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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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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我们更像是我看的外国人写的书一般,我们是同性恋。
我问他:“你敢承认吗?”
我等了半天,他一时缄默不语。
就是这样吧,自那个晚上之后我们之间的底线距离被彻底撞碎,我们彼此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暧昧关系。可陈觅依旧会被村里的好心媒人介绍结婚对象,而我也会被周围人推推搡搡,让我不得不去处理那些“人之常情”。
我和他的关系若隐若现地闪在一层窗户纸外,但人就是这样,永远不满足于当下。
我站起来,对他说:“我和你本来是平等的,你拿曾经我们之间的主仆关系来锁住我们彼此,让你我时时刻刻都可以为对方提出要求。”
我可能是被哀思冲上了头,起身就走出门,出门前我也没说我去了哪里。
我还有点赌气,我气他的胆小。
这会儿雨停了,太阳钻了乌云的空子,撒了点光在河面上。
河水涨上来吧河堤的水生菜冲在岸边,家里只中了麦子的人都排在河岸边拣菜,长长的一条尤为壮观。
他们见了我,齐齐叫我扬老师。我都答应了。一个下午过去了,陈觅也没出来找我,我就站在淤泥摊边,看着乌泱泱的人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
天黑后我回家,家里亮着灯,但是空无一人。我早早地就窝在了被子里,但我那一宿都没睡,也一点都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天刚亮,我睁眼望着窗外,天像极了土地的颜色,灰黄灰黄的,屋里也是又湿又闷,待着很不舒服,今天不想去河岸边,那里想必肯定更湿热。
我穿过枞树林,往更高的山坡上走。
从坡上看下面的人就像是看一颗颗芝麻粒随风吹散,那些人渺小极了。河岸堤坝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都在忙着加固堤坝。
“扬老师,”一个小孩子拉了拉我的衣摆,“我娘给我买了糖,给你分几颗。”
男娃伸出自己瘦削的手,给了我两颗,我问他:“我要一颗就好了,剩下的留着自己吃。”
他捂着嘴笑了一下:“扬老师,给陈觅哥哥带一颗嘛。”
正欲接过男娃手心里的糖,闻言就收回了手,我说:“你让你陈觅哥哥自己来拿吧,我才懒得帮他带。”
我接过糖,蹲下来问他:“你是哪家的孩子啊?”
小孩咯咯直笑:“扬老师不记得我了,我是梁家的!”
“好,我记得了,等到你陈觅哥哥回来后就来找你拿糖。”
“好!”
他笑得灿烂,我也笑了一瞬,我推了推他:“在飘毛毛雨了,淋多了长不高,快回去找你娘吧。”
男孩点点头,跑出去一段距离后跳起来俏皮地朝我招招手,他笑着说:“扬老师,陈觅哥哥回来了你一定一定要叫他来找我拿糖啊!”
我嗤笑他:“快回去吧你!”
毛毛细雨变成豆点大的雨点,可没下两颗就又不下了,我皱起眉看着这昏黄的天,这个天太浑浊了。
山坡下的芝麻粒还在随风飘动,大坝上也没有人了,一切平常又恬静。
我想,这时候陈觅应该要回去了吧。这样想着,我自己的脚步也挪动了,慢慢往山下去。
走出去没两步,忽然,脚下一阵剧烈的颤动!
紧接着,一声爆鸣似的声音沿着空灵的山谷回荡,我浑身紧绷,山下原先清澈的河水瞬间变成灰黑色。
不对,这很不对。直觉迫使我扭头往山上看——
一条似黄色长龙一般的水柱从山脊处冲破,直贯而下,是洪水!
山下的人大喊一声,声音回荡在整个山谷中:“发洪水了,快跑——”
那一瞬间被拉得极长,我奋力往洪水水路的两边跑,极速向下的水流夹杂着泥沙滚滚而下,我几乎是擦着洪水死里逃生。山下的人像乍然惊起的鸟群,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从山低纷纷跑上山坡。
那个男娃才走不久,我喘着气一边想,希望那孩子还没到山下。
等等……
陈觅好像还在山下!!!
山洪不止有一股,从另外一座山的山谷中又冲出一只水柱,黄色的长龙所及之处皆是寸草不生。
我的理智已经没办法主导我自己了,我撒开步子就顺着水流往山下跑,一路上一边跑一遍喊道:“阿觅!”
昏黄的水和昏黄的天将这个世界连成一片,洪水将我的声音吞没,我仓皇的寻找那人,像只无头的苍蝇一般。
“陈觅——”
雨滴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天黑的像是再也没了太阳一样。我跑到快到枞树林时,不敢再往下跑了,树林环境复杂,那间木屋大概也已经被冲刷的只剩七零八碎的木板了,贯穿整个村子的河流也涨了水,河坝垮了,河水决堤。
我的脑子都空白了,只在想,陈觅呢,陈觅在哪儿?
我跑到山的西头,那里高一些,我大喊:“陈觅!”
“……”
除了雨声,还是雨声。雨水把我眼前的景象浇的模糊,我的心空冷冷的。
“陈觅!阿觅!!!”
为什么我要独自出门,为什么我不带他一起来山上散散心,为什么我们没有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我不主动一点……
天上的水斑驳交错在我的脸上,我叫道:“阿觅!”
“陈觅。”
你不是挺懂我么,你不是要亲我么?
“陈觅!”
大山将我的声音藏匿,我真想我们彼此能够心有灵犀。
我就想,只要你能够在这片满目苍凉的山沟里出现,我就不生你气了,我就让你亲,随便你怎样,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陈觅!”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自暴自弃地怒吼道:“阿觅你他娘的到底在哪儿!?”
这真是我这辈子最费嗓子的时候,就和那吼命似的。
“陈……”
“……扬焕。”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拼了命顺着山脊往山下跑,我边跑边颤抖着嗓音喊:
“阿觅!”
那个叫着“扬焕”的声音越来越真切,离我越来越近。翻过那一个小山包,我看见一个落单了的“芝麻粒”,他头上盖着的斗笠被风掀到了后脑勺,水流一股股的向下翻涌,没过他小麦色的小腿。
我在原地呆了一瞬,随后,我顺着山风飞快向下奔去,我心里暖洋洋的,连雨水都浇不湿。
我的阿觅来找我了。
于此同时,他也以极快的步伐与我奔赴,我们向彼此张开手。我向下的时候有惯性,他力气大,稳稳地接住了我。
抱在一起的瞬间,体温融化刺骨寒凉的雨水,我趴在他的肩头,哭着问:“你个傻蛋,你跑耐力去了?”
陈觅说:“我去加固大坝了。”
“但我找到你了。”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我就一点都受不了,那眼泪就像山洪冲出堤坝一样,眼眶拦都拦不住。我说:“你怎么才来,我从山的那头找到这头,我一直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我嗓子都喊破了,你知道吗?”
热泪顺着雨水滚下来,我把脸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我才知道,我在他的怀里,显得有多么渺小,他双手一搂就可以让我整个人嵌入他的身体中。
“我知道。”
他的嗓子好哑,哑得让人心疼。
“你知道个屁。”我颤抖着手打了他的背,“你吓死我了,下次出门你要告诉我你究竟去哪儿了!”
我整个人都在战栗,他抱我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我融进他的身体里。陈觅轻轻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他说:“好,少爷不要生气了好吗?你抖得好凶。”
我这哪是气抖了,这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搂着我的腰,我轻轻推开他的肩,向后退了小半步。
其实他的脸很脏,应该是从树林那边穿过来的,脸上还杂错沾着一些草叶屑。我抚摸着他脸上的纹理,摸到他的鼻梁和眼下时,我的手突然顿了一下。他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炙热的泪水顺着雨水掉到我的手上。
我心里一酸。
就着甘咸的泪水,涩口的雨水,我微微踮起脚尖,侧过脸亲了他的唇一下。我就不管他承不承认了。
挨了一下他的唇,一触即离。
我拉着他的手说:“我现在和你一样了。”
我们都是变态,都光天化日之下耍过流氓了。
他收拢五指,向我凑近,他道:“嗯。我们一起。”
我可能没太听清,或许他说的是:
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