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难》奚横江

6、旧人重逢

　　曜灵在和辛崇谈过话以后，就拒绝了神使，对方也并未强求，只是说以后如果后悔了，依旧可以去找他。

　　曜灵最后看向这位有些神秘的神使，莫名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好像已经预见了某种必然来临的事情，以至于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后悔，会再回去找他，那怎么可能，他是不会离开辛崇的。

　　曜灵对这位神使并没有对鲛人那般的抵触和厌恶，反而觉得他有些亲切，他身上的某种气质，和辛崇很像。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根本不是鲛人，而是一个人类，对鲛人的仇恨已然迁移不到他身上。

　　他一个人类，却能在鲛人族自由往来，不受限制，一向看不起人类的鲛人族族人，包括族长，都得敬他三分，只因为他是海神派遣来的使者。

　　他本以为只要他不再去找神使，他们就和神使不会再有任何联系，却不知为何，辛崇莫名其妙地和这个神使扯上了关系，好像还挺熟稔的样子，这可把曜灵气坏了。

　　本来这几天辛崇就不太关注自己，这个神使一来，那点可怜的关注就彻底被转移走了。

　　他气不过，就悄悄跟在辛崇身后，想看看这两人到底有什么好谈的，怎么一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模样。

　　他天赐神力，有的是办法让辛崇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于是他就这么一路跟着辛崇到了一处宫殿。

　　这处宫殿比较特别，里面并没有充盈着海水，而是用法力凭空隔绝出一片空间，里面有空气，建造得也和人类世界富丽堂皇的殿堂一模一样。

　　考虑到人类不适应水下的世界，所以专门为他打造了这样的住处。

　　他为了不惊扰两人，并没有露出水面。

　　碧波荡漾的水面，幽蓝色鲛尾的鲛人破水而出，骨节分明的手抹去脸上的水痕后，又淡定地取下手腕上透蓝的衔尾蛇玉镯，鲛人尾慢慢化作修长笔直的人类双腿，结实有力的双臂撑着宫殿的地面借力一跃，就跳上了陆地。

　　对于曜灵给的这个镯子，辛崇不是百分之百信任，他疑心有什么别的作用，在鲛人部落待的这两年，他把镯子摘下来研究过，意外发现只要他摘下玉镯，他就能够变回人类的模样，但同时也失去了在水下呼吸的能力。

　　与此同时，他摘下这个玉镯越久，因为时空而产生的混乱感会逐渐加重，如果一直放任不管的话，很可能会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

　　辛崇惜命，就没再继续探究下去，也暂时相信曜灵对他没有隐瞒这个衔尾蛇玉镯的效用。

　　有一人快速扔了一条毯子在他身上，将他不着片缕的身体盖住，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你就不能穿了衣服再来吗，每次都这么奔放，我有点受不住啊。”

　　辛崇裹着毯子站了起来，久违的空气涌入肺腑，用双腿行走的感觉竟然变得有些陌生。

　　面对陆衷行的调笑，辛崇并没有放在心上，轻哼一声表示回应之后，他就趁着难得的机会四处溜达，享受一下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

　　陆衷行是他在现世认识的朋友，两人一同下这个副本，却没想到落在了不同的时空，陆衷行来到了现在这个时空成为了神使，而他在四千年后的未来，辗转回到了这个时空和陆衷行重逢。

　　现在回想起四千年后的曜灵对所谓神使的形容，竟然是指陆衷行这小子，除了“婆婆妈妈”这一点，完全和辛崇认知里的陆衷行对不上号，也不怪他没想到陆衷行就是神使。

　　两人所处的时空不同，通关任务也不相同，陆衷行的任务是除掉海神。

　　这和辛崇普普通通的取海神珠比起来，难度好像更高一些，毕竟海神可是有些无穷无尽的力量，陆衷行他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杀的了海神。

　　但根据曜灵的说辞，陆衷行最后还是成功了，辛崇也不担心这小子会出什么意外。

　　辛崇几乎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陆衷行不待在他的目标海神的身边伺机而动，跑来鲛人族当神使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人的力量太过弱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杀死海神，与其继续待在海神身边做无用功，不去寻找外援，制造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陆衷行只需要推波助澜，就可以坐享其成。

　　鲛人族是备受海神恩宠的部下，拥有着无上的潜力与海神对抗。

　　可惜，这个种族一向对海神推崇备至，根本就没有可能会和他一起反抗海神。

　　再联系陆衷行找上仇恨鲛人族的曜灵，打算教导曜灵的举动。

　　不难猜出陆衷行是想再造一个鲛人族新族长，一个仇恨鲛人族，不信仰海神的族长。

　　他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知为何，辛崇心里下意识地抵触他的这种做法，却找不出任何一个理由来让他别这么做，因为如果他是陆衷行的话，他也会这么做，可能会比陆衷行下手更狠辣一些。

　　只是他不是陆衷行，他只需要找到钥匙就可以了，只要不妨碍他达到最终目的，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辛崇心里觉得他不应该管这件事情，可话到嘴边了，却还是忍不住问陆衷行，“你到底想把曜灵教成什么样？”

　　陆衷行坐旁边懵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曜灵”是指那个鲛人族的小家伙，于是戏谑地打量了辛崇一眼，“曜灵？你给他取的名字？什么时候审美水平这么高了，竟然能取这么风雅的名字？”

　　这句话一出，连辛崇都愣住了，眉头不自觉地蹙起，什么叫他给那小子取的？当初曜灵明明告诉自己，他的名字是神使取的，还对神使一副维护的态度，他还以为这个神使和他关系亲密得很。

　　两个人眼神古怪地对视了一会儿，辛崇有些迟疑地看着陆衷行，“不是你取的？”

　　谁料陆衷行的眼神更古怪了，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我和他才认识多久，贸然给人家取名字多没礼貌。你和人家相处了两年多，连一个名字都没给人家取？你们平时都是怎么交流的啊？虽然曜灵这个名字确实像我的风格，你怎么还提前剧透啊。”

　　曜灵自从出生就没爹没妈，那些鲛人都看不起他，没人和他玩，自然也没人给他取个像样的名字，他被叫得最多的就是杂种、倒霉鬼、贱种之类的带有侮辱性的称呼。

　　辛崇心情有些微妙，一开始他和那小子一个不会说鲛人语，一个不会认鲛人族文字，根本没办法进行深入的交流，一通比划都够呛，自然就不会想到给那家伙取名字，后来他学会说一点鲛人语了，那家伙也认字了，好像就更没有需要叫曜灵的名字才能和他交流的时候，每次他想和那小子说话的时候，他都乖巧地黏在自己身边，想说什么就说了，还需要名字？

　　再加上辛崇心里已经默认这小子的名字叫曜灵了，于是就这么默契地没有想起来这回事儿，现在陆衷行一提，辛崇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愈加强烈。

　　所以他是把陆衷行给曜灵取的名字提前透露给陆衷行了？那这到底算谁取的名字？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都觉得这件事挺荒谬的。

　　陆衷行在一旁憋笑憋得很辛苦，以他对辛崇的了解，辛崇一向喜欢乱叫人，没法叫曜灵名字的话，那大概率每天都是大爷似的，“小兔崽子”“小子”的对人家呼来喝去，只要那被呼来喝去的对象不是自己，想想还是挺好笑的。

　　辛崇伸脚踢了陆衷行一下，“笑屁，反正就是你取的就是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陆衷行淡定地“哦”一声，决定放过辛崇，“该怎么教怎么教啊，你都替我铺好路了……你不会以为我要进行什么邪教教育吧？想多了你，我只需要告诉他一点当年的真相，加以适当的引导，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什么真相？”

　　陆衷行思考了两秒钟，考虑到两人的任务根本毫无关联，谁也碍不着谁，告诉辛崇也无妨。

　　“他父母的死亡真相啊，你以为为什么他从生下了就没爹没妈，活得这么凄惨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他父母都已经死了，当年他之所以能出生，是他妈快生产的那段时间拼命逃出来，躲了一段时间生下他后，又被抓走以后被鲛人族的那些鲛人处死了。”

　　辛崇皱了皱眉，“我在鲛人族听到的是，他父亲被放归大陆，母亲是自己消失的……原来还有这种隐情？”

　　怪不得陆衷行会选择曜灵，这种杀亲之仇根本没有人能忍住不报复，因为这个，曜灵吃了这么多苦，没道理仇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辛崇都不得不感慨，陆衷行选对了人，曜灵简直就是为了覆灭鲛人族而生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变成后面那种，近乎无欲无求的闲散模样，甚至在自己提及鲛人族的命运的时候，还会有所触动？用脚趾头都猜得出他应该会报复才对，怎么会甘愿放下仇恨，好好地当鲛人族长？

　　不对，四千多年后的曜灵只是在他面前表现出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自己却根本没有见到他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有利于鲛人族的事情……

　　而鲛人族文书里记载的鲛人族族长，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悲天悯人，慈悲宽容，事事以鲛人族为先的，谁知道那些莫须有的记载是不是负责记录的鲛人脑子有泡，识人不清乱写的？

　　又或者是受到了压力，不得不编瞎话写上去糊弄鲛人族族人？

　　历史向来由胜利者编写，曜灵在一千年后会成为鲛人族族长，谁胜谁败已经一目了然，也就是说，他所了解到的一切，都是曜灵想让他看到的。

　　辛崇有些胆寒地发现，如果曜灵是演戏骗他的话，自己已经踏进了曜灵的为他准备好了的圈套。

　　如今回想起来，辛崇都不得不为曜灵精湛的演技鼓掌，虽然他已经谨慎地对待曜灵和他谈话间的试探，但曜灵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亲昵、释然、调笑的情绪，还是无意识地影响了他对曜灵的看法，骗过了他，让他天真的以为曜灵真是个正人君子般的好族长。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已经进入时空缝隙，想要回去势必要通过曜灵。

　　辛崇甚至开始怀疑两人之前立下的约定对曜灵还有没有约束，他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设计自己，那个誓约很大可能对他造不成多大的影响，只是限制了辛崇自己而已。

　　局势真是糟糕透了啊……原本还以为是个简单至极的任务，却原来有这么一头拦路虎挡在路上，亏他还以为是只路过的小猫咪。

　　真是太过相信自己了，也太小看曜灵了。

　　曜灵如此费尽心机让他进入时空缝隙来去找海神殿的钥匙，要么是这钥匙对他也很重要，要么别有所图。

　　可自己进来时他并未提出任何目的性明确的要求，只是告诉他一些注意事项，到底能有什么目的……

　　还是说，他这个外来者本身会对历史推进产生一定的影响，以达到改变某种曜灵不希望达成的结局吗？

　　难怪曜灵在他进入时空缝隙之前，并未提醒他说不要做多余的事，以免产生的微小偏差导致的蝴蝶效应改变历史，感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好一个心思缜密，手段高明的鲛人族族长，连辛崇都要甘拜下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