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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人间不到处(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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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楚楚和欧阳霏的计划从来不是这样的,但人总要随遇而安,女人说不爱惜容颜那是明显的谣言。一个人的妙手能够让你寻回三年青春,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所以楚楚竟然是以一种难得平静的心情踏上这天上宫阙。长夜已深,暮霭沉沉,此地海拔极高,星辰仿佛触手可及,楚楚将步子踏得甚为悠闲,看着旁边修长男子优美的侧面,想起欧阳霏说的要斩尽杀绝,心里便是一沉。
她从来都忍不下心,这就是萧宁远与她很少谈及正事的原因。
如果男女之间只剩下说你爱我我爱你了,那往往是爱情早已经千疮百孔,由于外面罩了锦绣的袍子,补丁便不得不打得尤为华丽些。很多人可以因这样的伪饰欺骗自己度过一生,但楚楚的毛病在于总是太清醒。
一众人已经走到大殿前,顶上却分明有什么亮了下,宫人都抬起头来看,却只见本来一东一西的两颗星星,倏地划破天际,向同一个方向,直冲而去,拖下两条分外诡异的光带。
广漠的天际并没有因此刻的碰撞而有任何的起伏,所有的生死在永恒面前,总是一瞬。
宫里的歌声突然停歇了下来,有个很端庄的女音从里面传来,缓缓道:“太虚对冲,是为不祥。燕淮,天相指示,此女乃是灾星,将为离宫带来血光之灾,宜即刻推出天台,斩首示众。”
台阶边飘荡过来几条影子般的黄衣人,旁边的宫人已经全部跪伏于地,宛如一片片在狂风的枝头上摇摇坠坠的碧叶。
周遭的空气瞬时凝结,那几个黄衣人闲闲立了,冷漠的眼神交织成一张透不过气的网,而她的心也禁不住狂跳了起来,手心湿得险些握将不住。以她的修为,当世已很少有人能令她色变,然而在这两天,世事却一再嘲笑她的浅薄无知。
突然有一个清稚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仿佛是还未变声的少年郎,纯美的音色宛如天籁,尤带着雨后的清新雾霭,以及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无忧无虑的任性,笑盈盈道:“天降的灾星到底有多可怕?蓝姑姑,本座倒极愿瞧上一瞧。”
两个年只得十余岁的紫衣童子从五色帘后走了出来,身量还未长开,却是姿容典丽,体态绰约,最难得意度闲雅,风致隽永,举手投足,都宛如大家公子,这份从骨子里带来的俊雅,哪里是一般的教养能达到的?两人站在那里,左边人素淡清朗,右边人红唇皓齿,一清一艳,宛如两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晃花了楚楚的眼睛。
两人向燕先生行礼,后者阴阳怪气地道:“如今我看蓝大姑的眼色也就够了,哪再当得起玲珑童子的礼?”两人俱都笑了,左面人声音温雅,笑道:“燕先生还为姑姑置气?云玲却只听说,因燕先生不肯替姑姑选胭脂,姑姑都已经气了多少年了。”
两人目光在楚楚面上一扫而过,毫无波澜,显然已经对美色司空见惯,打起五色帘来,笑道:“宫主有请。”奇异花香扑面而来,这香氛闻所未闻,入鼻不过幽幽,回味却是神秘又迷离,一时袖角都是淡淡的这股味道,仿佛粘连在了人的眉梢额角。
入眼只看到连天的碧色,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殿上摆满了各种盆栽,高大的乔木在数千盏牛皮灯下,流泻着远甚于翡翠的碧绿光泽。雪白的鲛纱笼在四周,看上去一切仿佛都罩了层轻轻的岚雾。顶棚上星光熠熠,却原来是上面嵌满了无数的明珠,看起来就好像是满天的星光都落了下来。霜凝跪在台阶前,后背挺得笔直,看到她进来,向她投了今晚第一个算是惊艳的微笑。
你怎么不索性将我卖了?!楚楚瞪了他一眼,却见殿中央有一张足能容纳三四人的白玉榻,前面垂满了绿色藤萝,是以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人。床前右侧端坐着一个宫装女子,身上也是与她一般的水蓝色衣裙,只是款式十分特别,雪白嫩滑的一段腰肢露在外面,看上去就像一条白蛇,随时都会合乐起舞。听得步声,女子偏过头来,扫过来冷如寒潭的一眼。
纵然这目中的杀气是这般明显,楚楚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眼前的,的确是一位足以倾国倾城的佳人。已不必说眉若游蜉,目如春水,面似桃花,此女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美到极处,简直无可挑剔,更难得她端庄自持,虽然不易接近,却冷艳得并不过分,艳而不媚,丽而不魔,说的正是这般冰清玉洁的美人。
那美人将她扫视了一遍,淡淡道:“姑娘千里迢迢跟霜凝到此,想来也累了,不若等梳洗完毕,明早再过来罢。”语气竟是难得的亲切温婉,差点叫楚楚脱口说了声好。她一举一动都十分动人,一颦一顾皆如画中,看得久了,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对,却说不出来不对在哪里。
燕淮也是淡淡一笑,只作罔闻,向楚楚道:“带来的果汁这便呈给宫主罢。蓝姑姑年事已高,容易累着,可莫多令她操劳。年轻人总该多干些,没有叫一大把年纪的人还如此辛苦的道理。”
那美人徐徐道:“叫燕先生费心了。”声音倒还平静,每个字都像在寒潭里浸过了,冷气还袅袅飘散在外面。燕淮欠了欠身,道:“照顾姑姑,那是应该的。”看楚楚还未动作,呵斥道:“莫非聋了?磨磨蹭蹭的,难道还要叫大了你几辈的老人家来替你干活不成?”
美人完美无缺的风度裂了一块,看楚楚就准备拾阶而上,向前举步,挡住了她的去路,冷冷道:“你这鸟儿虽然通灵,选出的人近年来却不甚妥当。”燕淮微微笑道:“你是想说雪儿选了你之后,三十年来选的都不过是些渣滓么?”
楚楚失声道:“三十年?”燕淮点了点头,叹息了声道:“你说说看,一个本该腐烂的苹果,偏偏用蜡封了,挂在枝头若干年,即便再是美味,那也算是苹果么?”
美人腰上的铃铛颤动了起来,显然是那美人已经怒不可遏,她面上却还是那样淡淡的表情。这情景真叫人觉得恐怖,就好像对着个蜡做的美人,虽然看起来妙到巅峰,其实却根本没有什么生气。燕淮却还要笑,对楚楚道:“你可以去摸摸姑姑,手是冰凉的,跟死人其实没什么差别。”
那美人几乎是咬牙切齿,说了两字:“燕淮,够了!”后者轻笑道:“没够,只要你还在宫主身边,我就不会停止选人过来。”顿了顿,风淡云轻道:“即便选出的,都是薄命人。”
美人长舒了一口气,又恢复了那种雍容仪态,瞟了楚楚,用很客观的语气,道:“且先不说其他,你选的这位使女,长得比较千篇一律,风度更是欠缺,想来家里不会超过三代是贵族,到这里还不忘和霜凝眉来眼去,实在有失教养,哪像个神女的样子?再则,她走路之间有股媚态,必然是沾染了男人的身子,这可是犯大忌讳的。不过,燕淮你嘛,就看不出来了,倒也怪不得你。”
燕淮的脸色已经微微地青了,狠狠横了霜凝一眼。楚楚接收到后者的眼神,叹了口气,很天真地问道:“蓝姑姑既然看得出来,想必应该很是懂了?”
美人脱口道:“我------”承认也不是,否认亦不是,不免无言以答。燕淮大感痛快,哈哈大笑道:“不错,懂就行了,做不做,倒是无妨。心不干净,人再干净,又有何用?”
飓风掀起,摇得顶上风幔狂舞,不过一瞬,已静了下来。里面人像是转了个身,轻笑道:“世间因为有黑,才能更衬出白来。有缺陷,才更突出完美。姑姑,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你的不足,正在于你的太过完美。”语气一转,懒懒道:“燕先生,把这个有缺陷的使女领过来罢。蓝姑姑,这些天你跟着我,也够累了,这没日没夜的------既有人来了,就莫陪着我了,你也下去歇歇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