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字数统计》一生茫然

3、坏狗

　　1
　　脚下踩着的东西温暖柔软，王九拱来拱去，闻到一股奶味，刚打完架确实有些饿，他循着味道把嘴凑过去，撞开了本来在那里的不知道谁，用爪子边踩边喝。
　　等等……爪子？不妙，十分不妙！
　　眼前模糊一片，是未褪的蓝膜。王九动动尾巴动动脚，想骂人却发出一声吠叫，意识到自己确实变成了狗，狗鼻子对气味太敏感，他闻出来自己甚至是一只城寨狗。
　　算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投胎成狗在所有人头上拉屎的愿望突然实现。
　　做狗很快乐，做没素质的狗更快乐。王九拳打兄弟脚踩姐妹，吃好睡好，眼睛还看不清世界的时候就学会了在夜深人静时嚎叫和咬人类伸过来的手指头。
　　喜欢，喜欢做狗，没人比他王九更会做狗！
　　蓝膜完全褪去的那天王九已经是一窝狗崽里最茁壮的那个，他最后狠狠地喝了一次母亲的奶水，打着嗝跑远。
　　妈妈，狗生是旷野哦！
　　新生的粉嫩肉垫在脏乱差的街道上哒哒踩过，浸足了污水，王九追着风咬，因过于投入战斗撞倒了路边的毛巾架，被散落的毛巾兜头盖住，他和毛巾打了一架，大胜，神气地蹲在满是梅花印的破烂毛巾上休息。
　　闻声出来的人看到了他：“燕芬姐，这里有只小狗！”
　　王九耳朵竖起，转过身对来人龇牙咧嘴。说话的是个小女孩，狗对人类幼崽的容忍天性在此时大爆发，他不由自主晃动尾巴，仅有微不可查的一秒。接着他对抗天性，尾巴倔强地翘得笔直，如一根天线。
　　“它好可怜，我们养它吧？”小女孩蹲下来，向王九伸手。
　　王九惊跳起，对着空气狠咬一口以示凶恶，冲她汪汪大叫。
　　狗语大意：你才可怜，你全家都可怜！
　　被唤出来的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大概在哪见过，她与王九对视几秒，得出结论：“养不了，这是只坏狗。”
　　王九破口大汪。过路人在他身边驻足，他仰头，看见一头熟悉的卷毛，于是连此人一起骂。
　　信一看了他许久，冷笑一声蹲下来：“喂，要不要吃巧克力？”
　　他绝对是认出来了吧？王九边骂边想。
　　信一伸出一根手指，出手迅速，不费吹灰之力地掀翻他。
　　王九在地上滚了一圈，城寨又起了风，刚被他打败的毛巾跃起，差点将他裹成一团。
　　狗好！人坏！风坏！毛巾坏！
　　王九迅捷地躲开毛巾陷阱，扑向信一，在他再次伸手时瞅准时间一口咬下去。
　　狂风大作，血滴滴答答落在毛巾上，王九开心大吠，摇着尾巴跑开了。
　　“去找四仔打个疫苗吧。”燕芬说。
　　2
　　狗是铁饭是钢，王九饿了，连奔跑的速度都慢起来，有点怀念张开嘴就有奶喝的日子。
　　翻垃圾桶是不可能翻垃圾桶的，狗才翻垃圾桶。等一下，确实是狗来着，差点忘了！还好想起来了，不然要饿死。
　　不过翻垃圾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他还没有一袋垃圾大，根本够不着桶沿。
　　宝饿，宝想要，宝必须得到！王九使出毕生功力一头撞向垃圾桶，撞得脑子嗡嗡作响，垃圾桶纹丝不动。
　　小狗的毕生功力约等于没有。九叹气，九怀念自己的绝世武功。
　　“哈哈，这有只傻狗。”有人说。
　　王九摇摇晃晃站起来，看过去。不是冤家不聚首，正看着他的是十二少和陈洛军，但他们没有信一那样一下子就认出他的离谱眼力。
　　他不由得又想，信一究竟是怎样认出来？
　　陈洛军正在剁叉烧，十二捧着碗在一旁站着吃，啧啧逗狗，在碗里夹了块叉烧丢过来。
　　叉烧的味道实在很好，王九上前嗅了嗅，把肉囫囵个吞了，吧嗒吧嗒嘴。狗天生就知晓讨饭之道，他吐出舌头笑，轻轻摇尾巴，一双纯良狗眼盯着人看，陈洛军被俘获，斩了几块叉烧丢给他。
　　王九吃了个撑，跑过去围着十二少打转，同他玩耍，引他放下饭碗来摸自己，然后趁其不备抬腿尿在他手上又汪汪大笑着跑走。
　　“好坏的狗！”十二少震惊，跑进店内洗手。
　　陈洛军挠挠头：“可是它的眼神看起来不像一只坏狗，一定是因为你刚才嘲笑他。”
　　“确实很傻啊，他还没我鞋大，居然去撞那个垃圾桶！”
　　晚饭时四仔在桌上提起：“信一被狗咬了。”
　　信一近日来左手握筷已经很是熟练，他把受伤的右手手指举起来，更正：“是王九咬的。”
　　十二少往四仔身边靠了靠，在他耳边小声道：“吃完饭你给他看下脑子吧。”
　　信一听见了，拿起脚下的绿宝丢过去，十二笑嘻嘻接住，顺手打开喝，陈洛军伸手和他要钱：“三块。”
　　守财奴接过了阿柒的叉烧店，每天亲兄弟明算账。十二看着偷笑的信一，觉得他是故意丢汽水过来引自己上钩。
　　酒托！纯纯的酒托！
　　“那只狗就是王九。”信一点了根烟，笃定道。
　　3
　　下雨了。王九不太开心，找了个屋檐避雨，水漫上石阶，没过他的小短腿，泡得他有些冷。他抖抖脚走进雨里，跋涉着着观察是否有未紧闭的门能让他溜进去躲一躲。
　　穿着雨衣出门倒鱼浆的小女孩看见了他：“小狗。”
　　她发出啧啧声，王九不自觉摇起尾巴，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摇尾巴，气愤地回头追着咬，转了几圈发现女孩还在看他，她身后的门大开着。
　　“来啊小狗。”
　　那扇门极具诱惑力，屋内还有饭菜的香气，王九抖了抖毛，昂首挺胸地走进去，女孩拿了吹风机过来把他吹干。
　　“鱼蛋妹，吃饭啦。”
　　鱼蛋妹，名字像她的鱼浆一样腥。
　　“来了，”鱼蛋妹走出去两步，回头对王九说，“你乖乖的，不要动，别让燕芬姐看见你啦，我一会给你拿吃的。”
　　王九端坐不动，一副乖狗模样，等她一转身就立刻迈步跟了过去。
　　燕芬和几个工友都坐在板凳上，小矮桌上一盆车仔面，大家捞着吃，鱼蛋妹坐下来，王九靠着她小腿也坐下来。
　　“啊！”鱼蛋妹骇了一跳。
　　“汪！”王九被她突然一声吓了一跳，叫一声以示谴责。
　　于是所有人都发现了这里有只狗。
　　燕芬姐看过来，鱼蛋妹心虚地用腿挡了挡王九，这显然是无用功，因为王九前爪扒着她腿立起来，去舔她面前那碗面里的鱼丸。
　　“不要让它用你的碗，给它拨一点。”
　　燕芬姐松了口，王九得到一小碗车仔面，把汤也喝了个干净，喝的他全身暖洋洋，枕着鱼蛋妹腥气扑鼻的雨鞋睡过去。
　　4
　　城寨治安管理委员会会长信一很快知道鱼蛋妹养了狗。
　　“这狗不能养。”
　　信一看着蹲坐在鱼蛋妹脚边打哈欠的王九，手指隐隐作痛。
　　“它很乖的。”
　　鱼蛋妹和信一对视，眼神诚恳，与王九此时挑衅的眼神形成鲜明对比。
　　信一说：“它在冲我呲牙。”
　　鱼蛋妹挤鱼丸的动作未停，低头去看，王九仰头冲她咧嘴笑，还晃了晃尾巴。
　　鱼蛋妹再看信一的眼神就有些无奈，她如一个长辈一样劝说：“信一，那天它是受了惊吓才咬你，你不要对它有偏见。”
　　王九摇头晃脑走到信一脚边，像一只真正的贪玩的幼犬一样啃他的鞋带玩。
　　信一认准了王九身份，并不为他蒙蔽，拎着他后颈皮与他对视：“你别耍花招。”
　　王九舔了舔他的鼻尖，一副纯良小狗的模样。
　　信一骤然松手，圆滚滚的小狗栽下去，吓得鱼蛋妹手上鱼丸都挤走了形，她的尖叫还卡在喉咙里，信一已经用另一只手已经把王九接住了。
　　“别让我抓到你在城寨乱来。”
　　城寨治安管理委员会会长对小狗放下狠话后离去。
　　小狗思考良久，连夜长途跋涉去红色大花笼，无视低低风声的警告，在门口留下一坨屎。
　　一日坏狗一生坏狗，这个坏狗他要当到底的。
　　当然，当他在泼墨夜色中踱步，踩着稀薄月光顶开给他留的门，跳到小床上在小姑娘的脚边睡下时，他愿意短暂地做一会好小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