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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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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被淹没了大半,我们家被大水冲成了一节一节的散木板,横亘在枞树林的各个角落。
大水无情,将山坡上唯一一点种的不怕水淹的小白菜也刮得干干净净,原本我们屯在家里的苞米也被水冲没了。之后天气入了秋,地上本来可以用来种些青菜的淤泥也□□旱的天气蒸的干巴巴的没了水分,成了一堆烂泥。
有天洗衣服的时候,我从我的衣兜里掏出一团黏巴巴的东西,我凑着鼻子一闻,是甜的,是糖。我想了好半天没想起来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原来的扬家院子风水确实不错,山洪冲下来居然没冲垮,于是我们就暂住在这里,村里人这两天在帮陈觅给新的临时房屋封顶,他不在家,我就只有自己找点活做。把衣服泡进水里,我隐隐约约想起来,这是山洪那天小男娃给我送的那颗糖,当时没来得及吃,后来也没想起过这件事。
那黄毛小子笑嘻嘻说话的样子仍历历在目,他说:“记得叫陈觅哥哥来找我拿糖。”
之后也忘了去梁家那个小院里看看。
我收拾好自己,专门避开吃饭的点下午去看梁家那个孩子,还在兜里塞了两颗糖。
开门的是另外一个孩子,一进门,梁求安就乖乖地叫了一声:“扬老师。”
“就你一个人吗?”
他答道:“不是。我娘在家,但是我哥哥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回家啦,我和娘一直都在等他。”
我刚开始还没听明白,先进了门,拉着小孩的手往屋里走。
“哥哥还不回来,他说要给我带糖的。”小孩说。
我乍然明白,握着小孩的手紧了紧。小朋友不懂什么,我也不会说,我轻声细语地问:“你娘呢?”
他拉着我的手,指了指里屋:“在那里面睡觉呢。她叫我不要叫醒她,不然她就要揍我。”
我从兜里拿出一颗糖给他,推推他的背说:“你娘不会来揍你的,出去玩吧。”
“嗯。”
说完,小孩迈开短腿,屁颠屁颠地跑出去。我看着他矮小的身影,心里真不是滋味。
他和他娘还等着哥哥,他不会知道,他哥哥给他留了糖。
里屋的门我敲了将近一分钟,我皱着眉,而后突然意识到,一个有孩子的娘不可能睡得这么死沉。
我极快地打开门。
斜阳照过灰扑扑的雕花窗,上面的花纹重新刻到地面,成为灰白交错的影子。
梁家的小子没娘了。
矮木凳歪歪曲曲地倒在一边,屋里墙上的石灰都被泡成一块一块的鼓包,犄角旮旯里上有床杯子,被子的床单被撕成了长条,长长的,从房梁拖到地上。
冷冷的穿堂风吹过,乡亲们把她抬下来,给她找了个好去处。
“扬老师——”
小求安回来了,看着他笑眯眯地朝我跑来的样子,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乡亲们站在院子里,他给每个人都问了好。
我蹲下来,他伸出手心,摊出稀奇八怪被捏坏了的毛毛草,他说:“扬老师,你看,这是陈觅哥哥给我编的小狗。”
求安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正微微笑着看我。
“我哥哥也会编这个,”他扯扯我的手,“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现场是静默的,只有我与他的对话。我说:
“你要乖乖的,你长大了,哥哥就会回来。”
他嘟囔着嘴说:“你可不要骗我,我已经长大了”
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他的哥哥被洪水卷走了,直到他的爹早几年是在县里闹反叛被打死的,知道他娘尸骨未寒。
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的眼眶渐渐热了,我把手里所有的糖都给他了,我强忍着泪意笑着说:“你还要长,你要长到很大、很高。”
小孩子的手小,我给他的糖有几十颗,他一手没接住,掉了两颗在地上,他捡起来,吹吹上面的灰,递给我说:“扬老师,给你一颗,你记得也要给陈觅哥哥一颗。”
他一脸笑嘻嘻地模样像极了那天,他哥哥在山坡上给我两颗糖,最后带着灿烂的笑向我招手的样子。我心疼的要死,我将梁求安拥在怀里:“你一定要读书。”
你要认得“死”字。
也要认得生。
回去路上,我觉得一切都太突如其来了,闷闷的苦涩的味道卡在喉咙里,陈觅问什么我也只是恹恹地答应了。
他停下脚步,我疲累地抬眼看向他,他张开手,我问怎么了,他说:“抱一下。”
我觉得很莫名其妙,他也不等我答应,二话不说就抱着我,他轻声在我耳边说:“少爷,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
我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
后来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我们只是临沂东南边陲的一个小村子,队长去了县里好几趟,他回来时又是鼻青脸肿的。
最开始没吃的就是捡菜,去山坡上捡那些已经烂掉的菜,有时候见到一颗完整点的卷心包菜还要谢天谢地好一半天。后来山上没有烂菜了,我们就去挖野菜。
吃饭时,陈觅端上来的碗就是一碗杂七杂八的糊汤,我问是什么,他就答:“苦蕨菜。”
光听名字就很有味道。陈觅揉揉我的头,嘴唇在我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少爷要陪我吃点苦头了,今天先将就一下,明天我去另外一个坡上看看,好不好?”
我点点头说:“阿觅,我哪有那么娇气,你快坐下吃吧,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而后我们吃过煮树皮,树皮吃完了就在地里挖树根。有时饿到眼冒金星了就去喝水,去田里走走,去闻闻那些草味。我也不知道闻草这是什么充饥的方法,在那时候它就是有用。
将近年关,陈觅父亲的旧交情开船来了临沂,我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全国各地到处都是灾,什么猪瘟、旱灾还有大暴雪。
今年的雪确实垫的厚。
“小兄弟,”我叫到船上甲板上的几个人,“你们是从苏州来的吗?”
他们相互戏谑地笑着,闻言看了我一眼,答道:“是。”
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带着笑,不是平常的笑,是戏谑的,带有调戏意味的。我觉得不对,便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们说的苏州话,那边的人说话都有点带鼻音,我听不懂,他们意味深长的笑着,其中一个兄弟说:“这是种祝福语。”
“对,就是祝人新年好的。”
我答道:“哦,好,那你们忙,打扰了。”
虽然我表面没什么,心里却默默记下了他们刚刚说的话。
回到家,家里几个月没动的烟囱居然向外冒着滚滚灰烟,我进门一闻,一股香味,我问:“阿觅,你在煮什么?”
他大步从灶房里出来,帮我带上身后的门:“少爷小点声,过来看看吧。”
走到灶房,昏黄的电灯照着冒着热气的锅,里面咕噜咕噜煮着米粥。
他说:“这是我舅伯给我带的两斤米。”
南方那边也歉收了大半年,这点米全是跨山跨河运来的,从陈觅舅伯嘴里挤出来的吃的。这一路上大风大浪,是说不尽的辛苦。
我的眼眶渐渐变得有些烫,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说:“可以过年了。”
他亲了我的眼睛,说:“不要哭,少爷。”
我闭着眼睛,点点头。
“笃笃!”有人敲门。
我当时慌了神,推开他,然后用土灰吧灶底的火盖熄了。我们屏息凝神,听到门外没有了声音,才重新拉开灯,把米粥喝完。
米粥刚盛出来,很烫,我们都没照顾到那么多,急切的端着碗往嘴里直直的灌。
吃完后不知道怎的就擦出火来了,擦着擦着就赤着两条身子到chuang上了。
他咬着我的嘴唇,吐了些热气在我的嘴上,黏糊糊的说:“少爷刚刚吃急了。”
然后又咬我一口:“嘴上都是泡。”
我眼神迷离,反轻咬一口他:“你亲就认真亲,要挑找别人去。”
他轻轻笑着,我突然想到白天船上小兄弟说的那一句,便目光真挚地看着他说出那句话。他的神色几乎是在我把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变化,我看他呆滞着,显得好傻,我亲了他一下,问:“怎么样,我说的好不好?”
他平静地问我:“你从哪儿学的?”
我神色飞扬地说:“你那个几个苏州的小伙子教的。”
而后,他像是狼王啃食自己的猎物一般,暴力吮吸我的嘴,从脖子到前xiong,全是细细密密亲热的痕迹。陈觅脱下我最后的防线,将自己的衣服也放下。
他吻的很重,我下意识被这种近乎惩罚一般的动作吓到了,便说:“阿觅我错了。”
他闻言停下动作问我:“你错什么了?”
我说我不知道。
他给我pi、gu上来了一巴掌,说:“你知不知道你给我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陈觅的眼睛赤红,高度立体的五官显得有些隐忍的狼狈。被打后的我一下子就叫出来:“我不知道!”
他凶了:“不知道你还乱说。”
那一下子我的委屈劲就上来了,我委屈巴巴道:“他们说这是祝福新年快乐的!”
他问:“你当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当真。”
我的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一样。
他长叹一声,说道:“罢了。”
我的阿觅心情似乎有点低落,我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抓住空子,翻身将他压到身下,我说:“我就是想祝你新年快乐,想用你家乡的语言祝你平安、幸福。你别不开心了。”
“那你想知道他们教你的那句是什么意思么?”
我没说话,表示默许。他在我耳边低语了一句,听清之后我面色涨红,一阵天旋地转后我被迫接受了一次身心上的痛苦与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