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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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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芜站在门前,犹豫不定,满是疑惑地看向审判者。
这同谋之人绅士地弯腰,做出请求的姿势,表情却冷淡,说道:“请进去吧。”
这是圣塔最顶端的一层,一个房间。姜芜从前从来没有来过,也并不知道这里竟然有着这么好的阳光——四周连同外界的墙全部换成了透明的水晶,让人往下望一眼会因为高空而感到恐惧头晕。
而她面前是一扇紧闭的门,伫立在一个沿走廊上来第一眼就可以看见的位置,漆黑、朴素,不惹眼到了或许会被人认为是工具间的程度。
然而这样一扇门在圣塔的最顶层,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
四处望去,除去毫无障碍投来阳光的水晶壁,便唯有这扇门带来未知,姜芜狐疑地看向审判者,说道:“我真的要进去么?”
“是的,阁下。这就是您必须要做的事情。”审判者如是回答。
“看起来非常可疑。”姜芜说道,“你是说教宗冕下就在里面,而我应该击败他?”
“是的,阁下。我万分确定。”
姜芜晃了晃脑袋,深感自己陷入了某个可疑的陷阱里。她真情实感地问道:“里面不会有什么陷阱吧?我进去就触发,然后击杀我……”
“不会的。尊敬的女士,您如此珍贵,我怎会允许您的性命折损在这毫无意义的时刻?我希望您进去,仅仅是因为您是唯一可以战胜教宗冕下的人。”审判者冷静地说道,倒是没有因为她胡搅蛮缠般的接连提问而表现出不耐烦或者不满。
姜芜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更加可疑了。她说:“你都闹成这个样子了,把整个国家都搅得一团糟,教宗冕下都没有出现过,你又何苦去打扰他?”
审判者摇头,说道:“但他不死,我会感到不安。而能够杀死他的唯您而已——女士,您不明白自己的可贵之处,但我可以确信,您是唯一可以伤害到教宗冕下的人。”
姜芜没有说话,她听见耳边响起讲师幽幽的声音:“进去吧,就当是为了我。”
姜芜深吸了一口气,拧开了门把手。
门锁机括运行的声音非常顺滑,咔哒咔哒,并没有她想象中那种年久的阻塞与粘连。姜芜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门在等待她,因此洞开的瞬间迫不及待,只等她一个指令便欢迎光临。
她走了进去,门自动关上了,她一个人被封锁在了这空间之中。
整间屋子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期间有无数镜子,随意地摆放着,颇像姜芜印象中的镜子迷宫。她一进屋,镜子里便出现了无数个她,露出茫然的表情。
姜芜深深地吸了口气,看见镜子里出现的另一个身影。
不是她预想之中的教宗,而是一座女神的雕塑:不知道它被摆放在哪里,但由于无数镜面的反射,她们此刻确实被映射在同一画面里,仿佛亲密相贴。
那雕像闭上眼睛,正露出恬静柔和的微笑。它面上的表情却并不让姜芜感到安宁——姜芜毛骨悚然,有一种错觉:雕像正在看着她。
确确实实有目光投射过来,透过大理石的眼皮看着她,激起她神经的一阵战栗——这还是姜芜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与如此神性而鲜活的雕像相接触,然而借由梦中的经验,她牙齿打抖,仍然说出了想要说的问候:“女神……”
那雕像嘴角的笑意更深——这是一种诡异的情形。由石头制造的、本应该没有生命的死物呈现出了一派活着的特征,是只会在恐怖故事里发生的场景。它没有张口,姜芜却听到了它的声音:“你来了……你是为什么而来的?”
姜芜愣了一下,她深知自己不能够在神明面前说谎——神必然可以识破谎言,祂必然拥有看破一切的伟力,此时的询问也不过是一种确认,或者话题的开启。她只能够诚实:“我是来杀死教宗冕下的。”
雕像的笑让姜芜感到不舒服,她觉得那笑容带有某种讽刺意味。她咳嗽了一声,而女神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死他呢?”
“为了实现讲师的愿望……她仇恨您。”姜芜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而杀死教宗是推翻您的其中一个步骤。”
“哦?”女神笑了一下,说道:“那么说你是深爱着讲师小姐,乃至于想要不顾一切实现她的愿望了?”
在神明面前,姜芜不能够撒谎。她摇了摇头,“我并没有那么爱她。”
她的确从讲师的记忆中得知了秘辛,并且对其产生了一些怜悯的感情,但按程度来说,还绝没有到“爱”的那一步。
女神又笑了一声,姜芜能够感受到,祂在嘲笑她。
镜面中的画面,雕塑靠近了她,从背后伸出手来拥抱她。即使姜芜此时的背后空空荡荡,别无他物,这只是镜面形成的一个虚像,姜芜仍然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她在恐惧,为神明的威严,为诡异的画面。
雕像将自己的头颅扭曲地弯下,到了她胸口的位置。在镜中祂凑近了姜芜的左心,做出倾听的样子。
“看来你只是被命运推着走呢……我可怜的孩子,这可不行。不怀抱着炙热的信念,你可杀不了教宗,杀不了我。让我看看你的心,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姜芜浑身战栗,不能移动,任由雕像的动作。
祂笑了,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嘲弄:“你的心在哭泣。你目睹了太多的死亡,于是为此感到惊恐与悲哀,你的心也为此垂泪。”
“啊,他。我看见了,在你心中留下最多痕迹的死者。”女神如是说道。
镜面中的姜芜与女神都消失了,一盏一盏的镜子中出现了……裁决者的身形。
这已然死去之人却在镜中鲜活地活着,有的接近姜芜记忆中的那个人,有的却要更年轻些,甚至说是年幼——姜芜意识到了,这是他一生的影像。它们被截取到了镜子之中,被这样展览出来,供他观看。
在这些画面之中,裁决者或者瘦弱,还是个孩子,被流浪儿们压在地上殴打,或者志满意得,身穿大主教的袍子,正在履行自己的职责,裁决犯下罪孽之人。无数个身影构成了他的一生,在此处可以被轻易读写,而裁决者的生命在不久之前于圣彼得港戛然而止,因此画面也从此处被截断。
姜芜甚至在某盏镜子中看见了他生前的最后画面:他坐在椅子上,面容虚弱,身上燃着讲师点燃的火,渐渐被烧成灰。
是了,这就是她目前心中最深刻的死亡,她能够感受到这同僚身上隐藏着许多秘密与情感,他身上还有许多谜团,然而姜芜还没来得及探究,他便匆匆死去,不会比划过天际的一颗流星更加恒久。
雕像的手轻轻拨动,那些画面随之震颤,女神轻笑,说道:“你想拯救他吗?”
姜芜陷入沉默。
她能够感受到,冥冥之中有什么广博的东西被女神掌握在手中。这些画面并不是不可改变的影像,而是正在发生的事件:时间对于她这样的凡俗之人来说无疑是不可挽回的,是线性且流动的,然而对于至高的神来说,却并非如此:时间不过是祂手中的一根琴弦,祂可以拨动它,在其间穿梭,前往任意一个节点,跳跃、行进、把玩。
“我把他一生中所有重要的时间节点都呈现出来了。在每一个节点,你都有救他的机会,你可以改变那些发生的事件,乃至于改变他的人生轨迹,改写他死亡的结局。”
姜芜感受到自己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如此措不及防,她摔得撞上眼前的镜面,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姜芜只感觉那些因撞击而碎裂的镜子碎片像是冰凉的水液飞溅开来,令她感到冰冷……她眼前一黑,只听到而耳畔响起了女神幽幽的话语。
“你感到遗憾,我便给你机会去改变,由此可见,我是多么的宠爱你、溺爱你啊?”
……
姜芜跌落在一片脏污的泥土上。
她的脸迎面撞在土上,满面狼狈,脸上沾满了土腥的泥,坐起来时便用衣袖去擦,使得原本干净的衣物也脏了起来。
姜芜抬头,看向四周。
此处让她无比熟悉,是她不久前才到过的——圣彼得港,裁决者的家乡。她甚至能够认出这就是女神福音前的街道,街景几乎没有改变,唯有女神福音本身在此刻还没有建立,代替其的是与周围如出一辙的低矮楼房,破败又鄙陋,让人难以想象其推倒重建后会变成恢弘圣洁的气象。
姜芜能够判断出来——这是将近二十年前,裁决者的童年时代的景象。
圣彼得港历经二十多年竟然没有任何大变化,其可见它的偏僻与贫穷。在她的不远处有几个孩子,正在进行并不愉快的街头斗殴——
准确来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几个人围成一团的,一个瘦弱的孩子倒在中间,被人骑着,他正在被殴打,身上的人招呼着他的脸,连扇耳光,而围着发出怪笑的那几个孩子也时不时踢他两脚。
那受害的孩子有一双瑛绿的眼睛,红发乱糟糟的,想必没有怎么梳理过。
姜芜认出来了,他是裁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