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胜雪》茉眠

14、Chapter 14

　　方园乱成一锅粥。

　　蔡妈进门便问：“这是怎么了？”

　　“太太不见了！那个孩子也不见了！”有人从花园跑来。

　　“啊？”中年妇女手中的环保袋应声而落。

　　“蔡妈！”

　　方子桓快步走过来，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神情像是丢了魂：“您出门前见过我妈和小煜吗？”

　　“小桓别急！我们慢慢找！慢慢找啊！”蔡妈握住少年冰冷的手，连声安慰，迟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小桓，你刚才说……小煜？”

　　方子桓重重点头，声音有些发颤：“对，他是小煜！”

　　“这！”

　　不知少年从何得出这肯定的结论，蔡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泪意瞬间上涌。

　　她镇定心神，仔细思索才说：“我出去的时候他在花园里，还向我问过好。别急，他那么懂事，不会不打招呼就出去。”

　　方子桓六神无主，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没见他有过这样惶恐不安的神色，蔡妈心中发酸。

　　“可是家里都找遍了。”少年心乱如麻。

　　“对了！路过花园的时候我看车库门没关，就顺手关上了。”这时，有人一拍脑门想起来，“太太会不会去了那里？”

　　行动快于思考，方子桓箭一般冲了出去。

　　“哎呀！小桓你慢点！”

　　*

　　“妈妈，我不走，我们把绳子解开好吗？”

　　车库堆杂物的小隔间里，明舒言望着面前的漂亮女人，神色中没有一丝不耐。

　　“不好！”十指始终不曾放开少年被缚的双手，卢美晴赌气似的说，“小煜最喜欢和妈妈捉迷藏！我要是松手，小煜又要不见了！”

　　“要不这样，”明舒言倒是不慌不忙，仿佛此刻被绑住手脚的人不是他一般，“妈妈可以用左手握住我的手，用右手慢慢解开我手上的绳子。”

　　“我保证，小煜绝对不会不见，好不好？”少年信誓旦旦地哄。

　　卢美晴嘟起嘴，半信半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真的吗？小煜可不能骗妈妈！”

　　“不会不会。”

　　她犹豫了一会儿，果真低头解起手中的绳结。

　　这绳子系得并不结实，虽然一圈一圈看着吓人，其实用劲一挣便能松开。

　　但明舒言没有这么做。

　　而此时，卢美晴改变心意，又将解开的绳子按原路缠了回去。

　　她孩子气地嘟囔：“我不信！小煜最喜欢逗妈妈开心了！”

　　“哎，妈妈！”面对女人的喜怒无常，明舒言哭笑不得，被女人拽住的双手更加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腕，“相信我，妈妈，我不会放手的。”

　　少年的温度沿指尖渐渐蔓延，暖暖的，在她心里一点一点化开。

　　卢美晴混沌的意识真真切切地感受着面前人的存在。

　　她磨蹭了一下，最终还是解开了明舒言手腕和脚踝上的绳子。

　　“小煜！”似乎仍怕失而复得的孩子会从眼前突然消失，卢美晴甩开绳子就把他紧紧箍在自己怀中。

　　“妈妈，我在呢。”

　　明舒言暗舒一口气，微微酸麻的双手伸到卢美晴身后，轻拍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他放松身体，靠进母亲的怀抱。

　　“咣当！”

　　这时，反锁的门被人踹开。

　　脸上糊满汗水的少年一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

　　他遍寻不见的母亲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那个曾让他屡屡反感的神秘少年。

　　他的母亲泪流满面，而少年的眼睫上也有水珠。

　　若放在之前，方子桓定然又要暗暗生气。但此时此刻他不会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松了一口气：“你们怎么在这？”

　　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终于归位，方子桓的语气也恢复了平静：“车库一点儿也不好玩，妈妈，我们回屋去吧！”

　　“小桓？”

　　看到他，卢美晴倒愣了一下，不经意间松开怀抱，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在车库里。

　　方子桓上前一步扶起她。

　　明舒言腿麻，晃晃悠悠，扶着墙也站起身。

　　卢美晴眼珠滴溜溜转，一脸严肃，对方子桓说：“小桓，你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弟弟。我们可不能再把小煜弄丢了！”

　　说着，她又一次固执地拉起两个少年的手，执意要将它们握在一起：“那我们一起回去？”

　　“嗯，我们一起。”方子桓答。

　　这一次，他没有甩开明舒言的手，反而轻轻握了一下。

　　指尖传来不熟悉的温度，明舒言微微有些吃惊。他抬眸，疑惑地看向方子桓，只见他也正注视着他。

　　那目光，竟也似那交握的双手，不再冰冷。

　　忽然之间，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是了。

　　应该称呼方子桓为……哥哥？

　　*

　　闹了一个大清早，卢美晴有些困乏，此时倒格外乖顺听话，在蔡妈的搀扶下数着台阶上楼了。

　　她不曾注意到，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两个少年的手还一直牵着。

　　明舒言自然是知道的。

　　方子桓紧握住他的手不放，他有些尴尬，倒又不好意思一力挣开。

　　明舒言偷瞟方子桓一眼，不知他是什么想法。

　　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方子桓悄悄放手：“妈妈有没有弄伤你？”

　　一向开朗的少年不知该怎么和弟弟“叙旧”。

　　这个不寻常的早晨带给他太大的心灵冲击，他了解自己的母亲，回想刚刚破门而入看到的景象，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注意到方子桓说的是“妈妈”而不是“我妈妈”，明舒言心跳快了一拍。

　　但他仍然只是笑笑：“没有，我没事。”

　　“是吗？”

　　这些日子里，对少年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也算有些了解，方子桓看穿明舒言不想说实话，也不勉强。

　　突然发觉他们之间竟没有旁的话可说了。

　　“没事就好。”良久，方子桓说。

　　他其实有许许多多疑问，但十年的时光已让它们沉积得太久太久。

　　久到他每想起一次来心脏都会有针尖挑动皮肉般的刺痛。

　　久到他此时此刻依然难以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尹曦和兰夏生命中的少年，真的……真的是那个曾经最爱黏着他的小煜吗？

　　他怎么会什么都不记得了？

　　又怎么可以什么都不记得呢……

　　方子桓心绪起伏，努力克制自己想抓住明舒言肩头一顿质问的冲动。

　　他怕吓到弟弟。

　　这时，方园外传来汽车的急刹。

　　“人找到了吗？”

　　人还没进客厅，焦躁不安的声音已经传进来。

　　方经年步履匆匆奔进客厅，顿住了脚步。

　　他在公司接到赵延的电话，归心似箭往家赶，路上又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越加火急火燎。

　　两个少年闻声望去，目光交织的一瞬间，明舒言走上前一步，说：“方叔叔别急，我们都在。”

　　方经年惊魂未定，看明舒言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不由愣神，又问方子桓：“小桓，你妈呢？”

　　“妈妈已经回房了，蔡妈陪着她。”

　　看到父亲，少年心里刚刚强压下去的那阵难受劲儿又上来了，他上前挽住方经年的手臂，拉他去书房：“爸！你快过来看！”

　　“嘭”的一声，书房门被碰上。

　　被两人无视的明舒言坐到沙发上，心里却在想：那么，方叔叔应该就是我的……

　　自从来到方园，少年曾经做过的那个梦在午夜中被一点点补全。

　　许多个梦境中，看不清面容的妈妈温柔地牵着自己的手，带年幼的他去钟灵山的森林公园玩。

　　风光秀丽的榕树林里，他蹦蹦跳跳，边走边捡漂亮的树叶，不一会儿就拾满了一袋。

　　这时，妈妈好像看到了什么人，说要去打个招呼，让沉迷树叶的他坐在榕树下等她一会儿。

　　可是，他等了很久很久，妈妈一直没有回来……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妈妈去了哪里？

　　梦中的那个婆婆，又是什么人？

　　明舒言皱眉，还是想不起来。

　　记忆仿佛一张定了格的照片，看不见往昔的前因后果，寻不着故事的来龙去脉。

　　明舒言尤为困惑的是，他深刻记得自己的母亲，对其他人却无半点印象。

　　这又是为什么？

　　那他们……

　　他不禁望向书房，“吱呀”一声，书房门正好开了。

　　方子桓跟在方经年身后，两人缓缓走出来。父子俩不知为何都红了眼圈，方经年更似有些站不稳，方子桓连忙搀扶他。

　　“方叔叔，您怎么了？”明舒言紧张地站起来。

　　“孩子，来。”方经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又重复一句，“快过来。”

　　明舒言走过去，到他跟前，不解地望着他。

　　“都这么大了……”方经年已有不少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难看表情，喃喃自语，“终于……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他伸手，颤抖地抚摸少年的肩头。

　　“好孩子，我是你的父亲。”

　　明舒言听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