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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青蔓酒(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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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浔迟疑了两秒,注视着她蕴凝着疑虑和担忧之色的杏子眼,这才记起初见时他随口胡诌的理由,他倒给忘了。
“……我有易容术,不会被人察觉我踪迹的。”他沉思半晌,再次胡编道。
“靠谱吗?”虞怜小脸皱成一团,双眉间含着不大相符的凝重。
毕竟性命攸关的事,大意不得。
“放心好了,就算是魔尊来了都看不出端倪,不会有问题的。”
白浔嗓音温和像初春山间潺潺流水,莫名带有使人安心的力量。
虞怜眉目舒展开,将信将疑。
容浔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虞怜心道,于是不再继续纠结。
宫门前,面目冷漠的侍卫挨个检查着出宫人的身份,遇上磨蹭的催促两声就不耐烦地推搡几把。
平日间内讧不断、嚣张跋扈的妃子们面对侍卫也不得不老实得像鹌鹑,陪着笑脸。
轮到虞怜时,她递过玉牌,对方看都懒得看上她一眼,手指在身份玉牌上飞快画上滑动两下,一丝细入发丝的魔气从玉牌中央的花纹飞出,接着迅速没入所持之人指尖。
虞怜神色如常,乖乖等到细丝隐匿后才离开。
出了噬月宫,白浔立刻拿出两张人皮面具给他和虞怜带上。
面具带上,原本姿容出众的两人五官变换,最后定格成一张三庭五眼皆普普通通的面容,丢入人群中一眼都认不出的那种。
“这人皮面具也太厉害了吧,一点痕迹都没有!”虞怜抚摸着光洁平整的下颌线,不由感慨。
“是用一种特殊的泥壤捏的,不仅有变换容颜的效用,还能隐匿气息。”白浔道。
“……那你当初怎么不用上这面具来摆脱追杀?”虞怜突然发觉哪里似乎不太对,疑惑问。
白浔愣住,不知她怎么又说到这事上面,心中不免好笑,他素来行事端正,偶尔随口扯下的一个谎言竟真叫人当了真,不得不三番五次说谎来圆最初的谎言。
向来对各种事运筹帷幄的神君破天荒生出些许窘意,心底最柔软那处隐隐有某种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面上却不显,以防今后因此事生祸端,沉敛了神色,故作严肃道:“此事说来复杂,三两句话是说不清楚的,你只需知道往后那些人无法再追杀我便好,其余的今后切莫再提及了,小心隔墙有耳,再惹风波。”
白浔音色是轻质悦耳的那种,温声说话时让人如沐春风般和煦,此时,严肃下来,颇有几分神秘莫测。
虞怜听得一愣一愣的,小鸡啄米似点点头,凝着张小脸道:“我明白了。”
其实她也没明白什么,白浔的话云里雾里的,不过跟小命相关的事,她的好奇心也可以没那么重。
*
许是出了噬月宫,到底不用那般小心翼翼,虞怜话多了起来,缠着白浔一路说笑。
不过大多时候是她在主动挑起话题,白浔则是微笑听着,时不时接上两句,轻松诙谐的话语让虞怜兴致越发高。
从她小时候生活的虞家村,到噬月宫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又如何死了……各种无厘头的话滔滔不绝,白浔也没丝毫不耐。
等她说得口干舌燥时,虞怜总算找不到还可以说的了,她长而翘的睫羽扑闪,安静地注视着白浔两秒,直到和白浔揶揄的目光碰撞上,这才觉不妥慢吞吞收回视线。
“……这山挺高的啊。”她摸了摸鼻尖,手指了指前面矗立着的山体,尴尬找补。
白浔觉得她反应实在有趣,笑了起来。
虞怜不自在的摆手,仰头看看天,又垂头瞧瞧自己的脚尖。
“这座山和浮青林相比是矮小了些,但在三重天,它高度也的却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白浔递下台阶,戳破催得虞怜脸红得像熟透了般的尴尬氛围。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来三重天都三百年也不知道无方城外还有座山呢。”
虞怜这时才仔细打量了周围的景象,不知何时,他们竟到了无方城郊野,萧瑟的旷野上,一座连天的山突兀拔地而起。
好些魔族人御气从空中呼啸而过,刮起刺耳的尖锐鸣声,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不怀好意地眼神乱瞟,淬着毒液的眼似在搜寻目标。
而穿着容貌皆普普通通,看起来还手无寸铁的虞怜两人,自然而然获得了暗处潜藏着的人最多的目光。
从尴尬中回过神的虞怜察觉不对,可身边的白浔还依旧神色如常。
她正纠结着要不要提醒容浔,他像是早有预料,隔着轻薄的纱袖握住她手腕,不动声色拉近两人的距离,以保护姿态将人圈进自己的领域。
“我在墨阁时曾读过三重天的地形志,恰好有所了解罢了。这儿地势偏僻,住在无方城外沿的很多人都不一定知道这里。你常年在噬月宫中,不知也实属正常。”他缓声道。
虞怜眨眨眼,“诶这都不重要,有人……”在偷窥我们。
她再次尝试开口,白浔适时捏了捏她手腕。
虞怜刹那间默契地懂了。
眼底的懵懂、不解、恍然大悟变换,最终被一丝狡黠的笑意取代。
她反手亲昵抱住白浔的胳膊,故意扬声道:“唉,容浔哥哥,我们接下来可怎么办啊?就带了五千魔晶石在身上,防身法器一个都没有,要是被人抢了去可怎么是好。”
绵软的嗓音抑扬顿挫,真心实意担忧般。
白浔先是猝不及防感受到一具温软的身体贴近了自己,心跳乱了两拍,旋即低低笑了声:“浮夸了。”
“哪有!”虞怜辩驳,上扬的尾调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意味。
“我们偷偷跑来三重天,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横死都没人为我们申冤呐,要不我们还是回家去吧。”
余光瞄见四周蠢蠢欲动的黑影,虞怜再添一把火。
说完后,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演得不错吧。”
“嗯,不错。”
白浔话音刚落,空中气流停滞片刻,然后杀意四溢,凌冽的魔气暴起,铺天盖地袭来,呈罗网之势要将中央两人绞杀。
白浔揽过虞怜肩头,带着她一跃而起。
魔气相撞,气流余波掀起震荡,躲藏着的人现出了身形,穿着粗布麻衣,形容不整,全是地痞无赖之流。
虞怜识趣地紧紧抱住白浔腰身,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心里默默念叨着,容浔可别打着打着把她给甩下去了。
白浔粗粗扫了这群人一眼,心中立刻有了衡量。
手中黑气渐渐凝为实体,动作快到只剩残影,剑气自剑影中四射而出,破开如剑雨密集的攻击,割喉见血。
虞怜不看打斗如何,脑袋埋在白浔胸前,隔着衣裳也能听见胸膛下一声声稳健有力的心跳。
他的心跳很慢,比常人慢很多。
虞怜忍不住担心他身体是不是出了毛病。
不过应该不会吧?虞怜不大确定,容浔平日能跑能跳,也不见他不舒服咳个不停,而且气色也很好,看着不像有病的样子……
虞怜胡思乱想起来。
一缕缕淡香钻入虞怜鼻尖,很好闻,像是她小时候吃过的甜糕,虞怜鬼使神差地咬了上去。
白浔解决完所有人,剑影在手底旋转几圈消散,胸前诡异地传来轻微的啮咬感,触电般的痒意。
他落地的脚尖一阵不稳,连连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他忙提起虞怜后领拉开距离,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你干什么!”白浔有些愠恼。
“我……我不知道。”虞怜缩了缩脖子,无辜道。
“虞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还请注意分寸!”
男女授受不亲?虞怜眼睛微微睁大,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魔域什么时候有这个讲究了?
在魔域,哪怕是第一次见面,只要看对眼了,立马在野外野战也是常事,谁也不会觉得稀奇,或是认为有哪里应该批判的地方。足以见得他们魔族人对待男女之事的奔放。
虞怜从小到大也不觉得哪里有不对的地方。
今日骤然听见这么一说,她第一反应是想笑,可对上白浔严肃又认真的神色,她双手背在身后,咬着嘴唇憋笑。
白浔见她不以为意的神情,心下冷了几分,有一点他从始至终都搞错了。
往日因着虞怜不太聪明和过于单纯的劲儿,他总会下意识忽略掉她魔族人的身份。
此时此刻,白浔清醒,无论她性情如何,本质上到底是魔族人,认知、三观和所有魔族人一样,异于天凡两界。
他凝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虞怜提着裙摆跨过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看都没看一眼,追上白浔,“对不起嘛,下次不会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白浔淡声道,听不出喜怒。
瞧瞧,还说没生气,说话时眼神都不带看她。虞怜腹诽。
“我不该咬你的。我本来没想咬你的,但刚才突然就饿了,而你又香香的,有甜糕味,我才没忍住……”虞怜越说越底气不足,还是强撑着为自己找补:
“反正隔着衣服嘛,肯定没咬疼的。”
白浔又气又好笑,“这是你咬不咬我的问题吗?”
难道不是吗?虞怜想反问回去。
但还是很有眼力见的没说出口。
“那你要实在生气的话,我让你咬回来?”虞怜试探道。
白浔:“……”
他顿感一阵无力。
“不必了,我又不属狗。”
“我知道啊,这跟狗有什么关系?”虞怜真诚发问道。
“……”
“咬不咬疼根本不重要,是这件事就是不对的!”白浔强调。
虞怜还是困惑。
“男女有别,这种越界的行为会给对方造成困扰,所以是不对的。”
“什么困扰?”虞怜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她长这么大,没听谁说过有困扰啊,而且她也不觉得哪里有越界的地方,难得的不认同白浔的说法。
这很难解释。
白浔也不打算和她深入谈论这个话题,“……总之你只需要记住,男女相处时一切亲近行为都必须点到为止。不能随随便便和男人搂搂抱抱,亲咬更是不对的。”
“可是……”虞怜轻轻“嘶”了声,犹豫道:“那我们之前牵手,刚才的抱抱算点到为止吗?”
这也没见你生气呀。
“……从现在起不算了,所以虞姑娘,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了吗?”
“……好吧。”虞怜煞有介事点头答应。
不过她并不打算遵守,她喜欢之前和他的相处方式。
做为魔族人,虞怜十分心安理得的盘算着如何阳奉阴违。
*
到了山脚下,虞怜抬脚欲跟着进去,白浔止住她:“里面魔兽众多,危机四伏,我未必顾得上你,你就在外边等我可好?”
“我一个人留在外边也挺危险的,万一再碰上一个杀人劫财的人,我又打不过……”虞怜如实道。
“方才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暂时是安全的。”白浔道,抬手间掌中浮起指节大小的玉横,拉起虞怜的手交与她手心,“若实在担心,你将这个玉横带上,能抵挡魔使的全力一击。”
虞怜捏起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普普通通的玉质而已,看不出个所以然。
“那行吧,你快去快回啊。”她爽快应声道。
然后她就近在一棵树隆起的树根处坐下,还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
白浔细细叮嘱两句着,虞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但还是句句有回应点头,咧嘴笑着表示知道了。
白浔总觉得她在敷衍他,可有找不出证据,遂作罢,朝山里走去了。
虞怜揉着膝盖窝,伸着脖子注视着白浔越来越小的身影。
等彻底化作一个小白点消失在视野里后,她唇角无邪的笑意淡了下去,起身掸了掸群上的灰尘,毫不犹豫转头扎入山林里。
她才不信他说有危险顾不上她的鬼话。
不想让她进去,她偏要进去。
让她来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虞怜逆反心理上来。
*
山中幽寂,薄薄的瘴雾弥漫,周遭树影若隐若现。
虞怜踩在潮湿的泥上,裙裾拂落横生枝叶上凝着的水滴。
她手心用力握住发钗尖端,锋利尖锐的钗头划破柔嫩的肌肤,暗红的血珠连线似的飞快滚动滑落,融入地面。
淡淡的血腥味被瘴气冲刷得极淡,仍旧不可忽视。
幽暗处无数双竖瞳死死盯着娇小的人影,有所顾忌不敢上前却又不肯离开,不甘心地等待着机会一扑而上。
虞怜才不在意这些虎视眈眈,她轻含着指尖关节吹出口哨,细细的哨声轻颤微弱。
霎时,一只黑漆漆的鸟儿啼叫着从远处俯冲过来,稳稳停立在虞怜抬起的胳膊上。
虞怜另一只手抚摸了鸟儿顺滑的羽毛,黑亮的眼珠和鸟儿猩红的眼对视,笑盈盈道:“带我去找刚才那个紫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