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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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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确实如仙如幻,但谁都没想到,这一切都被有心之人看到了。
“扬老师,你看啊,我们交情还不错吧?”
罗凯第二天来找我时,陈觅不在家,他一脸笑地坐在凳子上看着我。我冷冷的问他想怎样。
这人也精明,那梁求安当枪使,他说:“你看啊,这梁求安现在是我养着的吧,将近年关,我们一家子三口人,只要你把粮食提供到位了,我保证,我用吃的把嘴巴堵得死死的”
我说:“我拿什么相信你?”
他对着房梁竖起四根手指:“我对天发誓,我是真的想让我们这一家子过个好年,要是我把你们的事情讲出去就天打五雷劈!”
平时罗凯这人不错,况且当时是他自告奋勇说要养求安的,我答应他,给了他半斤米。他嘿嘿笑道:“够我过这个年了。”
他最终确实没把事说出去,可最后还是有人来我们家了。还不止一两个,是村子里的所有人。
——
我睡醒时已经是下午了,我从昨天下午睡到今天下午。医生说我老了,睡觉的时候会越来越多,最终有一天也会一睡再不起。
院子里的小朋友们都上学回来了,此刻正在院子里嘻嘻打闹着。
“扬爷爷!”
“扬爷爷来啦,昨天还没给我讲完故事呢。”
“对呀对呀,扬爷爷,故事的结局呢?”
那一群天真可爱的脸蛋朝向我,眼睛里都闪着美丽的光,小孩子们拥过来拥过去,他们吵闹着要得到故事的结局。我笑呵呵地把他们轻轻推开,我说:
“故事的结局,就是我自己呀。”
他们齐齐带着疑惑啊了一声。
“那故事里的其他人呢?”
“那个叫你‘小少爷’的陈觅呢?”
我笑着说:“‘小少爷’一不小心把他的阿觅弄丢了。”
他们的问题稀奇古怪,我都以梦幻的回答将他们的话题盖过去了。但小孩子嘛,终究是生性活泼,问题太多,我只好说道:“你们妈妈说,再不回去写作业就要挨揍啦!”
此话一出,孩子群作鸟兽散,最后只剩成弥一个人,我正要开口打发他,他却说:“我家里没人,作业早在学校就做完了。”
我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接着开始讲故事。
——
我家还有些米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罗凯也是粗心,他找我拿了米,回家煮给孩子吃的时候忘了关门,被人给逮了个正着。那些人并不是什么好人,抓到罗凯一顿逼问,他又是个老实人,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供出来了。
随后,我和陈觅的一切秘密都被公之于众了。
来的那些妇女都尖声细气地骂出各种难听的话,男人们都议论纷纷,还是队长小徐出来制止说:“别吵了,到底是什么事?”
周边的人你一言我一句,三言两语交代了我们之间的不清不明。
有人大声说:“把他们交给县里的红小兵!”
也有人窃窃私语道:“没必要吧……”
还有人说:“呸,就他妈是恶心!”
……
陈觅把我护在身后,挡住那些如刀片一样的杂言碎语,我拉拉他的手,小声问他:“你怕不怕?”
他说:“怕就不会把你护在身后了。”
我笑了一下,扯着他的手,无所事事地玩弄起来。小徐突然叫停大家的议论,他说:“都别说了!我他娘的是不会自己问吗?”
他的话音减弱,我余光瞥见队长朝我们走来,他冷言冷语地问陈觅:“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身前的人说道:“是。”
话毕,众人一片唏嘘。反正我不怕,我没关系。
他们指责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被陈觅抓紧了手,但我从他的身后绕到他身边。
反正,我们都不怕。
“呸!”队长朝地上啐了一口,“都他妈闭嘴!我问你们了吗?啊,你们是他爹娘吗?”
“屁都不是,你们多管啥呀?”小徐转过身来,好声好气对我说:“扬老师,你是读书人,这些东西的正确与否,想必你分得比我们这些粗人要清楚。”
村子里的大人小孩都来了,都作为一个个“判官”,将我和陈觅的事列入罪行。
我说:“我不错,他也没有错。”
在那个时候,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同性恋不是病,而且人心险恶,早就有人看不惯我或者是陈觅。
在这之后,逢人见到我和陈觅待在一起就是一句“有病”。
他们都希望我的病,可我没病。
正当我老了的时候,真的病了,他们说我麻木不仁,说我每天疯疯癫癫的讲这些鬼话。我觉得,我这辈子总算是如愿得了病。
那天的事是怎样翻篇的呢?还是队长小徐。
村子里会有那种打心底是坏人的吗?没有,都是迫于填饱肚子。
“这样吧,”队长说,“陈觅,我替全村父老乡亲向你求个人情。你那些从江南来的伴儿都还在,还没走,劳驾你叫他们给我们带点米面,让咱们都过个元宵,这事儿咱就翻篇过去了。”
这个差事不简单啊。
全国上下到处都在闹饥荒,有的地方吃人的都有,我和陈觅吃的这几斤米都是从别人牙缝里挤出来的,谁在这种时候还去找人家养起全村人呢?
这时,不知道是谁,着急忙慌地在远处大喊:
“红小兵来了!集合,全队人集合!”
红小兵的到来可比徐队长反应时间快多了。
“你们谁是队长?”
小徐:“我是,我是。”
“你们地主呢?”
小徐:“我们这里没有地主。”
“你们两个人在干什么?!他们在干什么?”
红小兵指的我与陈觅,我们彼此迅速松开手。而带着红色袖章的人上来就压住我们俩,强制打开我的手心。队长见状就急忙上前说:“他俩闹着玩呢。”
“你是间谍!”红小兵厉声指责道,“抓住他,把他送去审问。”
就这样,队长被拉到了县里,我们欠了他一个人情。
晚上,我和陈觅躺在床上,我们各怀心思,谁都没叫对方,可谁都是一宿都没合上眼睛睡着。他醒的比我早,起来后他就出门了,我迅速起身套上棉衣,偷摸着跟上去。
昨夜他们炸了一晚上的鞭炮,家家户户门口都是爆竹炸完后残余的红色纸皮。
陈觅他孤零零的背影走在河岸边,看上去很累,我真的好想冲上去抱住他,或是偷偷和他牵手。河岸边的船上走出来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他慢慢吞吞的从船上穿上棉衣,嘴里还叼着根叶子烟。
“舅伯,帮我个忙吧。”陈觅说。
叼着烟的男人说:“娃儿,别再犟了。我是挣了这口老气才给你带的这么两斤米。你再让我带百来斤的米面,我是真的带不起了,我快要饿死了。”
河面上的水灰黄灰黄的,河底倒映着岸边朦胧的船影,我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看见这个天,亮的好不真切。
陈觅沉默了一会,他嘶哑的声音被风吹过来:“舅伯,我求你了。”
“他们逼你,但你逼我也没用啊。他们要枪毙你,我也没办法。”
我躲在货箱后,听得真真切切。我的腿软了,头顶像是被万道天雷劈中了。
枪毙……枪毙谁?
“扑通!!!”陈觅跪在了他的岸边。
“叔,”他一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我求你了,我和队长说定了的。”
我后来才知道,那天晚上他回来得晚。在队长被红小兵抓走后,他跑出去,跑到快要到县里时和队长说,一百斤米面可以,但不能把我和他的事供出去,如果真的出事了,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我。
队长说行。
可是,陈觅你他娘个没长脑子的!你让他去说实话,出事了我俩一起担,凭什么只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为什么你要留我一个人。
他的头一下一下地叩在地上,他口口声声道:“我求你了。”
那声音,那画面。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看不下去了,一路狂奔回到家里,脱了棉衣就往被子里钻。我连头都不敢露出来,我将我自己整个人都被温暖舒适的,只有陈觅身上才有的气味包围着。
没过多久,我听到房门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被子被轻轻掀开,我透了一口凉气。
他从背后亲了一口我的脸颊,轻声说:“少爷,太阳晒屁股了。”
我翻了个身说:“放屁,今天根本没有太阳。”
我看到他的额头上包了一块布,有些血渍干了但没有洗干净,我伸出手摸了一下,他说:“少爷,不用担心了,米面有着落了。”
我问他是怎么办到的。
陈觅摸着我的头发,抿着唇不说话。
我摸着他的脸,拇指擦着他额角上的伤,我自己都没察觉到,我的嗓音有多哑:“你在哪儿弄的?”
他用指腹刮了一下我的眼角,说:“少爷不哭。”
抬手擦了擦脸,还真有泪水,我瘪了瘪嘴小声说:“我才没有哭。”
“少爷不要哭。”他哽咽着说。
好苦啊。
我艰涩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队长在三天后回来了,他回来没说什么,但我偷偷地熬了点粥,端过去看了他一下。
他说:“大牢里那群不是人的,差点把老子打死了!”
我段给他一碗粥:“小徐你多喝点。”
小徐他应了一声。
“就是,小徐。”我叫他,“你现在安全回来了,村子里的其他人就没事了吧?”
小徐拍拍我的肩,说:“扬老师,哪次出事不是我担着的?”
说完,他嘿嘿笑,指着碗说:“扬老师,你家米好。”
我笑笑,又问他有没有把我和陈觅的事供出去,他连连摆手说:“那我可没有那么缺德!”
于是我稍稍放了点心,给他又添了一碗,他接过碗后说:“你放心,你俩都没事,我还可以活这么久,还可以给你们抗下点事。”
此话一说,我的心瞬间放松开,那种重新大口呼吸的感觉极好:“真的?”
他说,真的。
那可别提我当时有多高兴了,就差在原地跳起来给小徐磕几个头,我连连说:“谢谢小徐,谢谢队长!”
他笑着摆摆手,接着问我:“那个米面……”
“商量好了,已经商量好了。”我抢答道。
这个过程确实让我心疼得要死,带你结局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