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落月升》犁其夏

12、金山

　　幽深的密林里看不见一条路的痕迹，连野兽的踪迹也不见。一只青萤飞在半空，一行人跟在它的后面。

　　“死水流入幽冥渊，青萤送来金疙瘩。”红色的死亡之花在赵家奶奶眼睛里盛开，代表她通过了“验货”，接下来她将会在一只青萤的引路下，流进幽冥渊。

　　这预示着，其他人会在这只青萤的指引下，得到一大笔金疙瘩。

　　距离上次进山得金已经过去五十多年了，除了白师崇上次来过，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进山，马上，巨大的财富就会出现在眼前，众人难免有些兴奋。但是看着脸色苍白的赵禾迈扶着蔡叔慢慢走在最后，想着她失去亲人的痛苦，不好意思太喜形于色，只能在心里默默窃喜。

　　不知走了多久，只听得水声轰隆，似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至，远远望去，一条巨大的瀑布从高崖上倾泻下来，注入一座深不见底的宝蓝色大湖之中，每滴落进湖里的水珠在若干光年后，就是人间夜空中明亮的星星。

　　青萤飞进瀑布，白色的瀑布像门帘一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开。

　　他们走进瀑布，里面连着一个通往湖底的山洞。洞顶燃烧着白色的石头，石头下面隐藏着隆起的土丘，每一个土丘里都住着一位蓝色的幽灵——或者更习惯叫它们，灵魂。

　　一阵阴风吹过，漂浮在空中的灰烬，像雪一样飞舞。
　　众人走过，染上一身白霜。

　　一行人在一个交错路口停下，稍作整理。
　　“这鬼地方，真不是人来的地。”接过张亭落递还给他的外套，抖着身上的白灰，张一阳嚷嚷道。

　　张重阳干咳两声，“一阳，注意措辞。”失去青蛇的他，就像丢掉了半条命。

　　“我又没有说错什么，这里面住着的，不就是鬼嘛。沾一身的灰，还不够晦气。”

　　正在清理一头白灰的青鸟听不下去了，“那你可以不进来啊，反正又没你什么事。”

　　“什么叫没我什么事，你这只连翅膀都没有的鸟会不会说话，信不信我放蛇咬你。”

　　青鸟使劲抖落了一下衣服，不甘示弱地叫嚣道：“放就放，看你的蛇厉害，还是我妈的离火厉害，小心一把火就把它烧焦，到时候你就可以撒点孜然，给你那个弟弟尝尝烤蛇的味道。”

　　张一阳低头看了看他弟弟。
　　顶着他外套的缘故，张亭落身上没有多少白灰。

　　他三下五除二擦干净手，捏了捏他弟弟玉一般白皙的脸，感觉到一点绵绵的软肉，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弟不喜欢吃肉，不过，烤蛇能滋补的话，拿来给他补补也不错。”

　　张一阳转了话锋，青鸟也就不再搭理他了。众人都忙着手上的清理，只有张亭落，像个人形玩具一样安静的站着，等待他哥上下其手的检查。

　　他是早产儿，赶上计划生育的严打时期，他妈决意要生下他，赶在计生办上门前进了医院，生下张亭落。

　　张亭落从娘胎里就带了弱病。从小就身体虚弱，面色苍白，营养不良。张一阳为了让他多长一点儿肉可谓绞尽脑汁，无计不施。

　　他大了张亭落八岁，他们的母亲因为生张亭落难产去世。

　　张一阳在参加完母亲葬礼的第二天在医院的保温箱里见到他皱巴巴，像只没有尾巴的小老鼠一样的弟弟。

　　他隔着玻璃看着闭眼睡着的小不点，一天前，他的妈妈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也是这样闭着眼睛，然后再也没有睁开，直至下葬。那么，这个小不点呢，他会睁开眼睛吗？

　　一位护士姐姐过来告诉他，他的妈妈确认死亡是因为心电图上的曲线停止了跳动，但是弟弟的心脏是健康的，他只是因为是早出生了一个多月，身体比较虚弱，体重不足，不能维持自己体温的恒定，所以才会被放进保温箱。

　　护士姐姐临走时，摸了摸张一阳的头，让他不要太过担心。

　　但是从妈妈下葬那刻开始，张一阳的脑子里就一片空白，他只知道她的妈妈死了，死了就是被埋进土里，他以后再也见到不到。

　　妈妈死了是红色的曲线变成了直线，那么弟弟呢，他的那根红色跳动着的曲线也会在我看不到的时候变成直线吗？他能睁开眼睛吗？他的眼睛会像妈妈的一样好看吗？他也会像妈妈一样，在我闯了祸之后，只会故作生气的罚我不许吃晚饭，晚上却偷偷端了夜宵送到我房间里来吗？

　　妈妈说过，她会给我生个小妹妹，她挺着肚子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还摸着我的头，笑着对我说：“我们一阳是男子汉大丈夫，以后可要好好照顾妹妹，保护妹妹噢。”

　　他拍着胸脯像个小大人一样向妈妈保证：“妈妈你就放心吧，我的拳头可硬了，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的。偷偷告诉妈妈一个秘密，我给妹妹攒了好多好吃的糖果，张一诺会抢她妹妹的糖果，惹她妹妹哭成一个小花猫，我就不会，我只会把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糖果都留给妹妹，还有妈妈。”

　　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被推进手术室。

　　可是手术室的灯一亮，一灭。张一阳的世界里，没有妹妹，妈妈也没有了。

　　只有一个安静躺在玻璃罩里的弟弟。

　　没关系的，只要你睁开眼睛，糖果也可以是留给你的，只要你能睁开眼睛，眼睛不像妈妈也没关系，以后我来照顾你，像妈妈照顾我一样照顾你，爱护你。

　　张一阳眼睛动也不动的盯着保温箱里的他的弟弟，攥紧了拳头，暗暗的发誓。

　　张亭落是在三天后醒来的，他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守在外边的哥哥。

　　张一阳看见张亭落圆溜溜的眼睛，原来，他这个弟弟的眼睛比妈妈的还要好看。

　　后来，张亭落在保温箱里住了一周，张一阳也守了一周。张亭落长到十七岁，张一阳也守着他十七年。

　　张一阳成绩不好，勉勉强强混了个二本学校就进了他爸的工厂，一边上班一边学些拳脚的功夫，他是从小就被当张家的继承人培养的，人生绝大多数时间就是照顾弟弟顺带了解张家的传承。

　　他弟弟张亭落从小就学习好，跳过级，参加了物理竞赛直接报送了，这次是暑假，跟着他过来玩。赶上赵禾迈提议每家多带二人进山，他也想带他弟弟进来玩。

　　赵禾迈当初提议每家多带两个人进山，说是人多力量大，其实进了山，就是就开天辟地的力量也没用，直接就被幽冥渊吞没了。人多唯一的用处就是在接下来青萤引路找到的金山。

　　除了赵家，三家各有一个乾坤袋，用来装金子。能装多少装多少，只要能带的出去。而这用来装金子的乾坤袋，只有过了晶夭路，渡过零冰廊，走出青龟山的那刻，才能随意变小，方便携带。

　　当时的赵禾迈想的是，以后赵家人不再入山，这是最后进山，多带几个人进去三家也就多得些好处，也算弥补了他们一些损失。不过那晚蔡籍故意引诱下，她拿回了奶奶的笔记，头脑里有了个未被证实的猜测，她隐约意识到，青龟山里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就可以结束。

　　青萤振翅的声音穿透石壁，晃动的石头砸了下来，挡住其中的一条道。

　　众人紧跟着青萤走上另一条道路，如同走进一只白兽张开的巨口。

　　这条道路的顶部及两侧由天然水晶的铺成，水在外面静流，众人在里面移动，晶莹剔透的水晶映着众人各异的身影。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他们大多数人此行的目的，一座金灿灿的金山堆。
　　青萤在金山堆上绕了个圈，朝顶空飞去。

　　赵禾迈扶着蔡叔坐在地上，看着众人拿出祖传的乾坤袋装揽金块。

　　一座两人高的金山堆，只有表层的金块能脱落，被他们带走，作为他们这次进山的报酬。

　　白师崇提醒众人袋子里不要装太多。一是考虑到重量问题；二是接下来他们还要通过出山渡廊。

　　进来的时候走过的水晶路变成的碎冰路，走在上面“咔嚓”作响，满载金块的乾坤袋要提在手上不能落地，否则冰碴会直接割破袋子，金块漏到铺满碎冰的路上，化成金色的水。

　　抱着满满的金袋哼哧哼哧的走着，看着前头的赵禾迈和蔡叔什么都不用拿，轻松的样子，张一阳不满地喊道：“赵禾迈，你说你不做赵家家主了，那我们这次拿出去的金子就不分给你了。”

　　装金子的乾坤袋只有三家才有，金山也只有三家能碰。而三家约定俗成的，出山后，每家都要拿一半的金子送给赵家。

　　“好哇。”赵禾迈笑嘻嘻地回答，“如果你能做你们张家的主，另外还能做的了我白姨、郑伯的主的话。”

　　察觉赵禾迈的不怀好意，张一阳瞪着眼睛，气呼呼的吵嚷道：“是你说的你不做赵家家主，家主都没了老子还送个屁的金子。”

　　“你可以不送啊，没人逼你送，我说的是如果你能做三家的主的话。”

　　谁也没把张一阳的话听了进去，张一阳只能重重的踩在冰渣上发泄怒气。

　　“哥哥，我来拿吧。”张亭落从身后伸出手，拉住张一阳。

　　“你拿什么？你哥我是吃白饭的吗？你跟在我后面好好走路，踩着我踩过的脚印走就行了，这破路小心点可不要摔倒了。”

　　“好的，哥哥。”张亭落乖乖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