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交易 ...
-
夜风涤荡而过,席卷广袤草原,白霜从地层深处悄然钻出,天地一片苍茫凉寂。
一支持刀挎箭的马队在夜色中疾驰,赶来约定的地点。
乌祁山下,一双人影立在一棵苍天古树之下,为首的男子身着苍狼色独袖大袍,一边打着赤膊,现出魁梧壮硕的身材。手臂下方,皮革护臂箍住的肌肉一路虬结向上,在月光下泛着如铁般坚硬的光泽质地。男子皮肤黝黑,粗犷的两道眉毛下,一双鹰目尖锐狠厉,低下头时,光洁的颅顶上显露出咒术般诡异的刺青图案。
男子身后,一位身披斗篷的绝色女子隐于暗影中,仿佛与影子合而为一。
马队行到树前停下,车牧勒缰下马,脸上浮现出一抹愠色,讥诮道:“巴浮,真该叫你的人回去好好练练箭!闹了这么大一出动静,怎么准头差成这样?!”
巴浮从树影下走出来,同样语气不悦道:“现在来说这种话,你不感觉很可笑吗?”
“中原人常说:‘偷鸡不成蚀把米’,你今晚的举动,和中原那帮蠢货又有什么区别?”他抚摸着胸前挂着的人骨项圈,笑着提醒道:“别忘了,是你来求我要解药的。”
听他这样说,车牧的脸上顿失血色,一缕火光在他眼底闪烁,又被硬生生压制下去。
“不错,我们的合作到此终止。”
车牧扫了两眼,发现巴浮并没有带护卫和军队,这让他暂时放松了戒心,甚至产生了一种占于上风的错觉。
镇静下来,车牧道:“还有就是,这次你没能帮我杀了摄提格,所以之前的许诺不能兑现给你们,至于这解药……你想让我拿什么来换?”
巴浮漫不经心道:“之前说好的,六镇新一批冶好的刀剑。”
“可摄提格还活着!”
车牧双目猛地一缩,凶狠道:“别和我提那批刀剑!父王已经对我起了疑心,这段时间,我不能再作出忤逆他的事情,除了这个,女人、奴隶、金银,都可以作为交换解药的条件。”
巴浮低下头颅,与他目光对峙,双方各不相让。
这时,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来:
“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女子从巴浮身后走出,绕到两人之间,纤细的手指解开斗篷,露出黑色披风下绝美的容颜。
她伸手过来,掌心立着一只精致的瓷瓶:
“解药给你,这是我能拿出的诚意。”
车牧怀疑地探过视线,对上那双尽态极妍的眼瞳时,他明显一滞,双眸不自觉地变得木讷迷离,仿佛要深陷进那双瞳色之中。然而,不过瞬息,女子绝美的双目顷刻间化为四目,四只巨瞳乍然出现在一张人脸上,如蝶翼般翕动,说不出的诡谲恐怖。
车牧陡然心惊,片时恢复了神智,回身去看,发现身后卫队竟都对这女子流露出癫狂的痴迷之态,双目迷瞪,嘴角不自觉地流下一丝涎水。
“清醒点——!”
车牧惶遽抽刀,砍掉将要生扑上前的护卫头颅,同时大喝道:“别看她的眼睛!都给我清醒过来!”
霎时间,那名护卫已是身首异处,迸出的热血溅在众人脸颊上,其余护卫逐渐恢复神智,纷纷拔刀,警戒地看着对面。
女子勾起斗篷披好,只露唇角微微一笑,比出一根手指示意。
车牧回神去看,他的左手掌心中诡异地出现了一只瓷瓶。
他竭力保持镇定,控制着不让身体抖动,骇然道:“魔……魔物?!”
车牧转向巴浮,一时又惊又怒:“你们鞣勒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勾结魔族,巴浮……你不怕遭反噬吗?!”
“这话说得就难听了,”女子娇媚一笑,道:“你又怎么能保证,你们胡戎的人里面,就没有魔族的势力吗?”
“妖言惑众!”车牧持刀的手微微颤抖着,暴露出他此刻的惶恐与不安。
很多年以前,整个北方草原流传着这样一则传说:每一个草原部族诞生之初,都与部落的守护神之间缔结了契约,那些神兽由此幻化成为草原民族所信奉的部落图腾,默默守护着这片古老的土地。
这种依附神族,为人族部落寻求庇护的行为,被上古神判定为‘有序’。
所谓‘有序’,则是指从上古时期就被神、灵、魔、妖四域最高统治者决议,允许应用于世间的基本法则。
直到有一天,某个部落统领背弃了与守护神之间的盟誓,甘愿将自身的灵魄献祭给魔族,任由魔族驱策,借用自己人族的身体,完成魔在人间所不能完成之事。
这种行为,在赤州大地是被明令禁止的,统领者的这一举动被上古神审判为‘无序’,因此整个部落遭到清洗,全族覆灭,焚之一炬。部落的太阳图腾、太阳神之子曜灵的神躯也因此殒灭。
而那只蛊惑人心的魔物同样遭受了诛杀,灰飞烟灭。
或许是严酷的惩罚让人不堪承受,此后的千百年中,人族魔族各行其事,不再产生交集,关于魔族蛊惑人族、获取人的灵魄驱策肉身的传说,也成为赤州大地上缥缈的神话,随风远去,不再被人所提及。
“不用这么紧张吧,”女子温柔提醒道:“我并没有做什么,就连这个死去的护卫,也是你拔刀斩杀的……”
“不必说了!”车牧断然道:“巴浮,你想怎么样是你的事!我不可能送我的部族去死!”
车牧收刀将解药揣好,道:“解药我拿走,至于筹码,过两日、我会精心挑选五十匹马畜送到乌祁山下,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
“别心急呀,”女子款步上前,将他拦下,道:“那解药之中,我还掺了一些别的东西,必要时,那个中毒的人,会帮你做你想做的事。”
车牧退开一些,看向巴浮,道:“我说了,我不会和魔族同流合污!”
巴浮默然站立着,双目定定看向前方,不知是已被魔物驱策,还是有自己的考量,迟迟没有答话。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女子浅浅笑道:“我想你们这些人还不清楚,规则有了松动,至于你的灵魄,我现在还不感兴趣。”
“在我完成那件事情之前,这就算你欠下我一笔人情,至于什么时候来讨……”
车牧眼睁睁看着女子纤巧的手指自他胸前划过,“那就看我们的缘分了。”
兵营帅帐中,油灯就快燃尽,巫医跪坐在小狼顿将军的榻前,用白氎布擦拭他手臂上流淌出的血液。
这时,门外响起护卫跪地的声响。
车牧匆急赶回,走进帅帐中,巫医将人放下,朝车牧行礼道:“大王子,您……”
车牧解下狼披,道:“辛苦你了,退下吧。”
巫医退开一些,仍放心不下,道:“大王子,小狼顿将军性命仍在旦夕,这……”
“这里用不到你了。”
车牧走到榻前,握着瓷瓶的手微微发抖,道:“我已经找到了医治的解药。”
“可是这毒是……”
巫医眉头紧锁,面上现出几分茫然,直到他看到车牧双目中流露出的可怖神态,才急忙敛声退下。
巫医走后,车牧坐在榻前看着小狼顿,一时陷入两难。
如果不能救回小狼顿将军,那么他将彻底失去父王的心,也辜负了老阎都在他身上寄予的信任和厚望,自然也就无缘于王位;
可看着手中的药瓶,若真与魔族勾连,一旦东窗事发,他很可能因今夜举动,将胡戎整个部落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拨开瓶塞,那个魔女的话回荡在耳边:
“若是不放心,你大可以试试,将这瓶解药用在那人身上时,究竟是‘有序’,还是‘无序’。”
车牧抉择片刻,冷然抬起眼——
老阎都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王权之争迫在眉睫,此刻正是他与王位一步之遥的关键时刻,他决不能放弃!
更何况,按照人魔两域定下的法则,即便那魔女执意与他交易,只要他不肯交出肉身之躯,不同意献祭灵魄,魔女也拿他没办法,这样便不算违背部族盟誓。
情况应当不会那般糟糕……
决意已下,车牧撬开小狼顿的牙关,将解药悉数倒进他的口中。
他守在一旁观察许久,并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小狼顿将军沉沉睡着,痛苦的表情舒展开,黑紫的手臂渐渐恢复如常。
帐外响起一阵起伏的嗥叫声,车牧打开帐幕,门口的护卫跪地道:“大王子,听这声音像是野狗!小的们这就去赶跑它!”
“等等,”车牧道:“你们留在这里,守着小狼顿将军,我去看看。”
天亮前正值一日中最黑暗的时刻,车牧神色戒备,朝远处草场走去,经过一片高灌丛,一个男子的身影突然窜出,跪在车牧身前。
“你回来了?”
车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脚踹在男人背上:“你办的好事!还有脸回来!”
“大王子饶命!大王子饶命!”
那男子被踹的扑倒在地,正是一身黑衣的多尔金。
“饶命?”车牧冷哼一声:“你的这条贱命我倒是想留着,只不过,父王指明了要杀你,我现在很难办啊……”
多尔金张皇抬起头:“大王子……我……”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车牧松开了踩在他背上的那只脚,道:“走之前记得替我解决掉那个巫医,我怕他有所察觉,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那就不好了……”
“等有一天我需要你时,自然会再找你,至于现在,”车牧说着,从指上摘下两枚戒指来,随意丢在地上。
“拿着吧,滚。”
多尔金爬起来,恭敬地向车牧磕了两个头。
他为车牧鞍前马后效命多年,更参与了不少夺权之事,手中亦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听得车牧这么说,他心下骇然,自知这已是他最好的结局,当下捡起戒指,身影迅速消失在草原深处。
暗夜终于褪下帷幕。
当第一缕天光映照在地平线处时,草面上凝起的冷霜开始蜕变,融化成晶莹剔透的露珠。
清晨,新鲜的冷空气被隔绝于毡帐之外,直到一双宽阔手掌推开营帐大门,打破了这道天然的御寒屏障。
冷气灌入,外头的嘈杂声也随之入内。
萧拓低下头,调整腰部的螭虎纹带扣,他的食中二指戴有嵌松石与玛瑙的金戒环,双拳微攒,转而朝里榻走来,边走时,腰上挂着的匕首、箭簇袋等物件边跟着晃动,梭梭作响。
即使是这样的声响也没能吵醒熟睡中的沈行约。
萧拓的心绪从平静漠然到心烦意乱,仅仅只用了短短两步路。
他走到矮榻前,目光审视地看过去。
榻上的青年睡相极差,双臂高高抬起,交叠搭在脑门上,腰身舒展,两条腿狂放地摆成两个‘Z’型。
碎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好像每一根发丝都有它自己的想法。
额发之下,他的神态安详,表情虔诚的像个教徒。
……信邪|教的那种。
这个睡姿,基本和‘正常人’三个字毫不沾边,但好在上天赐给他一张能打的脸,即便睡得像条死狗也难掩俊美姿色,艰难地弥补了造型上的缺陷。
萧拓看他睡成这个样子就很不爽,一只手伸过来,狠狠地在沈行约脸上拍了两下。
“醒醒!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