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青蔓酒(2) ...
-
封印魔尊的结界坚持不了多久了,不论寻回长泱与否,留给他们的时间确实要不了多久了……
到那时,天魔交战是必然,只是到底是三界浩劫的来临,还是天魔两界相互试探的战争……
白浔也很迷茫。
他诞生之时,魔尊已经被封印在魔界了,上古时期那场由魔尊掀起的长达万年的混战和浩劫他并未经历过,只从典籍中了解过只言片语,唯一亲历那场劫难的天帝对此也缄口不谈。
而这些年,每隔数千年,魔界总要有一番动作,魔尊真身虽出不了魔界,却也发起了大大小小的天魔之战,搅得三界难以安宁……
*
晨曦破晓,惊动了噬月宫檐上停立的乌鸦,凄厉嘶鸣声声盘旋。
安排好殷怀他们事宜后,白浔独身踱步在宫中。
他此行是秘密来魔域的,除了天帝和渡华知情替他隐瞒行踪外,不该有任何人知晓才对。他原也未打算和殷怀他们相认,毕竟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生出不必要的祸端。
况且殷怀在天界时,他与他并不算相熟。
回想起七日前殷怀来到他面前,近乎肯定的唤他“神君”。
白浔忍不住蹙眉,心头疑虑天界人中出了叛徒,转念又想到天帝和渡华的性子,又觉荒缪。
或许同为天界之人,即便有鸾玉掩盖气息和变换容颜,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也无可厚非。
白浔没将这件微不足道的疑虑放在心上。
念及此行目的,和先前早就潜伏在魔域中的仙官打个照面,今后也好有个照应,总归是出不了多大问题的。
走着,远处的嘈杂打断他的思绪。
白浔站在拱桥石栏旁,循声望了过去。
偌大的湖畔对岸,几个男女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还时不时指向湖面讥笑,周遭或远或近还聚集着一些人看热闹。
他目光落在涟漪一圈圈荡开的湖面,不见底的湖中明显有一人在挣扎。
魔族人的恶劣他再清楚不过了,对此熟视无睹,抬脚正要离开。
水中的人影忽然浮上来大半,很快又沉了下去,如此反复,像是溺水之人窒息前的垂死挣扎。
被水打湿贴在那人脖颈间的两侧发髻格外熟悉,白浔眸光一凝。
他指尖飞快凝起丝丝缕缕魔气朝岸边人群袭去。
“啊!”
“什么人!”
为首的男人吃痛捂住血流如注的胳膊,四处张望着恼道。
桥影倒映摇晃,桥面人影绰约,身姿挺拔如天山雪松。
“……你想干什么!”旁边的女人警惕问道。
距离太远了,女人看不清白浔腰侧的玉牌。
“滚!”
暖玉般干燥的唇瓣轻启,白浔淡声道,柔和的眉眼沉敛下来,稍显几分冷厉。
岸边看热闹的人群两两对视一眼,拿不准这人身份,但显然是不好惹的,纷纷暗骂声晦气,灰溜溜散了。
始作俑者阴沉着眼打量白浔,衡量一番,恨恨离去。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白浔忙捏诀想要将虞怜从水里捞起来,然而法术还没施展开,水里的人凫出脑袋,平稳朝岸边游去。
呼,虞怜拖着湿淋淋的身子爬上岸,长呼一口气。
她摇头甩了甩发丝间的水,湖面这时起了微风,轻轻打在她身上。
附着在衣上的水气争先恐后从毛孔渗入肌肤,那丁点维持生命体征的热意也被风坏心思地裹挟走。
虞怜恍惚间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巨大的冰窖,窒息的冰凉如潮水涌上,严丝合缝包裹着她。
魔域还没到入冬的时令才是,虞怜心想,冻得牙齿直打哆嗦。
“虞姑娘,你还好吗?”白浔飞身过来,一脸担忧。
虞怜鼻尖突然犯痒,打了个喷嚏,才慢慢道:“……不太好。”
“湖水太冷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差点要被冻死了。”
虞怜鼻音很重,声音低低的,带着不自知的委屈。
白浔叹了叹,抬手施法给她烘干。
“谢谢你容浔,要不是你的话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来呢。”虞怜诚恳道。
“是他们推你落水的么?”
“嗯……是也不完全是吧,”虞怜犹豫,换上可怜巴巴的神情道:“方才为首那个人非要我去抓湖里的鱼。”
白浔偏头,湖中水还算清澈,除了暗处漂浮着的藻类外,看不了一条鱼的影子。
“你傻不傻,他叫你去你就去,不会直接跑吗!”白浔看着她那傻里傻气的样子,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不傻的!”虞怜眼睛睁圆,不认可反驳,“他们人多,我跑不过的。他们不是真的要杀了我不可,只是想折磨我,看我痛苦垂死挣扎的模样来满足扭曲的心理而已,我想着就顺着他们吧,忍一时,等他们兴致过了就好了。但倘若我跑的话,将他们激怒了,那我才是没好果子吃。”
虞怜这话说得窝囊,却是她能在噬月宫安稳活着的秘诀。
能忍则忍。
因为她谁也惹不起。
“万一他们下手没有分寸呢,万一你浸在湖水中没坚持住呢!”白浔反问,“忍气吞声并不能换来敌人的手下留情,只能激起变态的人对弱小的折磨欲。”
“……可我也没有办法嘛。”
虞怜知道白浔的话是为她好,但她才被欺负了,他还凶她。
明明以前不会这样对她说话的,明知这样是不对的,她心里还是止不住一阵酸涩,委屈得紧。
罢了。
白浔见此也不忍再说些什么,人各有命罢。
“你今天怎么到这儿来了,小狸呢?”他轻声问。
看了一圈都没看到那只猁猫的身影。
这倒反常,这个湖泊在噬月宫中央,而弦月宫在东南侧,以往虞怜基本只在弦月、弦信两宫附近走走,还时刻带着猁猫一起。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小狸自己在弦月宫里玩儿呢。”虞怜回道。
小狸活泼,而她又是个胆小怕事的,多数时候小狸都是自己满宫上下玩,小狸的聪明劲儿虞怜一清二楚,因此也鲜少束缚过它。
“找我?”
“对啊,你这从弦信宫搬出去了,我好久都没见你了,想你了。”虞怜直白道。
近乎暧昧的话语坦荡地从她口中说出,白浔心头微跳,耳根悄然染上可疑的红晕。
“……容浔,我还是好冷啊。”
白浔怔愣之际,虞怜摩挲胳膊,朝他小声道。
白浔闻言手指微动,刚要解下自己的外裳给她披上,旋即又思及男女授受不亲,即便他们之间再如何问心无愧,现下这种人多眼杂的场景多少还是不合适的。
更遑论,名义上他们还同为魔尊的妃子。
片刻,他伸出手,虞怜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一把握住他的手。
“容浔,你的手好暖和!”
“我不是……”白浔试图解释,可又顿住。
掌中传来少女纤纤十指细腻的触感,和久浸湖水后带着的冰凉,凉到感觉不到活人的温度。
他伸手的本意是想给她施加层温暖的术法,而不是……
“不是给我暖手的啊?”虞怜瞬间低落下来。
白浔也不知她脸上的情绪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方才脸上还是明媚灿烂的向阳花,一眨眼间又成了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的荼靡。
她双手还捧着他的手,隐隐有放开趋势。
触及她受伤的眸色,白浔心还是软了下来。
一个无辜的魔族少女而已,魔族的罪恶和她又无甚关系,也是个可怜人,与她斤斤计较做什么。
由着她去罢。
“……是给你暖手用的,”白浔无可奈何道,“只是手上这点热量,也并不足以暖和你全身,不是么?”
虞怜自动忽略后面一句话,再次神采飞舞起来,高兴道:“够的够的。”
说着,手握得更紧了,贪婪地汲取他的温度,还向他靠得更近了些。
“好啦,我们走吧,我今日有东西想送你!”虞怜轻快道。
*
虞怜引着白浔到了一处僻静的杂院,紧邻弦月宫其后。
四四方方的院子破败不堪,巴掌大的地儿上有两间并列的木屋,许是岁月的侵蚀,亦或许是魔气的浸染,木屋早已颓败,檐角好几处木块都坍塌破裂。
而其余角落皆是如此,只有几颗枯树光秃秃地立在那儿,一派死寂荒凉气息。
“这儿是我发现的好地方呢,很少有人知道这儿,我值钱的东西全藏在这里面,这样他们想抢都抢不走了。”
虞怜蹲在西南角的枯树下用小铲子挖着泥土,嘴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白浔见她兴致勃勃的身影,几次欲言又止,那句“我今日还有事要忙”始终说不出口。
罢了罢了,应该也耽搁不了多久的,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如此想着,他习惯性环视四周景色一圈。
下意识皱了皱眉,是他的错觉吗,为何这里比外边冷了几分,丁点儿清晨生气勃发的景象都看不出。
“容浔你快来!”虞怜侧着身子朝他招招手。
白浔暂时没有察觉异常的地方,只得作罢,唇角扬起些微弧度,快步过去。
“这个给你,你先拿着,我再挖两坛出来。”虞怜递过一个沾满湿润泥土的酒坛。
酒坛很大,需得双手捧着才能拿的稳。
白浔也不嫌弃,顺势屈膝蹲在虞怜身旁,接过酒坛,“这是?”
“我亲手酿的酒,”虞怜抹了把上面的泥土,摸到自己留下的记号,“是青蔓酒,这酒一点都不好酿制,稍微哪个步骤出了点儿差池,味道就不好喝了。我存在三百年也没存下几坛。”
“你现在把藏酒点告述了我,就不担心我给你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坛酒全偷了?”白浔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轻笑逗她。
哪知虞怜停下手中动作,盯着他认真道:“不算偷。”
“为什么?”
“酒本身就是酿出来喝的啊!我把它埋泥里保存着也没多大的意义,你要喜欢喝随时来喝就是了,我愿意给你喝,就不算偷的!”
虞怜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似的,一下又一下扫在白浔耳里,他莫名觉得耳尖有股酥酥麻麻的痒意,不禁哑然。
或许他该重新审视下这个魔族少女了,看着单纯且傻乎乎的,说话也大大咧咧,但却总能在随随便便的话语中表现自己的一番真心赤诚,引人误会。
怎么能这样呢……
白浔垂眸,修长指尖落在酒坛圆滚滚的肚身上,随手施了个净尘决。
“是么,那就提前谢谢你了。”他不自然地轻咳声,道。
“这话就说得客气了。”虞怜乐了,转头继续挖着,很快又挖出一坛。
“这是桃酒,也很好喝的。这两坛你先带回去喝,我还酿了其他味的,之后我们再慢慢品鉴。”
“差点忘了,容浔,青蔓酒一次最多只能和两杯哦,喝多了伤身体。”虞怜叮嘱。
“小饮酌情,大饮伤身?”
“那倒不完全是,是因为青蔓酒有毒的,一次喝多了毒素会积累的。”虞怜解释,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只喝两杯是没毒的。”
“青蔓酒应该是青蔓果酿的吧,我记得青蔓果是没有毒性的。”
来魔域之前,白浔查阅了不少有关魔族的典籍,对于这个魔域最常见作物,他自是认识。
魔域毒瘴多,滋生大量身具腐蚀性的魔兽,连植物也难以幸免于难,哪怕为自保进化得千奇百怪,仍旧局限于一方气候环境,不能扎根进整个魔域。
唯独青蔓藤是个例外,是最不像魔域作物的作物,长得普普通通,普通到不像天界的灵草逸动,也不像魔域植株张牙舞爪,更像是凡界最不起眼的野藤蔓,在魔域随处可见。
在一众难以言说的植株里,青蔓藤简直一股清流,不说赏心悦目,至少能够入眼,也没有稀奇古怪的毒性。瀑布般的藤蔓夏能遮阴,每年结的果还能饱腹。
按理说怎么也该算魔域的奇株,然而却因为太常见了,以至于得了个“贱草”的别名,万人嫌万人弃。
白浔倒是很欣赏青蔓藤这一植株的,韧性十足,尽管无人在意,仍攀住每个能够生长的地方,不抱不怨按照自己的方式长藤、开花、结果、枯萎……
“青蔓果本身是没有毒,但经过高温炮制、密封发酵啊这些步骤,会产生毒素,能够刺激神经。少量喝两杯刚好可以微微醉,又不至于使毒素在体内积累。”虞怜说道。
“而且正因有这点毒性,才是它最妙的地方!不管有什么恼的,气的……喝上两杯通通都给忘掉,第二天睡醒起来神清气爽的,还不会头痛。”
虞怜接着说了一通,将青蔓酒夸得天花乱坠。白浔笑笑,将两坛酒收入袖中。
“那我得好好品品你的手艺。”
“你可有口福啦!”虞怜站起身,揉了揉蹲麻的双腿,白浔适时扶她一把。
“我酿的酒可好喝了,连噬月宫最厉害的酿酒师都比不上我。”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虞怜丝毫没有谦虚的自觉。
“是么?”白浔不信,笑问。
“那当然了!”虞怜精致的下巴微抬。
像骄傲的小孔雀。
白浔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个想法。
望了眼大亮的天色。他歉疚道:“先不说了,我现在得出宫一趟,恐怕必须得失陪了。”
虞怜愣住,眨了眨眼,“你要……离宫?”
白浔不觉有哪里不对,爽快承认道:“是,难得遇上五十年一次的出宫日,我有事刚好能出去一趟。”
虞怜哦了声,放下心来。
是了,今日所有妃子有出宫一整天的机会,她竟然给忘了。
“我还以为你要破墙出宫呢。”
“魔尊眼睛底下,我还没胆量造次。”白浔忍俊不禁,回以玩笑。
“你出宫做什么去呀,我能跟你一起吗?”虞怜期待看向他。
这……
白浔略有几分犹豫,他这趟主要是为了确定长泱的感应到底是来自噬月宫内还是三重天其余地方。
重要肯定是重要的,毕竟他可没时间等下一个五十年。
但似乎带上一个人的话也并无多大影响……
“容浔,就带上我呗,”趁他犹豫的间隙,虞怜拽住白浔的衣袖摇晃,朝他眨眼撒娇,“我好久没出去过了,一个人的话我没安全感,我们一起嘛。”
“那好吧。”
天界的人大多矜持,白浔头一次面对女孩子撒娇,在战场上游刃有余的神君头次出现手足无措。
“不过你先站好,不要这样说话。”
“为什么?”
虞怜弯腰凑过去看他避开的视线,不解问。
少女嗓音娇憨,清透悦耳。
白浔耳尖红得能滴血,飞快向前两步甩开她直勾勾的目光。
“……很奇怪。”他轻道。
“哪里奇怪了。”虞怜嘟囔,正要缠着他问个明白,眼尖瞟见白浔发红发烫的耳尖。
一瞬恍然大悟,脑子前所未有的好使。
“因为你害羞了?”
“没有。”
“有的。”虞怜无比认真,“你的耳朵更红了。”
她觉得这样的白浔好玩极了,指尖一下一下戳着他手臂,看着他耳朵一寸寸变红,直至蔓延至脖颈间。
“虞姑娘,请不要这样了,不然我就不和你一起了。”白浔严肃道。
“你要出尔反尔吗?”虞怜不太相信。
“……我没这样打算。”白浔无语凝噎。
算了,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犯不着计较。
……
两人说着,就快走到宫门口了。
虞怜“嘶”了声,停住脚步。
白浔挑眉看她,眼含疑惑。
虞怜张了好几次嘴,才开口:“你不是被人追杀才误闯进浮青林,现在就这样大摇大摆出现在三重天,会不会有危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