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插曲B-03 ...
-
插曲 B-03 姐弟，团子，武士和猫……
“今年冬天可真冷呀。”
“可不是吗，年初就写这么大的雪。路都不好走。”穿着暗红色和服的老板娘给眼前的年轻客人满上热茶，顺便把火炉朝着他的方向移了移，笑着说：“大爷您这一路走过来，辛苦了吧？”
“确实。”一身冬天外出打扮的青年也笑着点了点头，“这几日算好的了，前些天连府州道都积满了雪。我还真怕赶不回来了呢。”
“哎？大爷您是江户人啊？”老板娘有些惊讶。
“怎么？不像吗？”客人笑了。
“不不不，哪能呀。”老板娘连忙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点不好意思地神色，“我只是听着您的口音有些不像……啊呀，真是的，你看我，都在说什么呀。大爷，我们这种乡下人见识浅薄，您们武士大爷可不能和我们一般见识。”
“哦？”年轻的客人扬了扬眉。镜片后的琥珀色眼睛愉快的弯了弯，他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反而有趣的笑着问：“老板娘，你怎么知道我是武士呀？我可是还特意换了身衣服呢。”
的确，现下这间小团子铺里，这位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客人并没有做武士通常的打扮，他穿着深蓝色的夹衣，外面披着保暖的外褂。柔软的泛着点褐色的发丝，温和的带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睛，还有鼻梁上架着的，现下还挺稀罕的西洋舶来的玻璃眼镜，再配上高挑的身材，端正明晰的五官。别说根本让人联想不到任何杀气或是血腥味，就算说他是大店铺的掌柜或是长崎来的兰医都不为过。
可阿绯的店已经在滨川这儿开了数年，算是见识多广了。她见这位客人不生气，便拿袖子掩着口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客人堆在身边的行李，“呵呵，您随身带着那种东西，不是武士大爷，还能是什么呢？”
年轻的武士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立刻就失笑了，他行李包袱边上斜靠着的，正是用蓝布厚厚的裹了起来的武士刀。难怪这个老板娘能一眼就认出来，这时候，会随身带刀的，也只有武士了。
“你眼睛可真尖呀。”包成这样了都认得出来。年轻的武士语句里流露出了几分赞叹，不过他很快打趣道：“没想到我特意改装也被那么简单的看出来了。老板娘，你这么简单的说出来，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哟~~瞧您说的。”知道对方是开玩笑，阿绯也不服输的扬了扬眉抬高了音量，“我们这种乡下人哪里值得您动手呀，您也不怕污了您的刀？”说着，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真是的，大爷您就喜欢喜欢拿我们开玩笑。我在这儿开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是好人还是坏人啊，我一眼就看出来啦。若说您会杀我，我可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再说了，”阿绯说着，给自己添了点茶。端着茶杯，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武士大爷，那可是和我们一个天，一个地的呀。”
这句话和方才的话题有些微妙的违和感，而阿绯虽然笑着，语调里却带上了淡淡的落寞。年轻的客人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疑惑，他刚想问，店门口的竹帘却被人从外面掀了起来。
“阿绯姐，我回来了。”随着一声懒洋洋的招呼声，一个黑色短发的青年一边抓着已经乱成一团了的头发，一边从门外走了进来。
客人的视线立刻转向了青年的方向，而青年也看到了店里有客人在。他抓头发的手立刻停在了半空中，有些尴尬的刚想打招呼，一个小小的黑影突然从火炉边窜了出来，直扑到青年身上。
青年打招呼的动作立刻被打断了，他手忙脚乱的想把黑影扯下来，却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客人已经看清楚那是只黑色的小猫，正用极其灵活的姿势躲过青年的手，几下扑腾，就跳到了他头上，然后迅速霸占住乱得像鸟窝一样的头顶位置，嘲弄一般的发出了一声拖长的，嗲嗲的叫声。
“喵~~~”
“……小六……”青年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他放弃似的翻了个白眼。
这一幕实在太可爱，别说眼睛早就弯成了月芽的阿绯姐，就连年轻的客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微带磁性的低笑让青年的表情更尴尬了，他似乎又想抓头发，然而想到头上有只猫只能作罢，嘴角再次抽了抽，他不好意思地对着客人僵笑了一下，然后走到了柜台边。
“阿绯姐，旧衣铺阿吉那里的十四文。”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个纸包放在柜台上。
阿绯接过，歪着头看着青年和他头上的猫，笑着说：“辛苦你啦，小佑，外面风很大吧？”
“还好啦。”青年也笑了。
“呵呵，每次都麻烦你真不好意思，你不在，小六都没精打采的。”阿绯说着，从柜台边拿起串团子，递给青年。
没精打采？“才怪，这家伙就是想欺负我。”真是的，也不想想是谁把它从积雪里挖出来，让它免除了被冻死的命运的。“忘恩负义的东西……”青年嘟囔着，然后换来了一声很不满的“喵！”
“扑哧……”这一人一猫的互动再次让阿绯笑了起来，一边笑，她一边很不好意思地对着在边上看热闹的客人说：“让您看笑话了，大爷，这是我弟弟。”
“啊，”青年也慌忙打招呼，“你好……”
“嗯，你好呀。”青年那不伦不类的招呼让客人的眼睛眯了眯，但他很快就笑了，视线在青年和他头上的黑猫间打了个转，他对着阿绯笑道：“老板娘，你弟弟真有意思。”
拎着串团子刚在火炉另外一边坐下的青年立刻就囧了。
嘴角抽了抽，他默默地把脸转向了墙角。
“呵呵……”客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他这时候已经看清楚了，眼前这个黑色里衣外随便裹了件素色夹衣的青年其实年纪并不大。乱七八糟的黑发下，是一张精致得和女孩子一样的漂亮面孔，五官生得非常秀气明丽，因此就益发显得小了。
看上去不过16，7岁的样子，与其说是青年，不如说是少年还比较恰当一点。
真是漂亮的孩子呀。视线划过青年清澈通透的浅灰色眸子和挺直的鼻梁，客人不禁有点赞叹，如果给这个少年换上一身振袖，梳起女孩子的发型，让他安静的坐着，估计十个人里，十个都会以为他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大小姐的吧？
还是如同静琉璃物语里的琉璃姬一样“采春樱为颜色，着朝霞为衣裳”的大小姐。
可惜他那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举止和有点颓废的样子给人的映像实在深刻，让人都很难注意他的长相了——有哪家的大小姐是这个样子的？
不过，这样反而更有趣。客人笑着捧起了面前的热茶。怎么说呢，这个少年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好像他一进来，这间简陋的狭小的团子铺里的空气，就整个暖和了起来。不，说暖和也有点不对，嗯，应该是懒散吧。对，就像是春倦的四五月一般，懒懒散散，大大咧咧，缺乏紧张感，却十分自然舒适的感觉。
看到少年和猫那种有点傻气的互动，就让人被感染得整个心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了。
真是好些时候没有感受到这样的轻松了。客人眯了眯眼睛。武士佩刀，因此难免沾染上血腥与肃杀，身上总带着难以掩饰的凌厉。就算是素来被同伴说成“温和”“稳重”的他，也知道握剑斩杀时，自己有多么的像是地狱爬出的修罗厉鬼。不要说是住在一起的另外几人了。
而那样的一群每日与刀剑为伍的人在一起，就算彼此再熟悉，气氛再和睦，又怎么能与普通人那种温吞的感觉相比呢？
所以呀，他是真的有点羡慕这样的少年了。
看上去毫无烦恼的，像是会在四月阳光下的樱树下睡眼惺忪，懒洋洋的打盹的少年。
不过，会这么想的，大约也只有他一个人吧。年轻的客人的眸底划过了一丝不明的情绪。他的那些同伴，大约会对这样的温吞与懒散嗤之以鼻吧。也是，握剑一道，就是斩杀一途。对于他们这些已经将生命与命运全部交给了手中的剑的人，温吞和懒散是毫无价值的，全然负面的，必须被割舍的情绪。
他知道，同样赞成，也从未对此怀疑过。
可即使是这样，人心却总是需要可以休息的地方的。
刚极则易折。若是从不放松，毫不给自己喘息的空间，又怎么能够不夹杂念的握起刀呢？
想到这里，他站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了钱摆在桌上。
“啊呀？大爷您要走了吗？”阿绯眨了眨眼睛，随即笑着也跟着站了起来，“也是呢，您刚才还说您在赶路呢。”
“是啊，”年轻的客人也笑了，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还打算回家吃晚饭呢。”
“呵呵，那您可得快点了，这天黑得早。”阿绯一边说，一边拿出零钱，“您的找头。”
“不用了。”提起行李，年轻的客人摆摆手，“老板娘，你收着吧，我还会再来的。”说着，他的眼神朝着角落里兀自一边发呆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猫的少年。
“我还会再来的。”
他的话让阿绯小小的惊讶了一下，但她立刻扯出了一个完美的温柔微笑，客气地鞠躬，目送客人走了出去。
只是，在门口帘子被放下的时候，她心头涌起了一点小小的担忧。虽说不介意，但那毕竟是武士大爷。对生意来说，大方的客人固然很好，但是……
她忍不住也看了看完全没注意这个方向的青年。
那个大爷……是不是对小佑……
不不，她赶紧摇了摇头。
那位大爷看上去很是正派，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
.
.
.
.
就在阿绯一边高兴有了个豪爽的客人，一边稍微担心了一下新收的弟弟，同时又有点小小的唾弃自己那点拿不上台面的怀疑的时候。她口中的弟弟，实际上毫无血缘关系，和她认识也还不到半个月的黑发青年，正一边抱着自己捡来的坏脾气的黑猫，一边啃着自家新认的姐姐做的团子。
毫无疑问，青年的名字，就是今川佑人了。
而他之所以在这家小团子店里已经赖了那么久，当然是因为这次的抽风相当强劲，出满了“小样，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的架势，都快半个月了，愣是没有一点点要把他抽回去的迹象。
……真是悲剧。
今川戳了戳小黑猫的肚皮，翻了个白眼。
其实他不讨厌这里，也更加不讨厌好心的收留了自己的阿绯，甚至这段时间，他对这里的生活已经习惯得差不多了，但是，这不能阻止他想回到自己所在的地方。
倒不是说那里有多好啦。只不过毕竟是自己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而已。
更何况，他都吃了快半个月白食了，虽然每天他都会尽量帮阿绯多做点事情，比如说像刚才那样跑跑腿去町里其他地方送送外卖啊，每天扫扫地打打水啊，可是即使这样，他的良心还是会痛的耶。
自家便宜老爹也就算了……这样靠一个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女人养着……和吃软饭有什么区别啊……
他忍不住相当自我嫌恶的撇了撇嘴。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干脆就离开这里，随便找个地方窝着等到能力抽风结束把他抽回去。说实话，阿绯生病那次，他就已经决定那么做了。可是他实在不放心在阿绯生病的时候偷偷溜走，然而等阿绯一好转，他就失去了开溜的机会。
特别是当阿绯知道他卖了头发之后，对他的态度瞬间改变了。如果说一开始阿绯是把他当成一个不懂事的大少爷，好心的收留他的话。这后来，阿绯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在照顾。不仅在客人面前和他姐弟相称，对他的称呼也从“少爷”变成了“小佑”。
这一点，今川是很高兴啦。可是，这就意味着，他的开溜计划完全泡汤了——正如阿绯自己说的那样，她看人很准。今川觉得她估计是早就看出来了自己说的不全是实话，自己家也不会有人来接了，所以，一旦今川找什么借口想开溜，立刻就会被发现。就连今川试着用“出去逛逛”之类的借口，阿绯也会微笑着叮嘱一句“早点回来吃饭”，她那时候隐藏在温柔微笑下的长姐气势，愣是让今川说不出一个“不”字……
由此可见，阿绯说自己有弟弟真不是当假的，她明显相当习惯而且擅长当姐姐嘛！
结果这样过了那么多天，今川有时候都忍不住错觉自己真的是这家的弟弟了。
适应力好真是废柴的悲哀。
于是，也就只能这样了。今川眯了眯眼睛，只能尽量帮阿绯多做点事情来报答了。他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那个抽风的能力把他抽回去的时候，阿绯不要太惊讶才好。
……嘛，反正他本来就说过自己是妖怪嘛……虽然不希望阿绯讨厌自己，但是……就算因为这个被讨厌也没办法……
……回去之后，大概就不会再见了吧……
他想着，摸了摸膝盖上的小黑猫。
黑猫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咕噜声。
“小六很喜欢你呢。”阿绯在一边看着，笑了笑。
“是吗？”今川歪了歪头，突然把猫举到眼前，看着它的眼睛说：“你喜欢我吗？”
闭着左眼，仅用蓝色的右眼盯着今川的小猫“喵”了一声。
阿绯笑了，“你看，我就说它喜欢你嘛。”
“……切……”应该是喜欢欺负我才对吧？想到小猫每次都把自己的脑袋当鸟窝，窝在上面就不下来的行径，今川嘴角撇了撇。不过这么想着，他还是动作很轻柔的把小猫放回了膝盖上，拿起一边自己啃了一半的团子凑到他面前：“吃吗？”
“咪唔~~”小猫点了点头，然后就着今川的手啃起了团子。
“……真神奇呢。”阿绯看着一点一点小口咬着团子的黑猫，笑着抬手理了理鬓角，“我有的时候呀，真觉得，小六他是不是听得懂话啊，真聪明。”
“谁知道呢。”今川也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只猫是阿绯病好后他在送团子的路上捡的。因为那日正好是初六，所以就给它起名叫“小六”了。别看当时捡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的样子他一直以为活不了了，谁知道养了几天生龙活虎了之后发现这只猫根本就是个机灵鬼。
不仅会认人，还会吃团子。要不是气息没有任何问题，今川都差点以为这只猫和他一样，都是妖怪了。
“小六也真可怜。”阿绯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小猫的背脊，“眼睛还是那样吗？”
“是啊。”今川点点头。这只猫的左眼似乎天生是瞎的，从来没有睁开过。作为动物来说，眼睛的残疾是很麻烦的。起码会少一半视野。
估计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那么凄惨的倒在雪地里的吧，大概是被族群欺负了。
“阿绯姐……”视线从小六身上移开，今川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刚才那个客人，是武士？”
“是啊。”阿绯笑了，“怎么，小佑也发现啦？”
“嗯……”虽然淡薄，但那个男人身上确实有血腥味。妖怪的感觉毕竟比人类灵敏很多，今川就算不想发现都难。
不过是不是武士和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今川歪了歪头，就把这件事情丢到脑后去了。
但是……嗯，怎么说呢……
还是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啊……
该不是什么历史名人吧？今川眨了眨眼睛。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插曲B-03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