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未熟时》桃南路

6、蟹将虾兵

　　自从陆行云揽下了班主任的活后，贺思进就三天两头地跑到林向阳家找陆行云说学生的情况，今天说这个明天说那个，后天换话题强调上课时间纪律……
　　说得陆行云现在一看见他就烦。
　　离开学还有十来天，陆行云这几天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跟着林向阳这里转转那里溜溜，记住他每天上下班的路线以及村子的大概面貌，在林向阳爸妈不去锄地的时候去蹭饭，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直到贺思进来唯唯诺诺地递给陆行云课表。
　　满满当当，占了大半页。
　　陆行云看着课表上乱七八糟的年级标注和科目，颤抖着声音问贺思进：“你之前可没说我还要带数学课吧……”
　　贺思进挠挠头又扶扶眼镜，就是不看他。
　　又听陆行云继续发问：“这怎么还有体育音乐心理？”越说声音越大，“你知道我是学什么的吗？”
　　没想要贺思进回答，他自顾自说：“我学美术的，就是一个画画的，懂吗？”
　　贺思进一秒八百个动作终于停下了，一脸谄媚地看着陆行云：“陆老师别生气，这不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吗，你看你名校毕业，比我们强了不知道多少呢……”
　　陆行云不理会他的马屁，皱着眉头捏着那张课表，随后吝啬地给出一声“哼”，把纸拍在桌上，转头看向窗外，不看贺思进。
　　贺思进来之前刚喝了一瓶藿香正气水，现下是嘴里苦心里更苦。他把求助的眼神投向林向阳，对方在对上他的眼神后身子缓缓转了个方向，继续手上削铅笔的动作。
　　铅笔是陆行云的，他无聊的时候偶尔会画简单的铅笔画。
　　贺思进叹了口气，转回来思考着应该怎么让对方答应。
　　在陆行云来之前也有过一位女老师，带班半学期就被家里人硬拽回去了。
　　他和李起早只得接过来更多的课，嗓子没有一天消停，以至于学期末的时候两人说话都跟破风箱发出的声音一样刺啦难听。
　　在他第无数次挠头之后，决定死马再当一次活马医。
　　上次陆行云松动是因为钱。
　　他清清嗓子，用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哄着陆行云：“陆老师，我们带课是有带课费的。虽然吧，少是少了点，不过课多的话就能拿不少呢。你看你的课表，课多就代表钱多呐是吧……”
　　陆行云：“切～你看我像看得上那几块钱的人吗。”
　　贺思进心想：上次是谁为了四百块当就决定班主任来着？
　　眼看身外之物打动不了陆行云，贺思进也想不出别的招了。
　　纵然有带课费，可带课费跟付出根本没法比。
　　贺思进决定放弃，转而开始跟陆行云自嘲地说他和李起早上学期的倒霉样，说他们除了上课时间都当哑巴，因为开口真
　　是“呕哑嘲哳难为听”，自己也听不下去，还说因为买护嗓片已经成功成为了某家药店的会员……
　　他说完这些后准备起身离开，没想一直沉默的陆行云忽然开口：“咳，”他一手虚喔抵在嘴边，“那班主任加上带课费我一个月能有多少？”
　　贺思进离开凳子的屁股在陆行云开嗓的一瞬间就立马坐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我估摸着，一个月肯定有四千多，咋样，陆老师考虑考虑？”
　　陆行云心里一凉：累死累活一个月，搭上声带干活，才这么点？
　　他上大学的生活费都比这高多了……
　　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了，贺思进高兴地连连说好，对面前这位陆老师使出毕生所学进行夸赞。
　　林向阳在桌对面轻轻笑了声，随后低下头回手机里的消息，嘴角上扬久未落下。
　　陆行云装模作样地对着贺思进压压手，道：“贺老师别高兴的太早，我可不会上课。”
　　贺思进却摇摇头：“不算问题不算问题，我教你就行了，小学也没多少东西。我明天把我的教案拿过来你看看，然后你学着给我上几节就好了。”
　　简直是晴空霹雳。
　　陆行云恨不得撤回自己刚说的话，先不揭他自己的老底，开学再说，少上一节是一节。
　　可惜已经晚了，贺思进完成任务就愉快地走了，空留陆行云瘫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

　　屋里又只剩下陆行云和林向阳，陆行云枕在桌面上看着林向阳手上回消息的动作不停。
　　这几天下来他已经知道林向阳是开淘宝店的，店主兼职客服，卖课程设计。
　　没错，林向阳真正做到了知识就是财富，每年开学和期末都是他的生意高峰期。
　　他呆呆地盯着林向阳，发觉此人眉眼甚是好看。不笑的时候有一股冷冽的气质，但是一笑起来就化冻了。
　　陆行云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警告自己不要多看不要多想。许是自从关在家里考试后见到的帅哥美女少了，随便在山里看见个汉子就觉得对方很是对胃口。
　　他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林向阳以为他是心烦工作，便安慰他：“没事儿，你要是教不下去老贺也不会逼着你上的，顺其自然就好了。晚上想吃什么？”
　　陆行云在椅子上伸了一个懒腰，筋骨咔咔作响。支着脑袋说：“吃鸡汤米线。”
　　今天中午他们在林向阳父母家吃的饭，虽已立秋但中午天气依旧燥热，几乎没人动熬的鸡汤。回来的时候赵梨花让林向阳把鸡汤带回去，晚上给陆行云喝了。
　　昨天陆行云说要买帽子，回来的时候林向阳顺带买了米线和一些科技丸子，陆行云说过自己比较喜欢吃米线。

　　等晚上的时候，陆行云在隔壁画画——他有一个社交账号经营的还不错，平时就发一些他自己画的画。颜色明艳奔放，还有不少人喜欢。
　　一阵香味袭来，陆行云走出去的时候已经看见林向阳把米线端出去了——屋里没有风，还是院子里惬意。

　　接下来几天贺思进天天来找陆行云，陆行云觉得他烦得很，他的觉都睡少了。
　　晚上让陆行云看贺思进的教案，第二天再给贺思进讲，讲得不行人民教师贺老师就给陆行云示范。
　　——也许是陆行云有天赋，也许是陆行云想趁早结束这酷刑，总之他很快就出师了。
　　贺思进跟陆行云说他已经足够应付了。
　　谁说的来着？贺思进一下忘了。
　　教书，得先自己有一桶水，才能给学生倒一碗水。
　　贺思进倒是想给陆行云直接倒一桶水，奈何陆行云现在只有一碗水的容量。
　　没办法，只能在实践中自行找水去了。

　　很快就开学了，陆行云跟同学们见的第一面是在升旗仪式上。
　　第一次见面就惊到陆行云了，现在这学生，怎么奇形怪状的……
　　全校一共十九个人，算教职工四人一共二十三个人。
　　校长拄着根拐倚在墙边不至于半途站不稳摔倒，另一个带课老师李起早瘦得像条麻杆儿，陆行云真怕她上课的时候栽倒在讲台上。
　　至于学生们，真是黑白都有，高矮胖瘦一应俱全，各具特色。
　　有留着十分夸张的爆炸头的比他还高的男生，也有蓄着不知道是两缕鲶鱼须还是龙须的女生。
　　看着就像刺头。
　　陆行云心里隐隐开始发愁，思考着学生要是起矛盾打起来他是应该拉架被打还是喊救兵然后被打。
　　升旗结束后，早读就剩十来分钟，陆行云便让他们先发书。
　　五年级人少，没几分钟就发完了，陆行云便先在这个班里做自我介绍。
　　陆行云本就脸皮厚，对着台下的小鸡崽们更是脸不红也心不跳，颇有几分人民教师镇定的味道。
　　“同学们好啊，我叫陆行云，陆是陆地的陆，行云流水的行云，本学期是你们班的班主任，希望能和同学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愉快相处。”
　　几句话说下来陆行云自我感觉很满意，心中志气涨了几分。
　　离开了五年级教室，来到六年级班里，贺思进在窗外盯着他们，怕他们闹事。
　　还是跟刚才一样的话，只不过在这个班里好像收到了更多审视的目光。陆行云想，果然大一岁就是不一样，一眼就能察觉他是个新手……
　　他说的时候有人在发呆，有人在神游，有人在跟眼皮做斗争，他通通表示理解，毕竟他小时候也是这样。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的孩子们如猛虎下山一般冲出教室，着实另我们陆老师震惊了一下。
　　教室里剩两个女同学没有出去，他对着她们友好微笑，也得到了同样友好的微笑。
　　陆行云走出教室向办公室走去，边走边给自己打气，只不过那点儿气没等到进办公室就全漏光了。
　　唉，以后虾兵蟹将就要一起过日子了。
　　他是蟹将，学生是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