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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倒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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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在第三天上午以一场颁奖仪式告终。
虽然江闲这位主力因为脚伤不能参赛,但七班靠着吴来和晟阳两位体能惊人的扛把子夺得第一,班里一群人拿着奖杯走路都带风,还不停在三班面前得瑟,小嘴儿叭叭的,小表情欠嗖嗖的。
众所周知,三班和七班一直较着劲。
学习上,三班人嘲笑七班进前十的人少,七班嘲笑三班一次年级第一都拿不到,这次运动会上七班第一拿到手软,分数甩了三班一大截,自然要好好出出风头。
颁奖结束后七班的人一哄而散,下午得瑟过了头的那几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自己落了单被三班人群殴。
林阳首当其冲,两条腿直接跑出了残影,班长还感叹他这速度应该报名参加短跑为班级荣誉再献一份力的。
看台上的人走了,结束比赛的运动员还得去帐篷那做个简单的交接。
帐篷下面有桌椅需要搬回去,还有两大箱能量饮料、零食、喇叭、横幅、工作服等等东西,都需要这些帐篷工作组的人善后。
宋朝南是总负责人,忙得后脚不沾地。
“衣服后别着的号码取下来后放孟元元那儿。”他边收拾东西边喊。
秦扬的目光在人群里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孟元元的影子,喊道:“元姐人不在。”
孟元元当然不在,前天看过江闲帮晟阳取号码后她就莫名不想再看第二遍,百感交集下人早早溜了。
宋朝南难得抬头:“那直接放我这。”
“麻烦江同学帮我取下。”晟阳蹲在江闲腿边,指着自己的后背说。
江闲已经见怪不怪了,前两天都是他帮晟阳取的号码牌,但习以为常不代表内心可以毫无波澜。
刚剧烈运动过的人体温很高,他可以看到晟阳脖子上的细汗,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有些刺眼,他不再多看。
号码牌别在运动服背后,江闲的手并没有碰到晟阳的背,但指尖却总在靠近时被热气蒸着,于是那点温热像是毒药般从一小块地方慢慢扩散,最终席卷全身。
江闲不自觉加快了动作,没几秒就把那号码牌取下来。
别针落在一旁的盒子里,发出清脆而细小的碰撞声。
晟阳往后提了下衣领,转身后细细看江闲一会,没忍住问:“你又没跑步,怎么看着比我还热?”
但用“热”形容其实不太恰当,江闲只是脸上燥,并没出汗。
江闲卡了好几秒壳才出声:“关你屁事。”
“我随口一问,喂——”晟阳不知道怎么惹到人家了,话说一半江闲已经走出老远。
脚伤着还能走这么快?
宋朝南抱着个半人高的纸箱准备往教室送,突然后知后觉地“欸”了声,说:“对了……之后又没比赛,号码直接扔了就行。”
收号码牌是因为怕运动员不小心弄丢了,到了比赛的时候没地儿找新的号码,所以每天比赛结束后都要先把号码还回去由负责人收好,等第二天比赛开始前再重新发给运动员。
只是他忙昏了头,已经忘记运动会结束后那些号码也就没用了,收不收都无所谓。
周傅勤看了眼自己“0705”的号码牌,终究没舍得扔,他虽然在运动会上只起到“重在参与”的作用,但并不妨碍他觉得这段回忆很美好。
“高中最后一场运动会也结束了,还是留个念想吧。”他紧捏着自己的号码牌说。
秦扬在一旁打趣,“班长,挺感性啊。”
周傅勤脸一红,摆手道:“还好还好。”然后默默把自己的号码揣兜里了。
时间赶着往前走,好似昨天才踏入高中的大门,转眼间三年却已经过去一半了。
江闲看着手上“0707”的号码牌,他也不太想扔。
“江闲——”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江闲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时已经将号码揉成一团缩进袖口里,转身时晟阳刚好到他身边。
不知道看见没有……
袖子里那团东西愈发烫手,江闲偏头朝身侧看去。
晟阳一脸从容,眼含笑意:“我今晚有事,想请个假,江老师批不批?”
江闲刚提起的心攸地落回去:“随你。”。
见江闲回得随意,晟阳自顾自补了嘴:“我准备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他联考成绩不错,晟明知道后心情也跟着变好,把乐器拿回来肯定没问题,可以趁热打铁和他爸妈商量下租房的事。
“你要租房?”江闲问。
晟阳“嗯”了声,并没有把租房的原因和他爸妈扯在一块,“每天早上去学校都得坐一个小时的车,我睡相太狂野,后座完全不够发挥的,而且找个离学校近点的地方会方便很多,也能多空出点时间学习。”
十七中和好几所学校都在一片地方,虽然地处郊区,但不妨碍学区房沾着学校的光建起来,班里也有不少在学校周围租房住的。
江闲并不觉得晟阳是会因为学习这事特地租个房子的人,但也只是觉得而已。
有个很不合时宜的想法突然在他脑子里冒出头——
按照晟阳的进步速度,赶上自己肯定不成问题,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没有补课的需要了吧。
江闲把这念头按下去,应了声,没再多问。
体育馆前的晚霞染红了天,操场上的人都在忙着离场,一片熙熙攘攘,不久前的喝彩声却好似还在耳边回荡。
银杏林院。
老旧的门发出“吱呀”一声,黑猫听着动静便惊得往树后躲,见只是江闲一个人回来便翻了个身继续睡,肚皮毫无顾忌地大敞着。
院子里还停着一辆粉色的自行车,上面印着十分抽象的卡通图案,史木青对此嘲笑过好几次,但那车还是一如既往地停在那没动过,她笑到最后都习以为常了。
林奶奶听见开门声便从厨房的窗子那探出头,“饭马上好——诶?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小阳呢?”
“他今晚有事,不来了。”江闲背着书包往屋内走。
“这样啊,我还做了麻婆豆腐……”
回到房间,江闲把包挂椅子上,抬头便瞥见书桌上突兀的笔记和草稿纸。
笔记封面写了个十分潦草的“阳”字,笔锋凌厉,杂乱无章中透着股狂放不羁,把原封面的图案和字迹遮了大半,桌上肉眼可见到的笔记本几乎无一幸免,都被这个封面盖了章。
草稿纸上的算式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只写满三分之一的地方,因为某人为了炫耀自己心算能力,打赌说一个学期只用这一张草稿纸就够了。
不知不觉间,这间房子里处处都多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夜幕低垂,窗外寒风四起,残云笼着月影。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窗子也没关,丝丝冷风往里钻,没过十点床上便已经躺了个人。
江闲陷在柔软的被褥中,眸子淡得模糊不清,朦胧的光影落在他手里那块布料上。
红底黑字,写着“0707”。
时间确实还太早,江闲翻了个身,头脑还是十分清醒。
枕边的手机发出几道连续的震动,他伸手摸索到手机,黑暗里他的脸上印上一小片白光。
是“社会主义七班人”那个群里的消息,群聊那栏下面昵称为“Y”的人还是安安静静呆在那,并没有反应。
班里的人应该已经在外面聚餐回来了,现在得了空便在群里聊天,发了很多运动会的照片。
小林子(林阳):大快人心!我看三班人脸都绿了!
暮北(宋朝南):明天走夜路记得注意点,听三班好几个人说要取你狗命。
小林子(林阳):我相信咱们七班这个温暖的大家庭会保护我的,对吧各位?
暮北(宋朝南):什么?
分毫不差(吴来):什么?
FLY(秦扬):什么?
不瘦十斤不改名(孟元元):什么?
藕夹(严欧佳):什么?
……
下面洋洋洒洒刷了一大片,林阳都快自闭了。
小林子(林阳):这么长时间的陪伴终究是错付了!!!
小林子(林阳):还是我阳哥靠谱,没有和你们同流合污。
分毫不差(吴来):你阳哥就没参与过好吗?
晟阳一直是班级活跃分子,但很少在群里聊天,只是偶尔冒个泡,所以林阳这浑水摸鱼的说法一下就被人逮了个正着。
群里聊得水深火热,江闲一如既往没有参与进去,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开个免打扰直接退出去,一直看着群里一条接一条往外蹦的消息。
将近十一点,群里刷了一排表情包后终于熄火。
不论是在最顶上班群里还是在“Y”那栏聊天框里,晟阳都没有发过信息。
江闲把手机按熄放在一边,指尖摸索到床头的开关,头顶的灯随着一道清脆“啪嗒”声亮起来。
他起身喝了口水,把那张号码牌夹进书桌上的笔记里,随后拿出几张卷子。
今晚手不太顺,这张数学卷子难度还好,江闲却做得磕磕巴巴,还有好几处简单的计算错误,不会的题倒是也没有,但防不住选择题、填空题犯些低级错误,这张卷子他破天荒没过一百三。
他冷着脸把这张写着127分的数学卷子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匆匆一瞥的间隙里,江闲注意到垃圾桶里面躺着一个被捏皱的瓶子,瓶身写着“青提牛奶”四个字,是某人扔进去的。
他书桌旁的垃圾桶只装不要的草稿纸和卷子,那绿色的瓶子在清一色的白纸黑字里显得格外突兀。
窗外突然刮起一阵疾风,吹得枝叶乱颤,窸窸窣窣的声音惹人心烦。
江闲收回目光,探身把窗子关紧,周遭随着一声细微的闷响骤然安静下来。
就像那场风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继续刷卷子,批完一张就把卷子捏成一团扔那垃圾桶里,最后一个个纸团把那突兀的瓶子捂了个严严实实。
再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江闲关了灯倒在床上,眼皮很沉,带着犯困时特有的酸涩。
何必呢?
不去看不就行了,或者直接把垃圾扔掉不就行了。
何必呢……
困意在他大脑里塞了一团棉花,半睡半醒间,脑海里像是走马灯一样闪过零碎的画面,一睁眼就忘得一干二净,一闭眼又一股脑涌上来。
他好似梦到很多叫不出名字的人。
学校是个被留在回忆里的地方。
江闲小学的时候性格还不像现在这么冷,所以有过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毕业的时候大家领完成绩单便各自回家,有好多人抱在一起哭,他当时没有哭,但也会有点舍不得。
分别在那时候意味着不能和朋友一起说有意思的事、一起分享小卖店新出的零食,简单纯粹。
时间一长,他也只记得大家哭了这件事,当初珍视的东西被三言两语带过。
中考过后大家都收敛许多,越发从容,不再落泪,离别以毕业晚会的掌声和祝福告终,照片和同学录被留下,不舍和回忆被打包好放在过去。
他们都越来越习惯离别。
背包里的东西总是变化不停,有些太过陈旧,被他拿出来丢掉,有些正新,被他添进去。肩上的包不轻不重,才能走得更远。
他觉得这是常态,是一种成长。
可离下一次散场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他却有些莫名的难捱。
身边的人都在前进,而他在倒数。
这很不像他。
他遇到了一个人,他不想留把那个人留在过去,好想把那个人带进未来。
能轻易说再见的人都是别人,晟阳不是别人。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感情,也逃避过,但事情总是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下去。
他像海边的沙滩,刚借着烈日把自己的水分蒸干,一波接着一波的浪潮就毫无防备地拍向他,让之前的一切防备溃不成军。
只是这份喜欢一边连着期许,一边连着深渊。
他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难得喜欢,难得欢喜。
也许高考过后他们就会奔赴各自的未来,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一样,不会再有交集。
等到多年以后,他也会成为晟阳口中叫不出名字的人。
他想靠得近点,却又不敢靠太近。
就像他不想看到晟阳的痕迹,却又舍不得抹杀干净,只能盖上一层遮挡物。好像只有这样,那些痕迹才能留得久一点。
经久不息的燥热里,他的目光总像铅笔,好想把那个人的笑刻在永久不被消磨的回忆里。
他变成了海绵,吸满困意,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江闲瞥了眼窗外。
十月马上就要结束,院子里的银杏树影绰绰,到了最佳观赏期,金黄的叶片不停落,死在了它们最美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