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胜雪》茉眠

16、Chapter 16

　　这一年，那一天。

　　古木参天，鸟语花香。茂密的丛林间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一寸一寸近，一寸一寸远。

　　他静默伫立在一棵盘根错节的老榕树下，仿佛是在欣赏最美妙的乐曲，听那足音起落的节拍，缓缓敲击他的心田。

　　轻快的一声声，好似急促落下的雨滴。

　　他静静叹息——这里的居民行动都悄无声息，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了……

　　少年隐在榕树林中远眺声音的源泉——那个身着粉蓝色连衣裙、单肩斜背画夹的少女，有着和他一样的发色。

　　那长发飘然，在寂静无语的林间点染了被枝叶裁剪的阳光，泛出耀目的色泽。

　　见她渐行渐远，他悄悄跟上去。

　　她路过溪流，路过丛林，路过钟灵山最美的风景。

　　不过是贪恋几声来不及追随的悦耳鸟鸣，不过是想把林间的美景再印入心中几分，顾盼之间，她已迷失方向。

　　“王老师——王老师——你们在哪里啊——”

　　阵阵回声惊起古木间小憩的飞鸟，扑翅之声不绝于耳。

　　“我是兰夏——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王老师——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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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吗？这里……有人吗……”

　　少女上气不接下气，颓然坐倒在一棵古榕下，肩上的画板也滑落到了草地上。

　　天光渐渐被云影遮挡，月亮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脑袋，而月光却被高耸的古木屏蔽在了密林之外。

　　密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熟悉的恐惧感从心底浮起，即刻笼罩少女全身，她忽地闭上眼睛，颤抖地抱住自己。

　　这时，似有一道光亮闪过眼前，即使紧闭双目也能感觉得到。犹疑着睁开双眼，她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少女翘首的一瞬，密林之中有一道耀目的金光划破漫无边际的黑夜，而后渐渐向四周蔓延，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变得色彩斑斓起来。

　　漫天金光下，溪水淙淙，点缀着五光十色的鹅卵石，几只美丽不可方物的夜光蝶翩然起舞，悄悄落在她的发梢。

　　她刚想用指尖去触，它们已经张开双翼轻盈起飞，徒留空中暗舞的流光。

　　“好美啊……”

　　她从未见过这般惊艳的景象，唇齿间溢出一丝轻叹。

　　“钟灵山里有神仙”是早樱的传说。但传着传着就成了真的事情，可信，也可不信。

　　直到这一刻，少女仍忍不住怀疑：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否身临梦境之中呢？

　　直到有人轻轻拍了她的肩膀，她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回头，身后立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冲她微微一笑。

　　“不害怕了吧？”少年问。

　　“你……是神仙吗？”她答得文不对题。

　　少年心里，其实是暗暗欢喜的。

　　当他施展法术让夜晚不再黯然时，他看到了少女眼中的欣喜。不知为何，他的心也似那被照耀着的天空，忽地亮堂了。

　　可当他听到她的话，他还是有些难过，摇了摇头。

　　——就算明婆婆将所有本领倾囊相授，他仍然觉得它们不属于他。

　　就像他并不属于这里。

　　“我不是神仙。我的名字是明念，”他莞尔，“我和你一样，是人。”

　　“那……”她依然好奇，自顾自笃定地点头，“你一定见过这里的神仙！”

　　少年笑而不语，站起身，诚挚地向她伸手：“把手给我。”

　　“嗯？”

　　“你迷路了吧，”他说，“来，不要怕，跟我走。”

　　一瞬间，少女被莫名的感动充盈着。

　　这个少年不是神仙，却有一双慧眼，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不是漠然的，没有像事不关己的路人默默注视她的恐惧和窘迫，而是站到她的面前，为她点燃一夜星辉。

　　没有再多想，少女握住少年的手，另一手扶住草地上的画板，站起来。

　　“我叫兰夏，兰花的兰，夏天的夏。”她腼腆一笑，明眸灿若星光。

　　“兰……夏……很好听的名字啊，我记住了。”

　　少年牵了她的手，闭眼，低声念了两三句她听不懂的话语，面前立刻呈现出一条金光闪闪的小径来。

　　曲径通幽，看不清通往何处。这儿竟还有一片樱花林，落英缤纷，叠瓣如雪般在风中飘曳，与漫天的星光交相辉映。

　　“哇！”

　　兰夏只在童话故事中见过如此仙境，她又一次被眼前的美景征服，不由赞叹。

　　“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这里与外面的分界点，只要沿着小路走，就能离开这里。”

　　他睁开眼，目光柔和而温暖。

　　“这里……是哪里？”

　　“就是你们说的，神仙住的地方。”

　　“那……”兰夏停住脚步，“你说你不是神仙，那为什么会住在神仙居住的地方？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也在这里吗？”

　　话音落，少年眼中的波动一晃即逝。

　　兰夏捕捉到了。

　　“他们不在这里。不过终有一天，我会找到他们。”他的语气依然平静。

　　“那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去找他们呢？”

　　说到这个，少年神色渐缓，笑了：“将来我一定会回到山的那一边，那里才是我的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兰夏，希望到那时，我们还能再见。”

　　这时，一片洁白的花瓣落在兰夏小巧的鼻尖，他抬手轻轻为她拂去。

　　兰夏微微一怔。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念，记住我的名字，我在我们的世界，等你回来。我觉得，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她也笑了。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就是这里了。”他停下脚步，轻轻松开她的手。

　　两人站在一棵垂叶榕下——其实兰夏根本没看出这棵榕树和一路看到的其他榕树有什么区别，但听这个叫明念的少年说，从这棵树下走过，她就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借着少年的法术，兰夏极目眺望。是呢，面前是曾经路过的一条小溪流，沿着溪流就是下山的路了。

　　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呢……

　　“快回去吧，你的朋友就在不远的地方等你，我只能送到这里了。”

　　少年有些歉然地低头，又抬眸看她：“星光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和朋友相会。”

　　“那……再见，”微风拂动兰夏的发梢，她扶了扶肩上的画板，走了两步又回头，“谢谢你。”

　　他也微笑说：“再见。”

　　剩下的笑意倏然僵在唇边。

　　面前的少女双目忽闭，浑身脱力就要晕倒，他伸手去接，可一上前就触电似的向后踉跄了一步。

　　待他再抬头，面前的少女和金色的小径居然神奇地消失了。

　　“兰夏！”他惊呼。

　　“糟糕糟糕！”

　　此时一团雪色轻雾漫过，瞬间化出一个雪衣银发的女孩儿来，她急得直跳脚。

　　“如儿？怎么了？”明念看她。

　　“哎呀完了完了！婆婆一定发现了！我……”

　　她惊慌地捂嘴，一双灵巧的俏目左顾右盼了一回，才接着说：“我想下山去看看嘛，偷偷……开了结界，好像不小心放了人类进来……这回婆婆一定要罚死我了！”

　　“嗯？”

　　“我就随便试了试，谁知道真的能打开结界啊……”女孩儿心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红着脸皱着眉。

　　“别慌，”明念扶住女孩儿的肩膀，略一思索，而后笑了，“如儿，把它给我吧。”

　　“给……给什么？”如儿目光躲闪。

　　“‘灵钥’啊，不然你怎么打开结界的？”他依然是笑。

　　被说中了心事，如儿惊诧地睁大眼睛，顿时结巴：“明念哥哥怎……怎么也知道‘灵钥’？你要这个做……做什么？”

　　“把它给我，放心，没事的。”

　　女孩儿焦急又奇怪地看着他笑，怎么感觉少年好像舒了一口气呢……

　　“她现在……安全了吗？”

　　“嗯嗯，她的朋友已经找到她，带她回去了。”

　　“那就好。”

　　*

　　茂密得漏不下一丝阳光的榕树林，郁郁葱葱一片。

　　昏暗的木屋里，旋转的水晶球闪闪发光。

　　“‘灵钥’是你拿的？”

　　“是。”

　　“结界也是你开的？”

　　“嗯。”

　　“明念，你看着我，”一个苍老却温和的声音对他说，“你从不说谎。”

　　少年缓缓抬头，注视着面前拄着神杖的老人。

　　她银色的长发垂地，却不染一丝尘埃。

　　“你知道这样做的严重后果么？”老人的话语里隐隐有了一丝怒意。

　　他不假思索，说：“知道。”

　　“这里若为外人发现，定将不复安宁。”老人一声长叹，拄杖转身。

　　“无知贪婪的人类觊觎我们的资源宝物，数百年前，钟灵山曾有过一次浩劫。”

　　“那是一场肆无忌惮的掠夺。自那以后，我们对人类设了结界，我们在钟灵山的栖息地再无外人踏足。明念——”

　　老人又转身看少年：“我再问一次，结界真的是你打开的？不许说谎。”

　　“是。”少年依然平静地注视着老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一声“是”，令老人脸上的褶皱又多了几痕。

　　她已经给过他机会了。

　　她很失望。

　　“为什么？”

　　“婆婆，我想回家，”少年眨了一下眼，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回家。”

　　老人沉默，上前轻握住他的手，叹道：“孩子，钟灵山不好吗？还是婆婆教你的法术不够有趣？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他摇头，又点头。

　　“婆婆，我想念我的爸爸妈妈，虽然我不记得他们的模样，可我很想回到他们的身边。我想，他们也一定很想念我。”他说。

　　“谢谢婆婆给我的一切，可我的家不在这里。”

　　“可明念在这里也有婆婆，有伙伴，为什么不能把钟灵山当做自己的家呢？”老人固执地问。

　　少年扶老人坐到藤花椅上：“婆婆，如果您出门远行，遇到一个很好客的朋友，也许会在这个朋友家住一段日子，但是……”

　　“婆婆会永远住在那里吗？”

　　“会不想念钟灵山吗？”

　　风起，木屋外的榕林舞成绿色的浪。

　　“婆婆，我想回家。”

　　“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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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

　　夜空之中，是谁在叹息。

　　明舒言缓缓睁眼，眼前是曾经住过的那间熟悉的病房，侧头一看，趴在床边的方子桓早已熟睡。

　　他疲倦地又闭上眼，轻轻对着空气唤了一声：“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