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难得的温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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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皎玉匆匆忙忙从藏锋台上跑下来的时候并未注意方向，自己脚步匆匆的走出好远，才发现自己竟然走反了方向。
其实他本可以念个简单的传送法咒就可以马上回到住处，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他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想回去。
山风有些冰冷，带着潮湿的气息。
李皎玉抬头看了看天，远处黑压压的一片，又让他想到了前世那场血战开始之前。天边也是这样的雾气蒙蒙，黑云压境。
“晚上要下雨了啊……”
李皎玉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赶出脑海，轻声呢喃。
他在茂密的山林中穿行，一袭暗红衣袍的身影在满山的苍翠中显得格外扎眼。
李皎玉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是最爱穿红着绿的。
只是总是被父亲管束着，才经常穿那身银白色的劲装软甲，将头发一丝不苟的用玉质的发扣全束在头顶，戴上那个对年少的李皎玉来说还略显沉重的银面具，学着父亲的模样，作出一副冷冽的样子。
父亲总是说，世间众人所敬仰的神明，都是神秘的，强大的，清冷的，不会沾染半分尘俗的。
更是甘于孤寂的。
而他是神明给人间留下的遗脉，在人间，他就是神明本身。他必须做到自己说的这些，这是他的责任。
李皎玉其实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他很想问一问，那父亲您又是什么，是神明吗？
你能做到这个样子吗？
如果你做不到，为什么要我必须做到？
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父亲在前世的李皎玉心中，确实是神明。
他自有记忆开始就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里，这里也只有他和父亲二人。
既然自己是神明的遗脉，那面前的父亲就是他的神明。
纵使有时他觉得自己的神明可能并不是那么正确，父亲某些时候对他可以说是过分的严苛，给他的规划甚至有些让他难以理解——
但他还是没有真正的违逆过父亲的意思。虽说前世走到最后还是出了些偏差，但是他的本意似乎也不是那样的。重生了一回，前世的许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也可能是他本来就没记住那么多的事情。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他走到岔路上去，李皎玉也想不起来了。
不过李皎玉倒是能想起自己年岁似乎更小的时候，父亲对他严苛归严苛，但在某些被父亲认为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上，父亲其实也不在意他本性里的小小顽劣，甚至有些纵容。
就比如他经常在不情不愿被父亲哄上藏锋台练剑时，剑锋会刻意的扫过那树父亲最喜欢的玉兰，带起一阵凉风，花瓣扑簌簌的落下，父亲坐在树下看着他练剑，花瓣就刚好砸得他满头满身。
如果结束时父亲不在，离开藏锋台路上那些精怪可就要遭罪了。不过李皎玉觉得自己也不过就是耍点小法术逗逗它们，它们何必见到自己就跑。后来李皎玉开始学会敛去自己的神息，在那些小精怪的面前幽幽出现，笑吟吟地施展结界，玩够了再扬长而去。
当时的李皎玉心里想，他又没真的做什么，只是和它们闹着玩寻开心而已，他每次可都是收着手的。
他知道父亲其实很在乎山里的一草一木，一精一怪。
在与父亲就穿衣打扮这一点上，经历许多年的僵持不下后，李皎玉还是选择了妥协。
那些颜色绮丽的衣服都被李皎玉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他换上了父亲一直期待他穿的那一身白衣。
他不想让父亲失望遗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变得越来越虚弱，从前父亲训斥他顽劣不改时，还能掏出戒鞭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可后来，父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
很轻，也很无力。
李皎玉最不敢看到父亲这般失望而又有心无力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虚弱到消失不见。
于是他开始越来越听话，变成了父亲曾经一直想要的乖顺的孩子，他再也不去山里闲逛，再也不偷偷的对看着他修习的父亲搞恶作剧，他每天都在藏锋台专心刻苦的练剑。
父亲最喜欢看他练剑的样子。
少年的李皎玉以为这样就能留住父亲。
某一天他终于觉得自己比父亲还要强大，可父亲却坐在藏锋台的花树下，随着花瓣的飘落，那样无声无息的消散在自己面前。
他明明没有再和曾经顽皮不懂事时那样，故意打乱他的花树招惹父亲。
他明明没有再做那些父亲不喜欢的事情，没有让父亲有过任何的失望叹息。
可父亲还是在他面前静静地消失了。
甚至没有和他多说一句话。
无论是赞许，还是批评。
无论是那个总是对自己格外严苛，处处训责的父亲，还是在模糊记忆里对自己慈爱有加的父亲，都彻底的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也带走了那个年少桀骜不驯，率性坦荡的李皎玉。
这世间活下来的只有清冷无尘的神明后裔李皎玉，只有孤寂麻木的寻芳君。
李皎玉想着想着，不知道自己在山林里游荡了多久，才走回了住处。
他抬起头看见小屋里灯火通明，黎清和的人影似乎在忙活着什么，才突然意识到天已经黑了，自己竟然这个时候才回家。
晚饭还没煮，别是把黎清和给饿坏了。
他匆匆忙忙推开厨房的木门，看见黎清和正在认认真真地切着面条。
有些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黎清和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见是李皎玉回来，笑着弯了弯眼睛。
“我已经吃过了，在给师尊煮面呢。”
真奇怪，这孩子今天竟然没急哭。
真奇怪，他什么时候学会的煮饭。
你别说，他煮的面还真挺香的。
有天赋的人果然干什么都很行。
李皎玉看着在厨房忙活着煮面的黎清和，鼻头又有些发酸。
真奇怪，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总是想哭。
李皎玉想着十几岁出头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实在不适合陪自己熬夜，于是哄了黎清和先回屋睡觉，自己一个人几乎是红着眼睛坐在厨房的灶台边吃完了这碗面。
等他收拾完碗筷回到房间，已经近乎深夜。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秋雨。
室内一片漆黑。
黎清和缩在床里，有些翻来覆去。
刚一进门，李皎玉便感觉到黎清和的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点燃了床头桌上摆着的烛火，探过身看向闭着眼睛装睡却显然还是醒着的黎清和。
幽暗烛火下，黎清和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似乎是感觉到了李皎玉的气息，睁开了有些湿漉漉的眼睛，眼眶也红红的一片。
李皎玉恍然记起，黎清和前世似乎就很不喜欢秋天下雨的天气。于是他轻轻柔柔的开口。
“别怕，师尊在呢。”
李皎玉坐到床边，让黎清和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轻轻的拍着少年单薄的脊背。
黎清和往李皎玉的怀里靠了靠，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沉闷。
“我想祖父了……”
李皎玉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安慰这个孤身一人在外流浪的少年，说自己其实和他一样孤单，甚至他连黎清和口中对他那样慈爱有加的祖父都没有过？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安慰人的法子。
李皎玉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有些无力的叹了口气，伸出手从床头拿出一条手帕，放在黎清和面前。
黎清和这次却没有伸出手接。
因为忍着哭泣而面色涨红的黎清和又小声地抽噎了一会，突然停下来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正垂着头看着他的李皎玉。
黎清和脸上泪痕交错，声音带着浓浓的湿意。
“我总是哭，师尊会觉得丢脸吗。”
李皎玉轻轻摇了摇头，修长的手指握着帕子的一角，仔仔细细的擦拭黎清和脸上的泪痕。
前世，黎清和似乎也这样问过自己。
似乎也是同样的时节，十几岁的少年在夜里冒着大雨闯进自己的屋子，身体瑟瑟发抖，眼眶通红，湿漉漉的黑眸紧紧盯着自己，像一只极其渴望安慰的受惊小兽。
而他那时是怎么说的呢……
他好像说，哭泣是懦夫才会做的事。
他好像又说，与其不睡觉来我这里伤春悲秋，不如滚去藏锋台好好练会剑静静心。
然后他说完这话，好像就真的起身把年少的黎清和拎了起来，扔出了门外……
屋外大雨如注。
李皎玉听着瓢泼般的雨声，努力的回想前世自己将黎清和丢出门外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大的夜雨。
那场雨，可能比现在还要大……
他恨不得穿越回前世掐死那个自己。
讲话做事怎么这么冷血。
也难怪黎清和最后……
想到前世种种，李皎玉心中一阵复杂。
最后李皎玉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还好前世死的连骨灰都不剩，不然哪天非得被黎清和给扣出来扬了不可。
寻芳君，李皎玉……
李皎玉在心中想着措辞，憋了半晌也只是在心里反复的感叹，你实在是……实在是太过冷漠了。
木笔峰的夜格外静谧，李皎玉清楚地听见黎清和压抑的抽泣。
过了许久，黎清和的抽泣渐渐止住，李皎玉摸了摸黎清和的头顶，慈爱的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少年，低声开口。
“哭并不丢人。”
李皎玉的眼前似乎浮现出父亲那张冷冽的脸，那张脸或许也有过慈爱的神情，只是时间隔得太久远，李皎玉已经记不清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莫名的颤抖。
“我有时也会想起自己的……亲人。有这种感情这也没什么丢脸的。”
似乎是察觉到李皎玉的情绪波动，黎清和坐起身来，少年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擦过李皎玉的眼尾，似乎想以此驱散面前这位自己爱重非常的人眼中不自觉弥漫的哀伤。
黎清和很想安慰一番李皎玉，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太单薄瘦弱了，没办法像李皎玉搂着他那样搂住李皎玉。
他思来想去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有些笨拙的开口。
“师尊不要难过……”
“我也是你的亲人。”
少年的黎清和刚刚止住哭泣，一张脸还是红红的，有些磕磕绊绊的开口。
“师尊也是我的亲人……”
李皎玉的眼泪在听到黎清和的几句话时，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样温暖的话了。
温暖的似乎要将他从来冰冷的心和身体都彻底融化。
他突然又有些恨，恨前世的自己。
恨前世自己的冷冽，恨自己的无情，恨自己守着父亲的戒律，不去沾染半分尘世间的感情。
前世最开始的时候，黎清和应该也是如同现在这样，一心爱重自己这个救了他的命，又为他传道受业的师尊吧。
即使自己总是责骂，即使他很少对他和颜悦色。
他竟然把这样温暖的孩子，教成了和自己一样冷峻的人。
李皎玉垂下头，将脸埋进自己的手掌。
少年也没有再多言语，只是静静地抱着李皎玉的腰。
李皎玉想，前世已经没办法再改变什么，这一世，他不想再做父亲期望里的那个李皎玉了。
他已经顺着父亲的期望做了一世寻芳君。
纵然他的内心无比渴望自己成为真正的人，而不是什么孤寂的神明。
他希望自己可以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有亲人，有至交。他一直向往着父亲有些厌恶的俗世红尘。
既然做过神明的李皎玉已经彻底死在了前世。那这一世，就让李皎玉只成为李皎玉吧。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难得的温情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