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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别被他吃掉 ...

  •   1.
      梁俊义拉开车门,天边刚好炸响一声雷,闪电斩破夜幕,破晓般光明,今天月亮没露面,这是整晚最亮的时候。
      “好兆头啊,雷公劈小人。”
      他坐上副驾驶,一边感慨一边将咖啡递给蓝信一,后者接过,只是闻着苦味就皱起眉头。
      厌归厌,还是一饮而尽。
      梁俊义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摸出两支棒棒糖来,一支剥给自己,一支分给他。蓝信一得了甜脸色才好转,极没耐心地把糖咬碎吃掉,点上一支烟。烟草味比什么都苦,他却偏偏能接受这个。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三个月前,张少祖的追悼会上,半个养父一样的师父惨死在自己面前,蓝信一状态很差,差点拿烟灰缸当水杯。今天倒是好了许多,看上去没那么恍惚,他还知道嫌弃咖啡苦,和从前一样难伺候。
      梁俊义只顾着盯蓝信一看,车子开出去半条街才想起来问:“咱们去哪?”
      他从庙街调回龙城,今天刚到,手续办完不到五分钟蓝信一就call他出警。
      “果栏。”
      “哦,终于要抓大老板了吗?”
      他们在警校时就是同学,后来又一起进了龙城重案组,张少祖带他们两个。大老板涉嫌多起案件,但做事干净,尾巴很不好抓,所以这条线重案组虽然盯了许久,却直到梁俊义调去庙街都没什么实际进展。
      “果栏的人报警,说大老板死了,就在刚刚。”
      蓝信一说完便笑了,像是在嘲笑什么一般。
      梁俊义知道他的想法。张少祖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大老板绳之以法,但他至死也没能做到,本该有人继承他的遗志走下去,而这个人必定是蓝信一,大老板却在这时候死了。
      大老板的豪宅梁俊义很熟悉,毕竟从前没少打交道。今天有点不一样的是门口那只气派的石犼不知被什么磕碰,胸口处填了道裂痕,地上满是石屑。
      这只石犼很出名。一是因为家门口放犼的不多见,二是石雕只摆一只的不多见。富商大多有不可对外宣扬的风水秘密,大老板不透露,别人也只能猜测,最多的说法是说他以犼比自己,要蹬龙而上,踩着所有人爬到最高点。他也确实如愿成为这片土地上最有钱的人,钱源源不断地流向他的口袋,装不下的才轮到别人。
      现在大老板死了,石犼也有了裂痕,或许商人间推崇的那些神秘玄学真得很灵验也说不定。
      门口一早有人在等,见到警车停下就迎上来,带他们往里面走。
      天上有天上的黑,地上有地上的亮堂。大老板的住宅颇有规模,宛如一座小宫殿,明亮灯光交错照映彼此,看上去大有连角落里也没有一丝黑暗的架势。整栋宅子都很静,一点躁动不安的气息也无,制服统一的佣人们上好发条的木偶般井井有条做事,不受刚死了东家这件事干扰。
      花园里支了张麻将桌,四个人沉默地打着麻将,其中有三个人梁俊义都很熟悉,是常年跟着大老板的保镖,大老板花大价钱从越南找来的雇佣兵。另一人背对着他们坐,长卷发,骨架很小,看上去像个女人,与保镖们肃穆的职业穿着不同,“她”穿了身颜色夸张的西装,上面的色彩多到像是被人泼了多种颜料。
      大老板的尸体就横在一旁,仰卧,一头白发凌乱,双目凸出,颈间一道明显的勒痕。他生前足够叱咤风云,让人几乎忘记他已经七十多岁,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梁俊义查看周围的打斗痕迹,初步将这里判定为第一案发现场,现场脚印凌乱,无法确定是否多人作案,也无法确定现场是否已经被破坏。蓝信一划定范围拉好警戒线,戴上手套检查大老板的尸体,有警员上前对脚印进行取证。
      “还有温度,没有出现尸僵,死亡时间应当与报警时间相近,在两个小时内。”
      粗略检查后蓝信一摘掉手套站到一旁去抽烟,同时指挥同行的其他警员与佣人们交谈,在其中寻找目击证人。大老板的宅子没有监控,他心中有鬼,万事小心谨慎不露马脚。
      “林杰森够慢的。”蓝信一念叨。等忙碌的法医赶来的间隙他盯着打麻将的四个人看,他们玩得兴起,谁也不理人,没半点在意警察上门的样子。
      “这里谁管事?”
      蓝信一问,他目标明确地盯着那个“女人”看。
      “我。”
      那人转过身来,西装扣子只系了中间一颗,内里真空,露出肌肉流畅紧致的好身材,一条分量夸张的金链子挂在颈间,末端的长命锁看起来沉甸甸,贴着白花花一片胸膛。梁俊义看到了胡茬和喉结,这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晚上带墨镜看得到吗?”梁俊义问他。
      男人把挡住半张脸的墨镜往下拨了拨,挑目看人,笑时露出酒窝,一张纯善面孔。
      “你有点眼熟啊,警官。”
      他的目光在蓝信一和梁俊义身上来回扫过,使人无法分辨这句话是对谁说,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蓝信一残缺的右手上,舔了舔牙尖。
      三个月前的某个夜晚,一场围捕行动里,蓝信一失去师父的同时也失去三根手指,事事追求完美的人被打破得彻底,自此白璧有瑕。相处时梁俊义总是刻意不提张少祖,不看他的手,避免把好友的伤疤再撕得血淋淋。
      但眼前这位显然不是什么会照顾他人心情的人物,他蜷起右手的三根手指,晃动着手问蓝信一:“两根手指可以开枪吗,警官?”
      好没礼貌的人,他一定因为这张嘴挨过不少打。
      蓝信一向他走过去,三个保镖站起来。梁俊义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从前训练有素,很沉得住气,如果大老板不发话他们绝不会动。有一次张少祖的枪顶在大老板的头上,他们也只是站着看,现在他们却警惕极了,看起来随时准备阻拦蓝信一,开始真正像护家的犬。
      “姓名。”
      蓝信一没有被冒犯激怒,情绪稳定地进行例行盘问,这和他们从前一起共事时他的风格截然不同。梁俊义许久不在龙城,不知道他的这种变化是出现在张少祖离开前还是张少祖离开后。
      “王九。”
      王九的小动作很多。他一刻也闲不住,蹲在椅子上把手里的麻将丢来丢去,椅子被他踩得翘起三条腿,他仍能保持平衡,像马戏团训练有素的猴子。看得出他体态轻盈,但腰肢很有力量,平衡感极强。
      “你和大老板什么关系?”
      大老板本姓王。
      “他是我老爸。”
      蓝信一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梁俊义走上前索要王九的身份证。大老板的资料贴满警局的黑板,他们自认为将这位大佬了解得足够透彻。他醉心于建造商业帝国,心里只有生意,几十年来未娶妻生子,除商业合作外不与异性接触,连绯闻都没和人传过。
      王九转过头去,问他身后站着的三人:“身份证是什么?”
      有人早就准备好了这些,交给梁俊义一个档案袋,里面是王九的身份证、护照,连带着他的病历。
      “少爷不是婚生子,没和老板上在一个户口上,他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国外疗养。老板上个月查出肝癌,这才叫他回国。”
      梁俊义翻看档案,所谓“身体”其实是“脑子”,王九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长居海外疗养,他今年三十六岁,在人世的时光有二十年以上在大老板的私人岛屿上度过。
      “狗!”
      王九突然指着梁俊义的方向大叫,随之手舞足蹈地笑起来。他开心极了,于牌桌上倒立,颠倒着看这个世界,麻将滚落一地。
      梁俊义回头,看到了眼神平静的林杰森。
      2.
      林杰森很出名。这位警校优秀毕业生毕业的第一年就做了警察,从警三年里从参与到主导破获的大案有十几件,明日之星璀璨发光前途无量,□□上对他的悬赏金额只低于同年张少祖的价格,警校学生则多以这位师兄为楷模。
      四年前林杰森在自己的家中神秘消失,被人找到时他跟满屋尸块关在一处,一身刀伤,面部毁容,左脸划痕刚好组成个狗字。
      尸块来源于几十人,是几年内性质最恶劣的案件,凶手至今没有落网。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林杰森被救后没能提供出任何关于凶手的有用线索,他辞去了在警队的职务后销声匿迹,直到去年前再次出现,以法医的身份加入龙城重案组。
      “狗”字刻在颧骨处,没完全被口罩遮挡住,露出上半部分。林杰森验尸,王九蹲在一旁盯着看,不时嘻嘻笑。
      “身体其他部位没有其潜在伤痕和异常,是背后偷袭一击致命,机械性窒息死亡。他挣扎过,说明当时意识清醒,不过也不能中毒的可能,回队里后我会做毒检。指缝的血迹很有可能是凶手的,需要采集dna,脖颈的勒痕宽窄一致,印记呈条索状,皮肉有被磨破留下的血印,凶器……”
      林杰森流畅的表述突然卡了壳,他宕机一样,语气和动作都有些僵硬。
      “像是……狗链,拴大型犬的那种。”
      王九嘿嘿笑,凑近一些,脸贴在警戒线上:“医生,你也是狗哇?”
      “请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林杰森语气低沉,这是他发火的前兆,梁俊义连忙转移王九的注意力:“你爸平时有养狗吗?”
      “狗?”王九眨巴着眼,“我就是呀。”
      他夸张地汪汪叫了两声,伏低身子想钻过警戒线去用头蹭大老板脸颊,梁俊义怕他破坏现场,眼疾手快去拎他。
      太轻,轻得不似一个成年人应有的分量。梁俊义轻而易举将他拎起来,松开手时,他不肯好好站立,就势一躺倒在地上打滚:“哎呀,好痛。”
      痛得太逼真,不似在碰瓷执法人员。
      “家里没有养狗,老板不喜欢宠物,”说话的是蛙仔,他紧急蹲下来检查王九的状况,“哪里不舒服?吖车,叫医生来。”
      常在大老板身边的几位保镖是重点监视对象,每张脸在重案组都有备案,即便梁俊义已经不在龙城许久,依然轻而易举就对上号。
      “你撒谎!”
      王九捂着肚子痛叫,满脸是汗,一身靓丽西装滚得皱巴巴,过程中蛙仔的袖子也被他抓破。
      “你撒谎,我就是他养的狗。”
      家庭医生不到三分钟就赶来,王九出现干呕症状,瞳孔涣散,经检查是误食了什么东西,需得去医院处理。为了显示警民一心,也是怕案件相关人员跑掉,梁俊义亲自开车送他们去医院。
      佣人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没人对这场小小的骚乱投过来一点眼神。
      王九被推进手术室蛙仔一口气才松下来,点了支烟压惊。身后就是禁止吸烟的牌子,但他显然不是什么遵守公序良俗的人,给梁俊义也递过一支来。
      “谢谢啊,少爷可能又乱吃了什么东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分辨不好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
      梁俊义拒绝掉他的烟,含了支棒棒糖:“谁第一个发现大老板的尸体?”
      “少爷第一个看见,我报的警。”
      糖被舌卷着在嘴里滚过一圈,随着能量的摄入思维也更加活跃,梁俊义闭上眼,重新去想刚刚翻阅过的关于王九的资料。糖块不知不觉中溶尽,他嘴闲不住,继续折磨那根糖棍,小孩子一样在上面留下咬痕。咬着咬着就抓住一点思绪,于是睁开眼,盘问开始。
      “你给我的档案中没有王九15岁之前的东西,那个时候他在哪?”
      梁俊义的目光聚焦在蛙仔脸上,认真地审视。他师从tiger哥,练就一双精明虎目,任何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也是前些年才知道老板还有个儿子。”
      蛙仔神色正常,眼神也没有飘忽躲闪,举止自然,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在撒谎的端倪。
      “你们看上去和他关系不错,大老板已经死了,你们还愿意这样照顾他。”
      “老板早立过遗嘱,他是合法继承人,工资谁开都一样。”
      一截烟灰抖落。梁俊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几乎不可见的轻颤,他不戳破,继续追问。
      “他和大老板关系不好吗?老爹死了,他还有心思打麻将。”
      “他不太懂这些,又突然犯了病,我怕他乱跑,找事情给他做转移下注意力。”
      “他不犯病的时候什么样?”
      “很安静,不爱说话,也不怎么走出房间,只和老板交谈。”
      “这个年纪的人很少戴这东西了,大老板这是还拿他当小孩子宠着呢,”梁俊义指的是蛙仔手里握着的那只长命锁,手术开始前这件贵重物品被留在了外面交由陪护人员保管,“可以给我看看吗?”
      金锁正面中规中矩刻着长命百岁,背面依旧是犼,做工很精巧,精细到纤毫毕现,犼目尤为生动,似是在与人对视。大老板很喜欢犼,这点从他宅院的装饰也能看出来,门口的石犼不说,院墙房梁、喷泉池底,犼的影子几乎随处可见。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这期间梁俊义的问题都围绕着王九与大老板的父子关系,但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对父子关系神秘,很少共同出现在人前。蛙仔的意思是看不出他们是否父慈子孝,只能说关系不差。
      当下的疑点是蛙仔对王九了解不多,但又看上去很关心王九,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明显焦虑,不住去瞟“手术中”那几个字,这点尤为奇怪。就在梁俊义打算换个切入点的时候,王九被推出手术室。
      麻醉的效果还没过去,王九睡得很沉,他终于安静下来,面色透着青,像一具死去多时又却保存完好的尸体。从他肚子里取出的东西搁置在手术托盘上,上面还带着残留的胃部黏液,梁俊义看了一眼,不禁挑眉,第一时间拨通蓝信一的电话。
      “你别说,有钱人家连狗链都是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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