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未熟时》桃南路

7、挑事失败

　　陆行云第一天中午下班回来就精神萎靡，一上午四节课下来，他的痛不在嗓子，在心里。
　　和以往不同，他吃完饭并没有直接上床躺尸，而是一反常态地坐在他房间的桌前——他把化妆桌挪到了靠窗的位置就不会背光了——又是备课又是写教案。
　　林向阳是在他召唤陆行云吃芒果失败的时候发觉不对的。
　　以往陆行云不管在做什么，一喊吃东西他马上就会出现。
　　他进去看见陆行云托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在陆行云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问他：“这才开学第一天，哪来那么多重要的工作，先出来吃块芒果再回来写。”
　　直觉告诉林向阳今天学校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没打算先开口问。
　　果然吃芒果的时候陆行云先憋不住了，主动交代。
　　原来是今天陆行云上课的时候跟他的两个学生起了冲突。这俩是前后桌，上课一直兴奋地聊天，谈论游戏的声音快赶上陆行云上课的声音了。
　　陆行云让他们安静，三番五次无果，陆行云只得先停止上课，说他们又不听课又那么爱讲话，就替他上讲台来讲课。
　　这不问还好，一问算是正中这俩刺头下怀：“我不听是因为你讲得很烂啊，还想让我上去说，我又不是老师。”
　　一号刺头说完二号刺头立马就笑了，笑声在安静的课堂上显得十分刺耳。
　　陆行云在那一刻大脑几乎停止作用，手足无措地呆站在讲台上。
　　贺思进说他的水平已经足够应付上课了，原来是骗他。
　　在这些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孩子面前，陆行云从心里渗出来一股已经消失很多年的羞耻感，紧紧地笼罩着他。
　　他几乎是夺门而出，从前顺风顺水的人生中他没面对过这种场合，不知道对付这种刺头就是要把自己放在高位俯视甚至是藐视他，他就会自己知难而退了。
　　陆行云的逃跑行为无疑更加滋长了他们嚣张的气焰，只怕以后会更难管教。

　　林向阳听完陆行云说话，先跟他确认了这两个刺头的名字。
　　一个叫张则，顶着个爆炸头的黑皮瘦麻杆儿，热爱游戏到癫狂的地步；另一个叫李鑫，玩游戏癫狂程度跟张则不遑多让，打游戏废寝忘食以致戴眼镜的吊车尾学生，不出意外上课都在睡觉，今天估计是看来了个新手，先给老师一个下马威好让他以后上课睡觉少些阻拦。
　　这可是学校里大名鼎鼎的一对儿刺头，林向阳早有耳闻。他回村的时候这俩才三年级，就已经干出给老师扎胎上课公然挑衅等等诸多事宜。
　　林向阳想了想，跟陆行云说：“这俩是学校里的大刺头，以前就这样挑衅所有老师。虽然我知道不应该对学生有过激的言语，不过——”
　　他停顿，看向蹲在地上蔫儿吧唧啃芒果的陆行云，芒果汁流了他一下巴，顺着嘴角往下，直至到了下巴时再无地处可去，只得依依不舍地滴在地上。
　　陆行云听他不说话了，便抬起头看他。对方脸上显现出一种不怀好意的神情：“——不过我知道因材施教总是没错的，你要是能成功鄙视他俩，站在鄙视链顶端让他们仰视你，他们以后就不会这么嚣张了。”
　　学校里之前的老师和年轻人有代沟，戳不到这些刺头的痛处很正常。不过陆行云不一样，林向阳可以保证，眼前这个年轻人在某些方面肯定也是刺头。
　　说完他还假意问陆行云需不需要他帮忙出些馊主意，陆行云拒绝了。
　　林向阳眉尾向上一挑，转身回屋里舀水，准备给陆行云洗手。
　　平心而论，家里被迫接纳一个陌生人，事事照顾他哄着他，还得担心人是不是会一不高兴就跑了，林向阳心里是不乐意的。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在这小村子里没有一个同龄人着实在精神上有些难以抵抗这沉沉的暮气。
　　村子里人少，几十年前还算得上是大村，战争埋进去了不少人。后来经济发展，年轻人都作为新鲜血液自发输送向各大城市，村子像个迟暮的老人，等不到游子回来，也一天天的无可避免地衰老下去。
　　等陆行云住进来后，他发觉对方又闹腾又不安分，倒是给他了无生趣的生活增添了一丝活力，也好让他没那么难捱。
　　所以现在，起码此刻，林向阳给他出主意是真心希望陆行云能够留下来，能为他抵抗难堪的过去和飘渺的未来注入一丝属于青年人的无畏。

　　陆行云的课基本都集中在上午，今天下午只有一节五年级的写字课需要他看着。
　　他也不是专门的书法老师，其余两位带课老师更是课程满满，所以学校里的写字课一般就是学生自己描字帖练习。
　　一直等到课后服务时间，今天的五年级课后服务是他的课，他在上课之前把那俩刺头喊进办公室。
　　还好，还能喊得动，要是连办公室都喊不进来，陆行云只得撒泼跟小学生告状一样告诉贺思进了。
　　俩人进来后在陆行云办公桌面前站定，办公室里李起早也在，她今天有六年级的课后服务。
　　陆行云本来坐在椅子上，张则这大高个直接从气势上就碾压过他，他只得悻悻地站起来，命令眼前这二人坐下。
　　这俩熊孩子倒也不客气，自顾自拖过来多余的板凳坐下，神情泰然自若，仿佛此刻等待挨训的是陆行云。
　　陆行云也不说话，只是绕着他俩走，目光落在他俩身上。这俩学生起先还有些镇定，到后来被陆行云看的也有些紧张起来。
　　陆行云满意地想，果然办公室才是老师的主场，自带压迫。
　　看了得有几分钟，他倚靠在办公桌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两条长腿交叠杵在张则脚边。
　　“啧”，陆行云先是把目光放在张则身上，随后道：“身高可以，不过太瘦了，像根烧火棍，审美也一般……”
　　又对李鑫讲：“小小年纪就带上眼镜了，成绩还这么烂，手机没少玩啊，掏出来。”
　　张则和李鑫上课带手机不是什么新鲜事，这是林向阳告诉他的。
　　李鑫试图抗拒，陆行云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我不稀罕没收你那破手机，拿出来。”
　　不情不愿拿出手机解锁递给陆行云，陆行云果然在他手机上看见了当下时髦的竞技游戏。
　　还好他下午跟他好哥们肖时杰要来了他的游戏账号。
　　最高段位，氪金大佬。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游戏，给两人翻看。
　　毕竟是小学生，兜里也没有那么多钱，清清贫贫的页面和陆行云花里胡哨的页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等这俩学生说话，陆行云就先发制人：“瞧见了吧，游戏呢，你俩打得一般，自己也没什么钱，成绩还那么烂。我——”陆行云指指自己：“985毕业的，知道什么是985吗？全国顶尖一批的大学，100个人里录取1个。”
　　他心里一虚，大概差不多吧，他也不是985学校的，也不知道录取率——他是211毕业的，心里对母校嘀咕：希望你早些升咖，这样我也不算瞎扯了。
　　“我也特有钱，我也不用出去给别人打工，来你们这里纯属是无聊得厉害，来玩玩。”
　　心里踩了远在广东的他爸陆港一脚，又说：“你俩鄙视我讲课讲得烂，这我承认，我今天就是第一次上课。不过你俩要是没有能上讲台替我讲课的本事的话，最好还是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我讲课水平提高的速度肯定比你俩升段位或者攒钱的速度快，所以少给我眼睛顶在脑袋上看人。”
　　语气忽然变得有些狠厉，陆行云皱着眉头紧紧地看着面前的这俩学生。
　　他上学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刺头学生，欺软怕硬，今天多亏了林向阳，要不然他也想不到自己只要站在鄙视链顶端就行了。
　　又放轻语气，对着两人笑笑，“说不定哪天我看你俩顺眼了，心情一好就带你们一起玩了呢，你们说是吧。”
　　此刻李鑫的脖子有些红，张则太黑了，脸红也瞧不出来。
　　“我说的听明白了没有？”
　　两人点点头，小声说着听见了听见了，早就没了先前挑衅陆行云时的嚣张。
　　小孩终究还是小孩，对诱惑毫无抵抗力，此刻已经在幻想着有一天用陆行云的手机打游戏会有多爽了。
　　陆行云心情顺畅，托个大拿把乔原来是这么痛快！！
　　小屁孩们，姜还是老的辣。
　　等这俩倒霉玩意出了办公室，李起早才拍拍手掌，哈哈笑着给陆行云竖了个大拇指：“陆老师，这招不错，有本事。”
　　陆行云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但是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这不就是他挑衅时他爸常用的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