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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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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孟同复职没多久,西洲大学迎来了百年校庆。这可谓整个地区的文化盛事,全校都卯足了劲准备。孟平身为文院院长,又一向是文体标兵,自然责无旁贷。他做学生时便是风云人物,文能唱歌做主持,武能跳远跑百米,每逢大节小庆都炙手可热,当了老师之后沉静下来,基本都是指导学生们排节目,自己鲜少露脸了。这次他拗不过群众呼声,终于答应亲自登台,琢磨了几天,放弃花哨噱头,决定搞个朴素的钢伴独唱,至于搭档那当然是——
孟同惊骇:“你看我长得像钢伴吗?像独唱吗?”
钢琴从零开始肯定来不及了,孟平轻松道:“唱歌咯,你不可能一首不会吧。”
“那到不至于。”孟同如实道:“小学音乐教材上的歌我全会。”
孟平不信,“那么多流行歌曲、抒情歌曲,真就一首也不会??”
“《义勇军进行曲》,挺抒情的,流行了几十年了。”
孟平气得倒仰,“扔标枪你都能现学现卖,二十几天学首歌难为你了?”
午后的教师办公室中没有旁人,孟同开始胡说八道:“你还不如让我上去舞大刀,排练都省了,完全可以现场即兴发挥,随便你弹啥我都能配合,要是怕冷场,我还可以中途把衣服扯了光膀子舞,据说现在就流行这个,叫做卖肉。”
孟平起初还挺认真,听到后面小脸一黑,“不行。实在没招你就给我上去朗读课文。”
孟同逗完了闷子,回头见人呆坐在那,愁得直咬嘴巴,才当真起来,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到:“有一首歌,我只会几句,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我哼一段,看你知不知道。”
言毕他靠进椅背,把两条长长的腿搁上办公桌,夹着烟回想片刻,一手在身侧轻轻打拍子,唱了起来: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在水一方》。
这是在美国的时候,一个小中超的BGM。老板八成有毒,执着的只放这一首歌,孟同每次去买东西都被迫loop几遍,但也只记得住这8个字的歌词,其余都用哼唱代过。
他与各类文娱活动缘分皆不深厚,边唱边找调,眼神放空,不自觉流露出了典型气质——静默、冷淡、伤感、绝情。孟平听着听着,逐渐恍惚,觉得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走过了很远很远又很长很长的路,才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他的身上还残留着风霜和伤痕,但对一切曲折险滩绝口不提,站在面前,只肯同他讲,我这一路上啊,绿草白雾,苍苍茫茫。
料应十分红处便成灰,绝情最是痴心人。
孟同唱完,见孟平一副出神样子,不大确信地问:“我只会这些了。你听出来了么?”
阳光缄默,时光隽永,孟平点头,嗓音低涩近似气声:“听出来了。”
节目就这样敲定了。距离校庆晚会还有小一个月,孟平不想跟人抢占学校的琴房,干脆买了一架电子琴送到公寓,两人课余时、下班后就一同回去练一会儿,一弹一唱,配合默契,日渐娴熟。首次彩排后他们一起去商店选衣服,孟平还特意将头发染黑,新买了好多年没戴的隐形眼镜,问怎么样,孟同看他半天,才浮夸的一抱拳,躬身道了句“知君仙骨”。
演出那天,文院的节目安排在后面,晚会已经进展了2个小时,正是观众疲乏之时,全场灯光渐次变暗,孟平和孟同走上台来,他们穿着一样的白衬衫和黑裤黑鞋,远远望去,宛若双生。二人站定,在追光中微微欠身,然后一个落座于钢琴前,一个立身于唛架后,前奏响起,歌曲中古老美丽的情意在全场屏息中悠悠降临。
孟同音色不错,音准和节奏在练习中也已趋完善,虽然本身气质静漠,表情也奉欠,但认真和投入一听便知,道是无情,处处有情。钢琴本是明朗的乐器,此时却如若丝弦婉转于孟平指下,时强时弱,似真似幻。琴声人声相辅相成,曲折悱恻之中幽思袅袅,甘苦哀乐,难舍难分。
一曲终了,孟平起身走上前来与孟同并肩而立,握住他的手,两人一同朝台下鞠躬致意。满座寂然,旋即掌声雷动。
这节目成为了本校经典,演出照片贴在宣传墙C位,学校论坛上,“做孟”组合横空出道,凭颜值霸屏屠版,被誉为“文院之光”、“西大门面”,各个角度大把照片,甚至还被扒出了上学时的旧照。茶余课后,老师们也在办公室津津乐道,年纪长些的,回忆当初孟平念书时如何如何,孟同在校时又怎样怎样,说来话去,便有人打趣,说当年孟平什么事情都找小孟同学,还经常撞见俩人一起吃饭,还以为他们是亲戚,又有插嘴的,说可不是嘛,那时候我们还悄悄议论,说得亏孟同是个男生,这要是个女学生,那孟老师绝对是在追求人家啊!
孟平端着个保温杯边听边喝,笑得傻傻的,点头认同道:“听到没,你要是个女学生,我早就向你求婚了。”
孟同歪头,“那你要是个女老师,你愿意嫁给我吗?”
孟平反问:“我比你大十岁呢,你不介意?”
还没等孟同介意,周围女老师们立刻群起而攻之。孟平顿时四面受敌,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又百口莫辩,弱小的抱紧保温杯,向战区外求救。
孟同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他看着他怂怂的求饶的样子实在好笑,于是就笑了。没了白发,人一下看起来年轻了好多,和他刚认识他的时候差别不大。孟同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一起走过这么多年了。
他在心里回答他:知道了,我也愿意。
出名的另一个后遗症是,系里趁热打铁,硬塞给孟同一个选修课。后者参加工作以来,始终秉承着能少上课就少上课的宗旨,宁可赚的少,不肯讲的多,这一下烦得够呛,孟平又没法帮他挡,好在是选修,而且他记得孟平以前讲过这门课,于是投机取巧地去人家办公室找现成的教案。
那天孟平出去开会,孟同自己拿钥匙开了门,在档案柜里翻找。孟平的文件以前都是他整理的,出国后他才自己归档,孟同很快找到教案,顺带还发现了两份科研项目申报材料。他坐下翻看,两份材料申报的是同一个项目,第一次申报是他出国第二年年底提交的,第二次就在他回国之前,两份都没通过,校领导签名不够,看样子两次都卡在了同一个人那。孟同觉得不大对劲,孟平是精英骨干、学校招牌,在行业里也是重量级人物了,申报准备永远做足做好,从没有过立项失败的前科,一个项目,两次校内不通过,凭什么啊?
他把材料带走,后面两天,找这几年跟着孟平的师弟师妹们打听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情况。这个项目比较大,要与校内其他专业合作,预算也高,因此需要更多校领导批准通过,这其中有一个刘副校长,曾与孟平家人结过梁子,而且孟平这些年来平步青云,眼看要升到校级,八成是被他嫉恨或者视作威胁了。孟同搞清了这些,刚好是第三天中午,他在食堂吃了饭,然后夹着重新打印的申报材料敲开了刘副校长办公室的门。
他招呼也不打,进门就自顾自坐下,“我和你谈谈。”
这刘副校长午睡的姿势都摆好了,一脸懵的看着这个校园红人面无表情把一份材料放到他面前,毫无铺垫便讲起某个立项申报的事情,接着直接道出他对文院孟教授的种种单方面不良情绪,最后晓之以理,动之以威胁恐吓,简要归纳为让一个人彻底玩完的100条捷径,……十几分钟的发言不急不徐、头头是道,刘副校长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
孟同最后一击:“我刚才说过的那些收拾你的方法,还都没有实施,所以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法将我怎么样。”言外之意,如果你不按我要求的做,你就日日提心吊胆,等着遭殃吧。
对方觉得这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简直不可理喻,“你来找我,说这些,就是为了让孟平的申报立项?”
“要脸不?立项是你能控制的?”孟同耐心告罄,皱眉道:“我只是要求你不夹带私人因素,正确行使你那点儿破权。你要是觉得材料有问题,你提出来,我们改进,要是没问题赶紧闭嘴签字。”
他一直平静淡漠,但最终还是流露出对掌权者和权力的蔑视和厌恶。这种情绪找不到来头,仿佛积怨已久,只是被这个倒霉蛋触发了而已。而方才所说的那些手段,用在此事上,可谓高射炮打蚊子,杀鸡搬出了龙头铡,被当成神经病也情有可原。其实孟同自己也有些惊讶,他以前不知道,如果他有所图谋或被真正触怒,会这样残酷恶毒。
最后他拿到了那个签名。很滑稽的签在空白的材料上,连申报人都还没签名呢。
他把材料放在孟平办公桌上,后者隔天开完会来上班,果然第一时间叫他进去喝茶。
两人点上烟,孟平用下巴示意那份材料,“怎么回事?”
“打劫了你的教案,解决个遗留问题做回报。”
孟平皱着眉笑,他妈的,这死小子太会避重就轻,又把他拿捏透了,跟他说话老是又来气又想笑,不知不觉就顺了他的意。他想着,不由叹气,“他怎么就签了?……你说实话,你不是对他屈打成招了吧?”
“没有,我和他谈谈人生。”
孟平瞪他,“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教做人。”孟同一本正经的不正经,“毕竟我是一名教师。”
孟平一看这局面,心知问不出什么来了。他翻动那份只有一个副校长签名的奇葩报告,默默道:“其实这个项目,我现在不想申报了。”
孟同无所谓,“那就不报了呗。”
孟平抬头看他,“我想成立学会。”他显然已经考虑好了,“这个项目大,我又不想缩手缩脚的,干脆成立一个学会,以学会名义申报,就不需要学校的审核批准了,需要什么其他专业就去外面聘,孟家的基金会赞助全部资金,我做法人代表,……你来帮我吧?”
孟同心说你怕不是连下一个五年计划都制定好了,孟平老是这样,把什么都准备好才来问他,好,还是不好。他怎么能辜负那些准备呢。
见人一副沉思模样,孟平多少还是有些忐忑,学生事事胜任,可惜性格倦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准真会拒绝。他开始哄劝:“你来了,主要是做个统筹,相当于理事长。我们可以再招几个人,有兴趣的项目都试试。待遇方面尽管放心,你在学校课时费拿的少,这样外面还有找补啊。”
哎呀,他误会了。孟同意外,自己不过迟了片刻,孟平竟以为他会拒绝。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为什么孟平会在这个问题上不自信?
他说:“一个学会而已,你就算是西天取经,我也去了。”
孟平这才笑开来。办学会是他想了很久的事情,之前孟同不在,他觉得提不起兴致,现在他回来了,又变得有趣起来。他靠进椅子中快乐的感慨:“哎呀,有你在真好。”
孟同脑子刚回到正规,心里正在狂打小算盘,孟平搞这一出,相当于让他做兼职、赚外快、拿高薪,同时占着事业编,过着寒暑假,简直不要太舒服。于是他诚心诚意的回应:“是,有你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