姥姥呢？”
　　“姥姥睡了，不过球球在院子里。”
　　陆衍往右侧阴影处望了望，在几人转弯的同时，他的白衣身影也消失在巷子里，白鞋踏进淳朴精美的院落里。
　　闲言碎语，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一番响动之后，球球也从睡梦中醒来，它摇着肥不溜秋的身子，大摇大摆地转悠到陆衍身边，闻到熟悉的气味之后，亲昵地把脸贴近陆衍的白裤子上摩挲着。
　　即使江柔今天下午刚给球球洗过澡，然而作为一只活泼跳动的小土狗，怎么可能听话的不出去到处撒野打泼呢！
　　等到江柔抱起球球，她眼尖地瞧见一些不太明显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灰尘蹭到陆衍身上。江柔费劲地抱出身子乱拱的小狗狗，恶声恶语的威胁，“再动，就把你卖了，换洗衣费。”
　　江柔性格成熟稳重，心理年龄远超同龄人，但是她的声音很幼龄，是典型的奶音，又软又糯又甜，让人听了只觉得这声音很好听。
　　陆衍倒是不介意，他上前一步把袋子递给江柔，音色也如这夜色般温和，“给你带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嗯，”江柔俯身把球球放在地上，她拿起袋子，发现重量还不轻，道：“有些沉。”
　　江柔走到桌前，把袋子放在桌子上，从中掏出一个纸质硬壳小盒子，轻轻打开，发现是一张又一张自然风景图、人文建筑图，有波澜壮阔的海洋、连绵起伏的山峦、一望无际的草原，还有闻名中外的大笨钟、埃菲尔铁塔等等。
　　“这都是你照的？”她虽然是问陆衍，心中却在看到照片后面的备注文字时有了答案。陆衍的外公出身书香世家程家，祖籍在南方，平日里对陆衍的书法有很高的要。
　　陆衍的字迹隐有风骨，写出的文字既有意韵之美，也有形态之美，堪称三班的一绝。陆衍来到一中短短四个月的时间，每次的语文答题卡都被语文老师当作典范，在师生之间传阅。
　　一张张翻过，陆衍在在每一张照片的背面都标注了拍摄的地点、名称。
　　“嗯，想让你看一看我这个月走过的路。”
　　“那另外一个礼物是什么？”
　　陆衍挑眉，示意她打开。
　　江柔低头，墨蓝色礼盒打开的那一瞬间，她怔愣住了，在敞开的礼盒中，是一套完整的、做工精细的、质地精良的画具器材，仔细看过之后，她还发现这些铅笔、彩笔等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品牌所产，而是集合各大画材品牌特色，组合成的一套比较齐全的画具。
　　也就是说，这套画具价值不菲的同时，也是世间独一无二！
　　这个礼物，已经不能仅用昂贵来形容了！
　　“知道你喜欢画画，这次正好被哥哥带着几个国家的转，所以一有闲暇时间便去周边店铺收集，最后集成这样一套画画工具，”陆衍注视着江柔的神情，半晌之后问道：“还喜欢吗？”
　　“仅仅用喜欢一词，好像表达不出我对它的喜爱程度！”江柔抬眸，凝视着比她快要高出一头的男生。他的五官出色的无可挑剔，眼神干净透澈，夜晚在灯火下看她的眼神中仿佛有星星在眼底闪烁。
　　“那就好！你若喜欢，花费再多心思都是值得，”陆衍抬手看了眼指针的指向，“天不早了，我先回家了，早点休息，否则明天上课又要犯困了！”
　　他坐在江柔后桌几个月以来，江柔在上午的大课间期间，几乎没有从课桌上起来过。
　　“嗯，”江柔一直把陆衍送到路口，才有些“不舍得”转身。
　　对，不舍！
　　这次她能用语言真切地描绘出她的内心感受。

　　关门回到卧室之后，江柔并没有立马睡觉，她先把画具和照片盒仔细地收整到一个新的储存箱里面，再拿出她的一本画册合集，卸掉固定的夹子，一张张翻看，最终在第一百六十三副作品中找到了那副《仲夏星云》图。
　　夜色静谧无声，江柔把星云图整齐地摆放在书桌上，思绪从幼时飘荡到少时，再回到现在，她在密密麻麻、杂乱无序的思绪中穿针引线，一丝丝、一缕缕地理清剪不断、理还乱的绳结，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打开窗户，隔着课桌眺望无垠的月空，多年来始终困扰在她心头的命题悄然解开了。
　　人来世上一遭实属不易，能够在残败不堪的生活里生存下来也不容易。可生活不就是生下来，活下去吗？每个人都不易，只是这不易的程度不一罢了！
　　她天生命薄，这一生能够遇见姥姥和他，足矣。
　　往后余生，她想要好好活着。

　　进入高二以后，时间变得更加紧张、快速起来。每天的三点一线生活，让原本就忙碌的日子变得更加固定、死板。
　　高二年级的学生每日晚饭之后，在学校增加两个小时的晚自习，各科老师会前来辅导，直至八点半放学。如此一来，等到江柔放学回家，都要将近九点的时间。
　　“姥姥，以后你不用等我吃晚饭了。夜晚熬得久了，对你身体不好，而且我在学校食堂也能和同学一起吃饭，您就不用担心啦！”
　　姥姥脾气好，不管江柔说什么，都乐呵呵地接受。“好，姥姥啊，听你的，只是看到你们上学这么辛苦，做长辈的难免有些心疼孩子，不过，再坚持坚持，等考上好大学，就能放松不少了。”
　　“嗯，咱们都坚持坚持，等上大学的时候，姥姥也去我们学校看看，好不好？”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