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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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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回到了玉尺霄的宗门。宗门是在一处山上,山岭葱郁俊秀,与云啸铁居住的穷山恶水之地全然不同。山门是一堵三人高的汉白玉石门,其上绘制绝美的符纹,与玉尺霄放的烟花的花纹一样。
掌门见他看着山门怔愣,笑道:“我宗名为天恕门,这符纹呢,是辛夷花,很好看吧?”
云啸铁微微点头。
“走吧,咱们进去。”掌门招呼道,“不过进去之后,你可就不能跟着尺霄叫我师叔了,得叫掌门。”
云啸铁点头,顺嘴改口:“掌门。”
“哎!”掌门笑着应了一声,还拍了拍云啸铁的肩膀,“这小子,还怪机灵!”
玉尺霄在一边扶着棺椁,淡淡地笑了一下。
云啸铁的出现确实让众人的情绪稍稍轻松了些,可十数具棺椁摆在这里,谁都没法放开玩笑。
掌门也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好了,进去吧!”
山门处有阵法,云啸铁经过时,感觉像是穿过一幕水帘,清清爽爽的,很舒服。但这“水帘”肉眼看不到,云啸铁在经过之后还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抹淡淡的阵法屏障的影子。
“镇守山门的是护山大阵,寻常人进不来。”一旁的玉尺霄淡淡地解释,又抬手示意不远处跟护城河一样的环山水池,道,“那是洗灵池,凡入山之人都得淌过洗灵池,洗去一身污浊。”
此时云啸铁对“污浊”的理解还很浅,他低头看了看一身的脏污,认真地点了点头。
掌门带领着其余人依次走入洗灵池,看起来不过半人深的水池,竟将所有人整个吞了进去!云啸铁有些惊疑,惶恐地看向玉尺霄。
玉尺霄看了他一眼安抚他,在所有人都走进洗灵池之后,向云啸铁伸出了手。
云啸铁咽了口唾沫,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玉尺霄没多说什么,牵着云啸铁缓步走入洗灵池。
在进入洗灵池之时,云啸铁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进入洗灵池后并没有被水浸湿的感觉,而只是觉得清凉舒爽,身体也逐渐轻松起来。
虽说触感舒爽,但越往里走水越深,云啸铁还是有些紧张。玉尺霄扭头看了他一眼,云啸铁还没意识到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下一步就猛地落空!
云啸铁:!!!
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手却被玉尺霄死死抓住;他挣扎着睁开眼,看到自己竟如同身处深潭,抬头看去水面离自己极远,低头看去水池又深不见底。
他惊惶前望,看到玉尺霄也和他一样浮在水中,发丝与衣袂缓缓飘动,神情镇定,镇静地看着他。
在玉尺霄镇静的眼神中,云啸铁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待他彻底冷静下来,玉尺霄似乎淡淡地笑了一下,下一刻云啸铁就感觉自己的脚踩到了实处,再扑腾几下,就感觉自己正在慢慢贴近水面,最后破水而出!
“噗哈!”虽然在水中时完全没有窒息感,但他还是在出水的第一时间大口呼吸。
出了水玉尺霄就不再牵着他,兀自走上了岸。玉尺霄身上一丝水渍也没留下,还是干干爽爽不染纤尘的样子。云啸铁愣愣地看着他走上岸,半晌才湿漉漉地扑腾上去。
云啸铁有些呆愣地问道:“你怎么没湿?”
玉尺霄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避水诀。”
云啸铁再一次体会到了仙术的神奇。
又有一个小仙人走过来,衣袍与玉尺霄相似,只是身上的花纹不如玉尺霄华丽。他头上系了孝带,身上的衣服却显然不是孝服,看起来是临时将孝带系上的。他眼眶通红,表情动作尽量体面,对着玉尺霄行了一礼,道:“小师叔。掌门师祖让我来带云啸铁去卧虎斋入住。”
玉尺霄点头应下:“好。”又转身对云啸铁说:“你跟着吴悦鸣,先安顿下来。待......师兄葬礼之后,再正式让你入籍,开灵根。”
他说着话又撇了眉,一边的吴悦鸣也不忍地扭头。云啸铁全然迷蒙,却还是读得懂气氛,点头道:“好。”
于是吴悦鸣上前,抬手领着云啸铁道:“小兄弟,这边走。”
云啸铁点头应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山中似乎还有阵法,云啸铁跟着吴悦鸣几绕几绕就进了不知哪里的林间小径,彻底看不到玉尺霄了。云啸铁这才转过头来,跟吴悦鸣搭话。
“我叫云啸铁,请问仙君贵姓?”云啸铁摆出温和的笑脸问。
吴悦鸣眼睛还是红的,但也差不多缓过来了,他看了云啸铁一眼,说:“免贵姓吴,名悦鸣。你是小师叔从哪里捡来的,怎么如此邋遢?”
云啸铁道:“具体哪里不知道......就是一个小村,师父前来斩妖除魔救了我,就把我带回来了。”
吴悦鸣挑眉诧异,问道:“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云啸铁坦诚道:“我确实不知道。我自小被当成怪物,一直关在地窖里。”
云啸铁的离奇身世转移了吴悦鸣的注意力,他短暂地忘却了师父身死的悲痛,奇道:“怎么会有人将孩子关进地窖?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魔物啊?”
于是云啸铁又将自己的“罪状”说了一遍。
吴悦鸣更加震惊,不由得感叹:“你比我还惨啊。”
云啸铁略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嘴:“何出此言?”
吴悦鸣道:“我是魔物进村的时候家破人亡,最后被师父捡回来的。在天恕门修行数十载,还没修出什么名堂,师父就又......战死了。”
他说着又有了泣音:“师父教导我数十载,我早已把他当作了父亲,结果......”
吴悦鸣流泪不止,毫无形象地抬手抹眼泪。
云啸铁看他悲痛,内心也不由自主地酸胀着难受,犹豫片刻,上前扶住吴悦鸣的肩膀,道:“......节哀。”
吴悦鸣摇摇头,片刻后整理好情绪,带着云啸铁到了卧虎斋。
吴悦鸣带着云啸铁找到了他的临时斋舍,介绍道:“卧虎斋是弟子们所居的屋舍,不过一般长老的亲传弟子会住在长老的洞府中。你暂且住在这里,屋里热水和换洗衣服已经备好了,只管用就是。”
云啸铁感激道:“多谢。”
吴悦鸣摆摆手,道:“有什么需要直接来找我,我就在你不远处的斋舍。”他指了自己的住处,又跟云啸铁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待他离开,云啸铁才走进自己的临时住处,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仙人的住处,即使是弟子也不知道比寻常百姓奢华了多少倍,一间斋舍不仅包括外间会客堂,还有里间的书房、卧房、小厨房和恭房。
云啸铁小心翼翼地走进,脱去自己肮脏褴褛的衣服,将备好的热水倒进一旁的木桶,又缓慢地踏进去。
当热水抚摸上他的身躯,云啸铁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这辈子真没正经沐浴,只用从地窖顶盖里漏进来的雨水稍稍冲洗过。当一身的污垢都被洗净,那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令云啸铁心神愉悦无比。
沐浴过后,云啸铁才注意到屋里还有梳妆台。他有些好奇地走过去,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他沐浴时不太讲究,此时整个人湿漉漉的,胡须和头发从未修剪过,自然也是乱糟糟的支楞着。皮肤是不见天日的白,眼窝深陷,脸颊下凹,乍看上去有些吓人。
云啸铁沉默片刻,拿起一边的剪刀,回想着方才看到的仙人们的样子,开始给自己修剪胡子和头发。
他毕竟是第一次干这个,有些手生,在把自己的下巴划出好几道口子之后终于清理干净了胡茬。他还尝试着束发,但是总不得其法,最后只能将其披散着。披散着总是不太顺眼,他梳了好几遍,总算梳得顺顺溜溜,好看多了。
准备的换洗衣袍就是普通的弟子制服,白底紫黑辛夷花纹,配一个小玉佩。云啸铁不知道该挂在哪里,就拿在手上。
刚捯饬完,吴悦鸣就过来叫他吃饭。
吴悦鸣是直接将饭菜端到了他房里,嘴里说着:“小玉师叔感念你应当是没吃饭,吩咐膳房做了点好消化的东西......”
进房间抬眼一看,吴悦鸣愣住了。
云啸铁难得有些忐忑:“怎么了吗?”
吴悦鸣将饭菜放在一边的小案上,有些惊讶地上前端详云啸铁,感叹道:“之前没看出来,你还挺俊秀的。”
云啸铁抿唇不语,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被划破的下巴。
吴悦鸣这才发现他下巴被划破,再仔细看几眼便又发现他虽然乍一看上去衣着整齐,但实际上哪儿哪儿都是问题,便拿自己做范例,指点着他将衣服整理好。
最后要束发时,吴悦鸣道:“这个我只会给自己束,教不了别人。唔,你先吃饭呗,不然都冷了。”
云啸铁点点头,在摆了饭菜的小案边坐下。
随后,他握着筷子停滞不动。
其实他连筷子都握得不对,就真的只是五指并拢地握着。他隐约知道这是筷子,是用来吃饭的东西,却不知道这应该怎么用。和吴悦鸣大眼瞪小眼片刻,吴悦鸣不可思议道:“你连筷子都不会用?!”
云啸铁平静道:“我说过,我此前一直生活在地窖。”
吴悦鸣哑然,认命地拿过云啸铁手里的筷子,给他演示了这玩意怎么用。幸好云啸铁确实脑子机灵,看了一遍就会了,自己上手时用得像模像样。
云啸铁开始怡然享受自己的饭菜。
他在开吃之前还礼貌性地问了一句:“你不吃么?”
吴悦鸣摇头:“我早已辟谷,不必吃东西了。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于是云啸铁愉快开吃。
他真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对于以前的他来说,干干净净的饭菜已经是不易,哪敢奢求色香味俱全的米饭、炒青菜和肉汤呢?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像个野狗一样疯狂进食。
风卷残云地吃完饭,吴悦鸣说:“或许你在这里住不了多久,我听说小玉师叔要收你为亲传弟子,是吗?”
云啸铁知道此事还未说定,便没应声,只是问:“你的师父不也是长老仙人吗,怎么还要和寻常弟子同住此处?”
吴悦鸣道:“我只是临时住在这里,这段时日轮到我帮着宗门管教新弟子,住在师父洞府来去麻烦,便住在这里了。”
云啸铁了然地点了点头。
吴悦鸣凄然道:“师父身死,几个师兄师姐对我倒是好,幸好我还有他们。哎,说起来,小玉师叔还没有亲传弟子,若你拜了师,就是大师兄了!”
云啸铁不觉得大师兄不大师兄的有什么特别,不过玉尺霄还只有自己一个徒弟确实让他很受用。
二人正说着话,时候也不早了。吴悦鸣带着云啸铁将饭盒送回膳房,便回房休息。临走时吴悦鸣嘱咐道,过几日就是玉尺霄几位牺牲的师兄的葬礼,门内所有人都要参加。
云啸铁应下,二人各自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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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便是玉尺霄几位师兄的葬礼。
天恕门门内四处都挂了白绫,惨白的纸钱随风飘至各处,灵堂前也堆满了花圈。云啸铁不是正式弟子,只能站在最外层观礼。
仙界的葬礼与凡间有所不同,先是由死者生前三位亲朋为其上香,同时有葬仪官在一旁念诵往生飞升的颂歌,颂歌唱罢香火正好烧完,剩下的香灰便寄托了生者的祝愿,被当场炼制成法器,放入棺中一同下葬。
此次法器炼制全由玉尺霄操作,耗费了他不少灵力,到最后他面色惨白,险些撑不住当场晕倒。
好在他还是撑住了,与师门一起将棺木送进往生池,葬礼这便是结束了。
不过灵堂香火还会续一段时间,供旁人祭拜。
葬礼结束,玉尺霄不愿久留,转身欲走。临走时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云啸铁呢?”
掌门墨万寒愣了一下,想起来云啸铁这几日的安排,回答道:“这几日他都在卧虎斋,今日应当也来了葬礼。我将他叫来?”
玉尺霄点点头,说:“我要收他为徒。”
墨万寒又愣了一下,他原先以为玉尺霄只是一时兴起,或者突发善心,没想到他还挺坚持。可随意收徒终究不妥,墨万寒抚须道:“他还未开灵根,何不开灵之后再议?”
玉尺霄知道他的顾虑,便说:“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让他开灵吧。”
墨万寒拗不过他,摇头无奈地笑道:“罢了罢了,随你。”
玉尺霄微微颔首,抬手打出一道灵力——
这道灵力格外凌冽,簌然穿过人群,欻地一下打到云啸铁身上。
云啸铁被打得一愣。这并不疼,只是觉得浑身一凉,同时听到玉尺霄的声音:“你,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道灵力引着投到云啸铁身上。
云啸铁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抬脚穿过人群,走向玉尺霄。
天恕门高徒的葬礼自然会有其他门派的人来,此时就有一人,身上挂着一枚极夺目的鸡血石红石蒜玉佩。他饶有趣味道:“这是哪儿捡来的宝贝,玉师弟竟这么急着收徒?”
他身边有一人身着一袭靛青竹节纹长袍,气质神情都比此人沉稳些。他说:“如今世道混乱,我等不知何时就要殒命,早日收徒早留传承,也是合理。”
最先开口那人像是很不喜欢这种论调,脸色陡然差了几分。
云啸铁完全没关注这边的闲谈,他满心满眼都是玉尺霄。
玉尺霄看他如今将自己收拾得妥帖利落很是满意,对他微微颔首,道:“随我来。”
玉尺霄是天恕门数一数二的内门弟子,声名远扬,如今要收徒,想看热闹的自然不在少数。来参加葬礼的别门别派修士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
天恕门开灵之地就在宗门大殿前的演武场,演武场中央的石板缓缓打开,露出其下的水池,水池中又升起一个莹润巨大的玉石。透过莹润的外壳,还能看到其中澎湃的灵力。
“此乃神器天地之眼。”墨万寒介绍道,“我派许多阵法都是由它维持,也是开灵神器。云啸铁,你只需要将手搭上去,再细细感受其中的灵力即可。”
云啸铁点点头,将目光投向天地之眼。
他淌过水池,看着近在咫尺的天地之眼,莫名觉得亲切。
盯了天地之眼片刻,他终于抬手,将手放在天地之眼上。
在他碰到天地之眼的一霎那,天地变色,狂风骤起。墨万寒等人马上意识到不好,然而天地之眼爆发出极强的灵光,将云啸铁整个吞噬!
众人大惊:“怎么回事?!”
以天地之眼为中心刮起了飓风,风中还蕴含着澎湃的灵力。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即使是几十年来天赋最好的玉尺霄,也不过是天地变色了片刻!
而就在众人怔愣的片刻,万里苍穹之上传来滚滚雷声,电光闪烁之间有人仓促抬头,惊呼道:“是雷劫!!”
雷劫?!
众人大惊失色,哪里有刚开灵就引来雷劫的?这是什么样的怪物!
玉尺霄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飞身上前,聚气凝神用灵力裹挟全身,冲到飓风中心,就要将云啸铁拉出来!
然而当他看到云啸铁时,却狠狠吃了一惊——只见他手还牢牢贴在天地之眼上,黑发与衣袂被狂风鼓动着狂舞,而他身形不动,神情怔然又肃穆,双目闪光,有如天神在世!
玉尺霄吃惊归吃惊,却也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天雷砸下来,谁也保不住云啸铁!
他一咬牙,凝聚灵力,以灵力为剑,破开飓风,冲到云啸铁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的手从天地之眼上拉了下来!
随着云啸铁和天地之眼分开,飓风逐渐停止,天雷也缓缓消失,阳光也破开层云重新照下来。
危机解除,但云啸铁还是一副怔然肃穆的样子,浑身抽搐,过剩的灵力不断外溢。
玉尺霄抱住云啸铁,毫不犹豫地往云啸铁体内打入一股灵力,帮着梳理一身暴乱的灵力,也教他怎么运转灵力。
约莫一刻钟后,云啸铁缓了过来,也恢复了意识。
云啸铁半躺在地上被玉尺霄抱着,愣愣地看着玉尺霄,半晌喃喃道:“仙人……我有资格做你的徒弟了吗?”
玉尺霄方才不光是帮他疏通灵脉,还探查了他的灵根。不出所料,云啸铁的天赋非常强,甚至可以说百年来都绝无仅有。此番异变并未影响云啸铁开灵根,甚至还让云啸铁刚开灵根就达到了触息三段的水平。
于是玉尺霄微微笑了一下,道:“当然。”
云啸铁一愣,转而脸上绽出此生最灿烂的笑容。他一骨碌爬起来,像模像样地做出了他从吴悦鸣那里学来的拜师礼,长拜曰:“弟子云啸铁,拜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