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归》莱福

3、第三章

　　当晚，闻于微卧床不起，胸腔里的郁气几乎把她捣碎，她止不住的咳嗽，孙嬷嬷眼含热泪把干净的帕子给她。

　　闻于微伸手接过，把帕子压在嘴边，一声又一声闷哼响起，待喉咙间淤堵的血咳出来后，她的郁气跟着散去不少。

　　“大小姐......”孙嬷嬷看她淡定地收起帕子，心疼的眼眶泛红。

　　花奴跪坐在闻于微床榻边，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委屈巴巴道：“姑娘……”

　　谢妩静默立于一旁，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儿变化，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听话，莫哭。”闻于微先是拍了拍花奴的头轻声安慰，随之又朝谢妩抱歉一笑，“对不住，让你见笑了。”

　　谢妩身体微怔。

　　她快死了，这么冷静也就罢了，居然还跟自己道歉？为何道歉？

　　有时候真的不太懂她的想法，谢妩想不通干脆问出来，“为何同我道歉？”

　　闻于微莞尔，没有事先回她，反而交代孙嬷嬷和花奴，“我死后，这位姑娘就是你们的大小姐，她会代替我活下去，你们都要尊她敬她，懂麽。”

　　“不要，姑娘。”花奴泪眼汪汪拉着她的手，满脸的抗拒：“我只要你一个姑娘，我不要其他人！”

　　闻于微蹙眉，虚弱的声音中带着厉色：“花奴，不要任性，如果你不认她，我死了也不会安心。”

　　她紧紧拽着花奴的手，“傻花奴，认了她，她会护住你的。”

　　这下不用闻于微解释，谢妩也知她为何道歉。

　　感情是托孤。

　　“闻姑娘，你未免太看得起我。”谢妩淡淡说了一句。

　　心里也明白过来，她这么做的目的。

　　两人交易达成的那一刻，就注定她要去晋阳伯府，但庄子上的其他人皆知道她并非闻家姑娘。
　　因此，为安她的心，闻于微在用她的方式告诉她，祸害她亲自处理了，剩下的都是她的亲信，希望自己不要追究。

　　谢妩半掀眼皮，看向躺在床上，已然是一具皮包骨的女子。

　　临死都在为别人做打算，是个好主子。但她们值不值得，就不好说。

　　花奴听着想瞪她，却被闻于微那点微弱之力拦住，她声音渐缓，“花奴！”

　　她快撑不住了，必须要替她们想好之后的打算。谢姑娘是个谨慎的性子，此时若不交代好，事后她们的下场她不敢想。

　　闻于微紧盯着花奴，势必要她点头答应。

　　她的脸颊凹陷，只一双眼睛流露出灼灼的光。花奴看着她这副样子，心疼得不行，也不再犟，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答应你，我答应姑娘！”花奴大声呜咽道。

　　花奴应下后，闻于微又把目光放在孙嬷嬷身上。

　　孙嬷嬷一向最懂她，知道她有执念，含着泪的眼眸弯了弯，脑袋往下点了点。

　　“大小姐，老奴答应你。”孙嬷嬷像她小时候一般，温柔慈爱地抚摸了一把她的脸，“撑了这么久，您也累了，您放心去吧。”

　　大小姐菩萨心肠，下辈子投胎，找个父母恩爱平安富贵的人家，去做个活泼任性的姑娘。

　　闻于微最放心不下的事情有了结果，压在心里的气终于散下去，顿时身体轻飘飘起来。

　　她眼泪从眼角滑落，最后朝谢妩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拜，托......”

　　话未说完，闻于微便咽了气。

　　孙嬷嬷的哭声呜呜响起，花奴也明白了什么，紧跟着放声大哭：“姑娘！”

　　闻于微死了，她的眼睛迟迟没有闭上，还看着谢妩的方向。

　　执念未消。

　　谢妩走过去，伸手，轻轻抚上闻于微的眼眸，“走了就别有牵挂了，我会带着你的那一份，一起走下去！！”
　　……

　　景昭十三年三月二十七日，闻于微死于距离自家不过五公里之外的庄子。其奶娘孙嬷嬷，因无法承受照顾着长大的大小姐死亡，在她死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撞柱而亡。

　　同年，谢妩替代闻于微的身份，正式成为晋阳伯府大小姐。

　　谢妩按照闻于微的遗愿，将她进行火化，再把她的骨灰埋葬在庄子下的大榕树底下，立下无字碑。而孙嬷嬷也算忠仆，谢妩也给她立了个墓碑。

　　“小姐，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花奴站在谢妩身后，询问。

　　经历一遭，花奴的脑子莫名清醒过来，只是她的记忆还是丢失。

　　谢妩转过身，看向她这段时间消瘦下来的脸。
　　“等！”

　　*
　　景昭十八年，春。
　　京城，晋阳伯府。

　　“长公主真是那么说的？”晋阳伯闻松林眉头皱起，有些不相信道：“微儿已经在庄子上住了近十年，怎会认识宁安长公主。”

　　晋阳伯继氏杨氏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心里面牙都快碎了，面上还要装作贤良淑德，“公主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那病秧子不是从娘胎里出来就很弱？怎么还没死。

　　也不知道那小蹄子怎么就得了宁安长公主的亲睐，引得她在赏花宴上亲自过问。

　　“老爷，您打算如何做？”杨氏看出他脸上的意动，忍住心里的扭曲，露出温和大度的模样，“不然把那孩子接回来，那孩子都在庄子上住了十年，也到了出嫁的年纪。”

　　能得公主的青睐，那事莫大的荣幸，如若能利用好这一层关系，晋阳伯府未必不能更上一层。

　　闻松林本就有了让闻于微回来的打算，现在杨氏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心里感觉熨帖，只觉还是杨氏懂事。

　　“那就让那孩子回来，麻烦夫人操劳一下。”他握住杨氏的手，把她带到自己怀里，然后拍了拍她的背。

　　“纪儿最近读书也辛苦了，我这里有一尊上好砚台，你等会儿替为夫拿过去。”

　　闻纪是他的嫡子，也是杨氏亲生儿子，现在闻松林能想起纪儿，自然是让杨氏心里那股子怨气消下去不少。

　　“妾听老爷的。”杨氏从他怀里抬起头，笑道：“纪儿知道定会感谢他的父亲。”

　　“如若我儿能高中自是极好。”闻松林此时心情愉悦，听到她这么说心情更松快，脸上带着深深的笑意。

　　杨氏心里也高兴，只要她儿子能高中，她也就不枉这一遭了。

　　不过，现在还是应该处理一下闻于微那个小贱人的事情。就让她这么轻松的回来，她实在咽不了这口气。

　　当初，明明是她先跟老爷相识，两人都已经快要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奈何晋阳伯府家底空空，不得已，老爷只能娶了程氏那个女人，把本属于她的夫人之位夺走，她怎能不恨！

　　即便现在她如愿成为晋阳伯府的夫人，但闻于微的存在，始终提醒着她程氏之前的存在。

　　被人惦记的闻于微不知道有人想找她麻烦，她此时正坐在进入京城之内的一处酒楼。

　　谢妩带着花奴，坐在京城最大的醉仙楼。

　　醉仙楼整体巍峨，耸立于朱雀大街，处于西市与东市之间，是人流汇聚之地。
　　酒楼共有两层，第一层营构成露天的布局，第二层是雅间，在雅间的客人可以直接观望到第一层。因而，大多数达官显贵喜爱在二楼用餐。

　　“东家，这是咱们醉仙楼这个月的账本，还请您过目。”一道饱满富有感染力的声音说道。

　　谢妩瞧着嬉笑着一张脸，活力十足的阿石。

　　时间当真是稍纵即逝，一晃眼，曾经那个小乞丐，如今也成为了掌控着京城最大酒楼的管事。

　　“花奴！”谢妩眼神示意跟前一身绛红色劲装的女子。

　　花奴了然地点头，迈着步子走到门口去把风，顺带贴心地把门关上。

　　谢妩转头，“近来京城有什么消息？”

　　她这些年和花奴走过许多地方，在各地都有建立醉仙楼，只京城的最大最繁华。

　　谁也不会想到，京城最大的醉仙楼暗中是情报根据地，专门用来打听一些消息。

　　阿石俯身握拳，如实禀报，“主子，近来三皇子和秦家关系较为密切，有得到消息，三皇子有意纳秦家二姑娘为侧妃。”

　　谢妩脸上波澜不惊，只指尖点了点桌面，忍耐力更甚从前，再不似从前那般，听到这几个名字就恨不得吞其肉，扬起灰。

　　谢妩思考刚才阿石所以提供的消息，秦家有意纳二姑娘为侧妃......

　　秦家在五年前选择助力三皇子，谢妩思来想去，也只有三皇子许诺过秦家什么好处，不然以秦敬阳的性子，不会愿意这么快站队。

　　仅仅是纳侧妃不见得秦敬阳会同意。

　　可还有什么，还需要再查下去。

　　“我知道了。”谢妩整理好思绪，随后抬头，注意到阿石脸上的异样，“还有什么？”

　　要不说是主子，他的小心思在她面前根本藏不住。

　　阿石开口：“属下还得知一消息，晋阳伯府不日便会将大房嫡长女接回府，这事还是杨氏主动提起的，准备派自己贴身嬷嬷去接。”

　　晋阳伯府嫡长女，不就是眼前的主子麽，自己的家事，总归是要关心的吧。

　　谁知谢妩脸色根本没有一点儿变化，似乎对这件事情没有丝毫奇怪。

　　“主子早就知道了。”

　　他有些挫败地挠了挠头，还以为自己的情报独家呢。

　　好歹是自己心腹，谢妩没有为难他，替他解了惑，“这事本就是我一手促成，自然不奇怪。”

　　搞情报的就是要知进退，懂眼色，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要有数。阿石见主子不再开口，便清楚她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说。

　　“主子有任何需要，定要随时吩咐属下。”他神情严肃，直觉告诉他，主子背后所藏秘密不小。

　　正因如此，他才希望她时时平安。

　　他这条命是四年前主子从江南回来途中救回来的，不然他早就死在马才的拳脚之下了。是以，为主子鞠躬尽瘁是他的职责。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