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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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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师在掀开的盖子上坐下,只低头看着园艺师的睡脸。
她并没有把这孩子惊醒,相反,她在空气中凝结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火团,围绕在园艺师的周身,加热空气,为她在睡梦中带来热量。
这温暖让园艺师轻轻张开了口,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像是个活着的孩子了。她看起来睡得更舒服了一些。
讲师轻轻地哼唱着歌曲,姜芜不知道这歌谣的含义,只能从曲调中察觉它安宁而温和,像是母亲哼唱给孩子听的摇篮曲。
这一等待便是非常之久,也许过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边微微泛起白光,园艺师睁开了眼睛。
她一睁眼,便看见了自己身边那些漂浮着的、像是精灵走过留下的余烬一般的火球。她伸出手戳向它们,又被滚烫的温度激得马上缩了回去,连忙自卫般的把被烫的手指头含进了嘴里。
看着这冒着傻气的行为,讲师轻轻笑了。
听见笑声,园艺师这才反应过来,转过头来。她似乎这时候才能够看见讲师的存在,看见这红发的女人,霎那间便瞪大了眼睛,一副惊恐的样子。手指头还含在嘴里,一时间都忘记了应该拿出来,支支吾吾含含糊糊说不出话来,发出无助的呜咽。
讲师看着她,笑眯了眼睛,拖着甜蜜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好、呀?”
园艺师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用被子盖住了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她紧张得眼睫发抖,在被褥下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努力让自己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在讲师的视野里消失不见,以此逃脱眼下的情景。
讲师无奈地笑了,嘟嘟囔囔,说道:“好像我要吃了你一样……”她伸出一根手指头,随手一挥,那些飘浮着的火球便散落分割成更小的碎屑,在空气中进行重组,最后变成了一朵花的形状,缓缓盛开,露出娇艳的花蕊。
姜芜意识到,这火焰的花的形貌正是在模仿园艺师方才放在墓碑下的那朵小花。只是讲师制作出的火焰之花比起那可怜的小白花可要壮观艳丽许多,简直像一场富有创意的烟火表演,图景落在园艺师眼里,使她不禁入迷,略微睁大了眼睛,露出了吝啬的笑意。
女孩伸出手指头,似乎要触摸那火焰之花,然而感受到其灼热的温度,又慢慢把手缩了回去。她看着它,沉默着,着迷,眼睛里的倒影像是燃烧的流星,她的目光是安静容纳的夜幕。
讲师轻轻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睡觉?亲爱的,告诉我,我不会赶你走的。”
听见问话,园艺师小心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依依不舍地去看那火焰了。她结结巴巴的,像是语言系统还没有发育好,或者说没有经历过系统的学习,只是徒劳地临摹着其他人说话时的腔调,说话也像是鹦鹉学舌。
她说:“在……阁楼,睡觉。冷,路过的人,踢我,我就醒了。”
这似乎包含了一个并不美好的内容,一些对儿童的虐待,然而讲师只是点了点头。她去摸园艺师的脑袋,园艺师起初还是恐惧的,但接触到她手掌上温暖的热度的时候又不禁眯起了眼睛。她像是一只愚笨天真的小动物,用自己的动作勉强展现着自己的情绪,又生硬又徒劳,用头顶小心翼翼的轻微磨蹭表露着自己的喜欢和友善。
讲师怜悯地看着她,园艺师的头发乱糟糟的,搅成一团,上面沾满了灰尘,靠近了才看得出那发丝本来应该是红色的。
……记忆断开了。
姜芜的意识被流放出来,判断出刚才的判断应当是讲师与园艺师的初见。
她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意识回归本体而苏醒,然而下一个泡泡又在她面前破碎了,她被席卷进下一场记忆里。
讲师正在跳舞。
她搂着一个女人,二人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讲师是男步,舞伴是女步,她们在相贴时亲昵地腻歪在一起,分开时则望向对方,看向对方翡翠似的绿眼睛。
在一起转圈之后,舞伴回到了她的怀里。讲师的手搂着舞伴的腰,二人轻轻摇摆着身体,讲师嗅闻着舞伴身上的馨香,不禁微笑。
“奥菲利亚,您对我满意么?”讲师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作势要去咬她的耳朵。
奥菲利亚轻轻笑了,她那双翡翠一般的眼睛看过来,眼波流转而多情,含着脉脉温情。奥菲利亚说道:“亲爱的,你总是用名字喊我,到时候叫你那些长辈听见了,他们又要呵斥你不尊重母亲了。”
讲师也笑了。她的声音还带着年轻的稚嫩与意气风发,姜芜意识到她身穿着骑士一般的服饰,头发束在脑后,腰间有佩剑,整个人英姿飒爽,看起来像一位可敬可靠的女骑士。
讲师哼哼地说道:“谁管他们!我只听您的话——好吧,母亲,您对我这次的行动满意么?”
奥菲利亚的面庞是那样饱满,身体是那样轻盈,看起来还像是最青春年盛的少女,让人难以想象她已经有了这么大一个女儿了。她笑弯了眼睛,神情与姜芜看到过的讲师笑眯眯的样子如出一辙,奥菲利亚伸出手去,轻轻捏了一下讲师的鼻子,说道:“非常满意。亲爱的,你打了胜仗,做得很棒——不过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因为你的胜利才对你满意的,我满意,仅仅因为你是你,你光是存在就让我感到非常幸福了。”
讲师轻轻点头,她停下了跳舞的步子,二人在说话间不知不觉便到了大厅的角落里。那些觥筹交错、翩翩起舞的人们与她们远离了,空气渐渐冷了下来,讲师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了奥菲利亚的身上。
她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物什——一枚戒指。小小的银圈口,在本应该是宝石的地方,以巧手镶嵌上了一朵白色的鲜活花朵,那花朵还抖擞着花瓣,显得无比精神。
讲师轻轻含笑,说道:“女士,这是我送给您的礼物。我从极北之地凯旋归来,为您摘下了冰壁上的莲花。北地的人民们说雪莲花是自然的奇迹,而得到它的人将会获得奇迹一般的幸福。”
“我将它送给您,希望您能够获得奇迹,获得幸福。”
奥菲利亚接过了这小玩意,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左手小指。圈口有些大了,戒指自然滑落到底端。
然而这疏漏并没有让奥菲利亚不满,她捂着嘴轻轻笑着,伸出手去,既是向讲师展示自己戴上了它,又是示意讲师站起来。
讲师牵着她的手,吻她戴着戒指的手,她吻完才站了起来,仍然捧着那双手。
她将奥菲利亚无名指上镶嵌着宝石的婚戒取了下来,而将小指上的那枚戒指戴上去——严丝合缝,这才是她测出来规划好的尺寸,从一开始,讲师就预备着让这戒指戴在母亲的无名指上。然而奥菲利亚的目光冷却了。
讲师抬起头来,看着自己漂亮而冷淡的母亲,眼睫颤抖,瞳孔颤抖,显得痛苦极了。她说:“妈妈,和我一起逃走吧。”
“不。”奥菲利亚当机立断地说道,在讲师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便如此回复,姜芜想这对话应当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否则奥菲利亚的回答怎会像膝跳反应一般迅速而下意识。
讲师闭了闭眼睛,再睁眼,几乎要流下眼泪来,她说道:“您看见了,我打了胜仗,我的共鸣也很厉害。我非常强大了,我可以保护您了,妈妈,求求您了,跟我走吧……”
奥菲利亚还是那样冷酷的样子。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拒绝。”
讲师痛苦得看着她,嘴唇颤抖,说道:“可是您在这里并不幸福呀,妈妈……您执意要留在父亲身边,可是他并不爱你。他殴打你、辱骂你,他有情人,他对你并不忠贞……妈妈,你也有共鸣,你并不是全然羸弱的,甚至于你才是都铎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是上门的赘婿,您为什么还要执意留在他身边呢,难道是因为您爱他吗?”
爱,女人愚蠢的爱。若是爱上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她一辈子就算毁了。
奥菲莉塔又摇了摇头,她伸手,擦去了讲师眼角的眼泪。这姿容完美的女人终于流露出了一些岁月打磨后的痕迹,她的眼神看起来疲惫极了,这眼神拖累了她的面目,有损她的美貌。她说:“伊谢丝,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够解决的。很多时候逃走无法带来一了百了,只会让更多人的痛苦。”
“我忍受着痛苦,只为了所有人幸福的总和。倘若我的痛苦能够换取其他人的幸福,我想那我的选择就是正确的。”
讲师再也无法忍受了,她扑过去,靠在奥菲利亚的怀里,绝望地啜泣着,她感受着母亲的身躯与体温:奥菲利亚,月亮女爵,她就像月亮一样美丽,却只是月亮形状的瓷器,她本身是脆弱的,不像月亮,高高在上,无人可以浸染。
奥菲利亚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安慰着她的女儿、她的骑士的心。她就像说出一句烂熟于心的咒语那样说话。
她说:“你还不够强大……亲爱的伊谢丝,等你有能力捣毁一切的时候,我自然会把一切解释给你听。”
借由讲师的身体,姜芜感受到她的呼吸沉着,胸膛起伏,仿佛正有什么东西灼烧着她的胸腔,让她在呼吸间都品尝到了血气的芬芳。她明白了:那个灼烧的东西,是讲师无能为力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