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妖赋》小岛竹竹

9、求你，阿绪

　　那名老者身形枯瘦，却散发出凌厉的金光。

　　仔细一看，正是在山洞中用种子同阿绪交换果子的老者。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老者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声音如洪钟般在四野回荡。

　　漱窈迎上老者的视线，感觉到周围无形的灵气悄然压制着他的力量。

　　“知道。”

　　老者看着倒地的道士，面容因愤怒而青筋暴起，呵斥道：“知道？你看看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漱窈不语。

　　见状，老者轻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你如今杀孽过重，你可知若是取他性命，日后便再无成仙机缘。”

　　成仙是无数妖孽梦寐以求的荣耀，能够获得天命，步入永生。

　　“成了仙，能同阿绪在一起吗？”漱窈反问道。

　　老者摇摇头，答道：“成仙自然是要舍去七情六欲的。”

　　“所以，我要杀了他。只要阿绪不知道，就算是妖，我也能和阿绪永远在一起。”他决然道，随后将目光落在无冢那惊恐的面容上，袖手一挥，一道狠戾的白光迅猛地朝她再次袭来。

　　“仙人救我！”无冢慌忙呼救。

　　然而，白光未及触碰，便被老者弹开。

　　见状，漱窈双手紧握。

　　“为何连你也要阻拦我？”

　　“我可以一辈子隐瞒树妖的身份。”

　　“我已经很努力，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学习如何做人。”

　　他的语气逐渐转向不甘。

　　“我只想保护阿绪...”

　　“是他们先伤害阿绪的——”

　　语罢，他的声音越来越颤抖，眼眸开始流出血泪，似是为了突破那层灵力压制，四肢开始慢慢化为枝条，显露出妖形。

　　“执迷不悟。”老者低声念动咒语，薄雾宛如绳索牢牢缚住漱窈，压抑住他愤慨的杀意。

　　意识到无力再取道士性命，漱窈心中挣扎，试图以秘法离开此地，重新筹谋。

　　然而，老者抬手，充满灵力的绳索再度紧缚，将漱窈困住。

　　“人妖殊途，你还不懂吗？”老者带着怒意，声声如钟。

　　“不懂。”

　　“你要是不懂，还至于这么在意吗？”老者眉头深锁，言辞间透出无奈：“唉，你初化人形，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成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机会啊。听老夫的，人间当作过往云烟，有过念想已然不错，莫要误入歧途。”

　　“我只想和阿绪一起去摘果子。”

　　他眼中带着执着，头缓缓低下，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似是无法再实现那承诺，漱窈一遍一遍地重复道：“我只想和阿绪一起。”

　　可是他更不愿伤害阿绪...

　　眼角泪珠缓缓滑落，滴落在尘埃中。

　　双手无力垂落，灵光渐散。

　　在那片刻的柔情与无奈交织中，他最终选择了放弃抵抗。

　　“你先同老夫回去，好好反省一段时日吧。冷静下来后，一切都会好的。切勿冲动做事。”老者的语声不再严厉。

　　说罢，老者双手轻轻一捏，金光闪烁，如同织锦一般将漱窈裹挟其中，带着他离开了这片纷争之地。

　　那一瞬间，天地间的躁动仿佛被无限拉长，只见漱窈的身影如晨雾般逐渐隐去。

　　风声渐弱，山野寂然。漫天的松烟，在夕阳下缓缓静息。

　　而在另一处的少女一直在原地静静地等候，生怕有人忘了归途。

　　天黑之后，见那人还未归来，阿绪开始走动，每走一步，都会唤着漱窈的名字。

　　漫长寻觅，长夜不眠，阿绪体力逐渐不支，脚下一软，晕倒了过去。

　　她梦到了回到居所，漱窈坐在饭桌那，微微轻笑待她归来

　　不知何时，梦破瞬逝，阿绪从梦中惊醒。

　　心中浮现的，是无休无止的不安与迷惘。

　　阿绪不敢想象，如若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那个温柔的笑意，那个总是每日每夜陪在自己身边，支持她鼓励她的漱窈....

　　她回想到那一日，漱窈曾磕磕绊绊地问她愿不愿意娶他。

　　那时，她反应迟钝，眼中雾霭遮掩心中情感。

　　现在，拨开那层迷雾，心如明镜，阿绪终于明白漱窈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

　　等她找到漱窈后，她一定要娶漱窈，如若他还想嫁给她的话。

　　“你就是那树妖口中的阿绪？”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阿绪转头一看，一名狼狈的女子，手执木剑，朝她走过来。

　　听到漱窈二字，阿绪连忙站起，快步朝女子跑去。

　　“道士有看到漱窈吗？你知道他在哪吗？就是一位高高、生得很俏，不说话的男子。”阿绪面露急色，神情间皆是无法掩饰的焦急。

　　无冢看向阿绪，认定她分明就是一个不谙妖界险恶的女子。

　　在确认面前之人就是阿绪后，无冢冷声道：“他是树妖。”

　　阿绪点点头，眸中满是期盼：“对，他叫漱窈。他可能迷路了，不太认得附近的路，若是与道长起了什么冲突，道长可同我说，我现在有很多银两，如果不够，我可以...”

　　无冢打断她，沉声道：“他是妖——”

　　“......”

　　见阿绪动作一顿，无冢双手反握住阿绪的肩膀，猛烈摇晃，厉声道：“他是妖精，祸乱人世的妖怪，懂了吗？懂了吗！”

　　“疯子...”

　　阿绪双目一滞，推开女子，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见她如此执迷不悟，无冢甩了甩袖袍，不甘心的紧随其后，边跑边怒声道：“你没听到吗？他是妖——”

　　无冢边跑边重复这句话，好似只要阿绪不回复她，就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般。

　　终于，阿绪忍无可忍，猛地转过身，学着女子的模样，双手举起，反喊道：“我还是魔呢！”

　　“我是魔，我是魔——”她一遍遍提高声量，似是一遍不够，又学着这道士不断重复。

　　阿绪说完后，无冢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旋即立刻从怀中抽出一道符。

　　“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速速现身，破——”

　　只见那符纸从阿绪脑门中轻轻飘落下来...

　　见阿绪无动于衷后，无冢才明白阿绪在乱说话，她面色一黑，怒道：“你敢耍我？”

　　“道长，我现在真没时间给你看病。”阿绪从药框中拿出一株药草，递给无冢：“你暂且含含，可助你静心凝神，前方不远处有医馆。”

　　“你不信是吧？跟我走，我带你去找他！让你见识那妖孽的真面目罢！”

　　无冢能感受到那树妖的气息微弱，心中盘算着，若是此刻相见相斗，说不定有六成胜算。

　　“你自己去吧。”阿绪不想在同她浪费时间纠缠，起步要走。

　　未走出几步，便被无冢迅速追上，竟用绳子将她绑了起来。

　　“你做甚？！大庭广众之下想要杀人灭口？”阿绪真的有些生气了。

　　“呵，被妖道迷了心智，我自然是要带你去看真相，到时你会感谢我的。”无冢冷声笑道。

　　一路上跌跌撞撞，无论阿绪怎么挣扎，那绳子竟然解不开。

　　眼前的路径渐渐变得熟悉，她的心头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恍惚与困惑。

　　这片地方，她再熟悉不过。

　　这正是她从小生活的村庄四周，而更让她心潮起伏的是，她现在正走近的地方，是她种下种子，初遇漱窈的起始之地。

　　而远处，一直陷入沉睡的漱窈察觉到那熟悉、令人心安的淡淡药香后，他猛地睁开眼，面容略显阴冷。

　　为何，还是不愿放过他？

　　为何，连他想给阿绪留下最好的一面，他们也要破坏——

　　杀意渐起，未等无冢再度逼近他，无数枝条如流星般急速掠过，直逼对方而去。

　　这次同先前交手不同，枝条中浸透了深深的恨意，如若被其刺中，定会硬生生被撕扯开来。

　　无冢内力雄厚，可在面对这骤然而来的猛劲，也渐渐显出不支。

　　她心底不禁动摇，本以为这树妖被束缚封印，却不曾料到其力量竟还如此强悍滂湃。

　　看来那一日，他是完全没想过下杀手。

　　无冢眼眸闪了闪。

　　可是，妖就是妖。

　　她注意到尽管那些枝条无情卷来，却始终避开阿绪所在的方圆之地。

　　显然，树妖并不会伤害这个女子。

　　心念一转，无冢把心一横，收掌控力，顺着链条猛然一拉，致使阿绪整个人飞向她这边，意欲以阿绪作她的屏障，抵挡这一致命之击。

　　就在阿绪惊呼的时候，她的视线骤然撞上漱窈，那漫天枝条戛然而止。

　　漱窈脸色骤变，猛地收回枝条，却因强硬收回术法而遭到反噬，口中溅出鲜血。

　　与此同时，封印因承受不住这强大的力量对冲，竟生生地断裂开。

　　古树上流淌下红色的树液，染红了地面。

　　不远处，漱窈狼狈倒地，青丝凌乱遮住面容，四肢化作枝条如同回归本真。

　　“果然被我猜对了。”无冢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些许阴冷的得意。

　　“......”

　　见识到枝条飞来时的压抑与急掠，阿绪感到此刻身体有些发抖。

　　而更让她脊背发寒的是，那正义感满满的道师，竟然试图拿她做人肉垫子。

　　“这就是你一直想找的漱窈——树妖。”

　　无冢松开阿绪的绳子，将还未回过神的阿绪往前一推，冷声道：“好好看清楚这祸害人间的妖孽，御医府一事，正是他一人所为。”

　　此时，漱窈元气大伤，毫无力气再行反抗。

　　阿绪看着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缓缓走过去。

　　听到步伐声越来越近，漱窈攥紧的心顿时更加不安。

　　他微微侧头避开视线，声音断断续续：“阿绪...不...过....会...吓...”

　　然而，那脚步却不曾停滞。

　　“求你....”

　　“阿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