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璜劫》月白露上

4、见驾

　　“小心！”皇上连忙扶了一把，楚嫣这才站稳，即刻跪地，“臣女失仪。”

　　皇上定定望着她，半晌，幽幽开口道：“怎么，你见过这玉璜？”

　　“未曾，”楚嫣定了定神，“只是见这画像，心下突然惊惧，不知为何缘故。”

　　“先起来吧。”皇上挥挥手，示意楚嫣起身，“这是上古礼器，传到我朝已有千年，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初见惊惧也正常。相传得此物者，可获得神之力量，如今，它便在萧澹手里。”

　　“临安王……”楚嫣沉吟。

　　“是。”皇帝面色愈发沉郁，“这玉璜就在萧澹府内，非亲近之人不可能接近半分，朕要你取得他的信任，将这玉璜为朕取回。此事即便是你父亲，朕也未曾提过，今日召你入宫，便是要亲自与你讲，希望你能为朕保守秘密。”

　　楚嫣沉默片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做与不做本容不得她选择，只能先进入王府，再竭力周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于是颔首道：“臣女定将尽力为陛下取得玉璜，也请陛下护我家人周全。”

　　“那是自然。”皇帝点了点头，“但你要清楚，此事不得为外人知，一旦你的身份败露……”

　　“陛下就只能牺牲臣女了。”楚嫣微笑着点点头，“臣女明白。”

　　萧澈的目光炯炯如矩，放肆追随着楚嫣聘婷而去的身影，直至那一片水绿色裙摆渐渐消失在宫墙尽头，深眸逐渐暗淡，一丝自嘲的讪笑凝在唇边。

　　他笑自己的选择果然无可挑剔，皎皎目眀，盈盈笑靥，纤纤玉体，款款柔情，岂是一般俗物能比，仙人下凡也不过如此，不愧是他萧澈惦记了二十年的人，十二弟怕是也爱不释手吧。

　　萧澈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这位楚娘子，世家嫡女出身，聪慧可人，话少心明，便是为萧澹量身打造的，即便他心下有所怀疑，怕是也很难招架得住此等佳人，只是……可惜了……

　　思虑至此，萧澈戏谑一笑，朕在想什么，女人而已，如今朕坐在这把滚烫的龙椅上，难不成还奢望百姓人家那一粥一饭，男耕女织的日子吗。

　　楚嫣坐在返家的马车上，微微阖眼，右手深按着心口，直到马车远离皇宫，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此言果然不虚，皇帝与临安王虽是同胞兄弟，面貌有几分相似，但临安王的气息浑厚深重，皇帝却更加阴沉诡谲，二人一阴一阳，这对皇室兄弟，实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好在小心应对过去了，没有露出什么马脚，玉璜之事，应是也圆了过去，未引起皇帝怀疑。

　　想起玉璜，楚嫣心跳又掉落一拍，先前在皇帝面前险些失态，实在是因为太过震惊，这玉璜，她见过，只是并未在这一世，而是那个脑中的世界……

　　撞头之后，楚嫣脑中闪现过许多无法解释的画面，其中，便包括这玉璜。

　　她曾在记忆中见到一个与自己样貌极为相似的姑娘，她从一男子手中接过这玉璜，貌似它是二人定情之物，然而，那男子竟背信弃义，与他人结亲，这姑娘坐在一飞驰的长箱中，遭遇了猛烈的碰撞，受了很重的伤，咽气的时候，手中还捏着这枚玉璜。

　　虽然画面中的街市风物，楚嫣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但这玉璜，她印象极深，绝不会看错，就是皇帝画中那一枚。如此来看，拿到这玉璜，或许也可以解开脑中世界的秘密，医好自己的离魂症。

　　正午的烈日高悬在天空中，此时已近暮春，暑热渐进，萧澹早膳过后便杵在后院练武，练完沙袋又练剑，练完了剑又射靶子，汗水沿着额角淌至耳边，又顺着脖颈钻进衣领，直到浑身衣衫被洇湿得深了一个色号，他抬掌一挥，将面上的汗珠一把拨开，恨恨地甩在地上，仿佛那汗珠子也得罪了他似的，石砖地面上瞬间好似下过雨一般。

　　萧澹闷声不语，阔步走向身旁石凳坐下，拿起手边一盅温茶，一饮而尽。楚氏那丫头，还以为本王不知她与萧澈亲近。入宫赠茶？呵呵，拙劣的伎俩，实在不像皇兄平日的谋略，不知是佳人在侧迷了眼，还是根本没想遮掩。皇帝放肆也便罢了，那丫头竟也有恃无恐，敢当众顶撞本王。本想着皇兄受累安插了眼线，本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相无事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蹬鼻子上脸，真以为自己是这王府的主母了，若不整治，日后还不得反了天去。萧澹越想越气，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险些碎裂。

　　王爷今儿个心中不爽利，身旁伺候的丫环小厮都心领神会，哪个也不敢上来招惹，眼见便到了晌午时分。贴身小厮进宝见时间实在晚了，只得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主子，该进午膳了，厨房备了些清淡去火的小菜，您现在用还是等会儿？”

　　早膳的事还在心中未结，这么快就晌午了，萧澹沉吟片刻，淡淡地说：“既然如此，午膳给各院夫人也都送点儿吧。”

　　“得嘞！”进宝转身安排，没多时便回来了，“主子，各院都安排好了，楚夫人那儿……说是午膳不用了。”

　　“不用了？”萧澹微微皱眉，楚嫣毕竟是侧妃，今日将她在众人面前如此羞辱，怕是下不来台。她本是活该，但若本王就此不管不问，日后怕是会落人话柄，楚时倾那边也不好交代，于是对进宝交代道：“吩咐厨房，单做些白粥，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

　　“是，王爷，还是送去侧夫人屋里吗？”

　　“不，装在食盒里，拿来给我。”

　　萧澹向楚嫣的院子走去，进宝拎着食盒跟随在侧。“等会儿到了侧夫人那里，你在院门口守着，若是听到她在里面与我哭闹，你便说陆副官有要事，需要本王赶紧过去，听到没有？”萧澹向进宝交代。

　　“哎，奴才知道了。”进宝应下。

　　到了幽兰院门口，萧澹按了按心中厌烦之意，向内走去，怎知一只脚刚迈进院子的门槛，非但没听到预想中的哭闹，倒是听到里面笑声、玩乐声混成一片。

　　萧澹莫名其妙地走到近前，看到了此生难忘的画面：楚嫣岔着腿跨坐在石凳上，一只脚还支在凳子边缘，裤脚撩到了大腿的位置，露出红肿的膝盖，没有半点闺秀的样子，她一只手拄在桌前，另一只手摆弄着一副奇怪的纸牌，对面和旁边各坐着一个丫环，每人手中都持着一副纸牌，正皱着眉头研究，突然只听楚嫣大喊一声：“三带一！”

　　进宝吓了一跳，手中的食盒掉到地上，发出“咣”的巨响。

　　“王爷！”这一声把两个丫环惊得从石凳上弹射了起来，牌都没来得及扔下，便都手忙脚乱地跪伏在地上。

　　楚嫣倒是不慌不忙地将牌合上，倒放在桌上，起身扶着桌子，一瘸一拐地挪到萧澹面前，伏身要跪。

　　萧澹抬抬手：“免了吧。”

　　“这是在推牌九吗？”萧澹看着桌上奇怪的纸牌，忍不住问道。

　　“斗地主。”见萧澹仍是一脸的疑惑，楚嫣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西域流传来的牌九，为不同数字标注的纸牌赋予大小的意义，三个人分成两队，互相牵制，最后将手中的牌最先出去的为胜方，独立成队的那个人若胜过二人队，则获得的积分更高。”

　　这日受罚归来，依着楚嫣原本的性子，本该哭上个三天三夜，再回娘家找父亲母亲告状的，但脑中那熟悉的声音似乎在敲打她：哭有何用，事情已然如此，若要在这府中平安过活，王爷这关，早晚要自己闯过去。

　　楚嫣本就聪慧，只是十余年深闺均在研习女德和八雅，从未有人教过她立身之道，如今经脑中声音一点拨，收了自怨自艾的情绪，思绪反而愈加清明起来。此前进宝特地来送各院午膳，楚嫣知是王爷心虚试探，便故意推说没有胃口，而后便摊开了纸牌，摆好姿势，等着鱼儿咬钩，这不，鱼儿来了。

　　这套纸牌游戏，并非什么西域传承，而是撞头之后，原本就出现在楚嫣脑中的，且样式、规则一应俱全，好像从前便很熟悉，然而问过金桔，她却并未听说过，既然说不明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

　　萧澹乍一听这规则，只觉得犹如排兵布阵，出牌应敌也如田忌赛马，需要各方兼顾，还需要审时度势，有几分意思。见萧澹流露出好奇的神情，楚嫣莞尔一笑，主动邀请道：“爷，有没有兴趣一起玩一局，第一局可以让您十分。”

　　“本王怎还随着你们胡闹。”萧澹一口拒绝。

　　见王爷明明已起了兴致，却还是嘴硬，楚嫣也不言语，只一味笑盈盈望着她。

　　萧澹本不是易被激怒之人，但实在是这小女子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惹毛了他，自己好歹也是多年征战的大将军，带过的兵又何止数万，这点调兵遣将的小游戏，难道还胜不过几个女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