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不用提了

55、算账（七）

　　（1）
　　陈小春离婚案件开庭的那一天，顾裴同郑旭威等几个富二代拎着惠嘉小和尚，穿戴整齐地开着低调不起眼的豪车早早等在法庭门口。

　　离婚案审理得非常迅速，这个案子不论是对于法官还是律师来说，都不过是走个程序的案子。
　　李志强出轨证据确凿，林诗晨在法庭上指认李志强诱骗未成年人给他生儿子，她的生日身份证可以看，孩子出生日期有出生证明可以作证，亲子鉴定是李志强亲自去预约做的，证据确凿，无可抵赖，李志强数罪并罚，当场判刑。

　　郑旭威坐在旁听席上看着李志强灰败的脸说：“做警察的就是麻烦，这要换我下手，打死了事，何必搞得这么复杂。”
　　顾裴哼笑一声说：“要不你把碧霞姐捞上来让她先辞个职？”
　　郑旭威哼哼一声无话可说。

　　他们两个隔着惠嘉说句话的功夫再转头，庭上陈小春已经在口述亲耳听到李志强唆使林芬堵在市医院污蔑蔡碧霞警官索要红包，并对其出言辱骂的事情，她站到法庭后反而一改怯懦变得十分坚强，从头到尾一次磕巴都没有。
　　这是一个警察牺牲后，第一次有人正式出面诉说事情真像，观众席上的人已经炸了。

　　蔡碧霞生前帮助过太多人，她就这样突然牺牲，整个桐源市沸腾了一阵子，消息根本瞒不住，但她毕竟还有父母，许继清只能出公告说是犯罪分子打击报复，其他一概不提，又叫人盯着蔡碧霞父母，尽可能保护还活着的人。
　　哪怕仅仅如此，观众对于满口喷粪的林芬也是骂声一片。

　　顾裴看着身边这群围观群众愤怒的表情，心情十分愉悦。
　　这才是他要帮陈小春打官司的真正目的。有些真相就应该在代表法律的地方公布出来让大众知悉。

　　郑旭威啧啧两声说：“不够爽啊！这要搁古代，他们头上已经全是臭鸡蛋了。”
　　郑旭威身边的一个黄毛附和着说：“大意了，我们应该前些天就对着他扔的，这回他下了法庭就得去监狱，我们扔不着了。”
　　顾裴：“……”
　　这俩傻叉一唱一和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惠嘉年纪还小藏不住心思，他在郑旭威和黄毛无声的打闹中疑惑地问了一句：“李志强花钱购买妇女的事情呢？为什么没有提出来？”
　　顾裴坐在他身边撸一把他光秃秃的脑袋说：“现在刑警还在部署拯救村子里被拐妇女的行动，这事儿不宜打草惊蛇，不要着急，等警察把人都救了再跟李志强算总账。”

　　惠嘉恍然大悟，憋着的一口气终于泄了一大半，他看着法庭上被带下去的李志强问道：“那……这就结束了吗？”
　　顾裴面对惠嘉第一次露出极多的耐心，他笑着说：“这一场结束了，下午还有一场林芬禁锢陈小春人身自由并意图谋杀的案子。”

　　“那你还叫我，我也来。”惠嘉毫不犹豫地说。
　　围观人群逐渐散去，顾裴看着越来越冷清的法庭刚想应一声好，转头看到小和尚微红的眼眶和硬憋着的难过，话到嘴边绕了个舌尖说：“你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就带你来。”
　　惠嘉：“……”

　　黄毛这时候刚和郑旭威吵吵完，听到顾裴的话切了一声说：“人家惠嘉是三好学生，作业都是学校就直接做完了，你以为是你啊，拖到假期最后一天做。”
　　顾裴对黄毛这话不屑一顾，他嗤笑一声说：“什么叫做拖到最后一天做，老子从来不做。”
　　惠嘉：“……”

　　***
　　早上这场离婚案结束后顾裴带着惠嘉九转十八弯找到一家网红素菜馆勉强填饱肚子，又在法院隔壁定了一家酒店午休，等到下午三点开庭的时候匆匆挤进人群，占了个首座。

　　程风早上有一个合同要签没过来听审，下午倒是挤出时间赶在开庭前坐到顾裴身边。

　　林芬的故意伤害案比陈小春离婚案审判速度还快，她一直说郑旭威威胁伤害她，但是伤害哪里她拿不出证据，威胁她什么她也支支吾吾不说，她是个传统女人，做不到大庭广众之下对着陌生人说郑旭威要找几个男人睡她这种事。
　　林芬什么都说不出来，陈小春手上的淤青、捆绑过她的绳子、体检报告、以及顾裴的视频录像都能证明林芬确实囚禁陈小春，并且因为囚禁导致陈小春精神受到刺激、时间概念混淆、身体严重营养不良，但陈小春没有证据证明林芬意图谋杀。

　　法庭最终通过警方提供的证据判处林芬有期徒刑两年，赔偿陈小春身心损伤费六万元人民币，应陈小春请求在各大媒体向牺牲的蔡碧霞警官公开道歉并澄清蔡碧霞警官索要贿赂一事实属虚构。

　　这个结果在顾裴计划之内，他把林芬送上法庭从来都不是为了把她钉死在监狱里头。
　　监狱只会是林芬的保护墙，顾裴要的是她求助无门的苟延残喘。

　　龙哥早在顾裴找上他的时候就联系上了林芬的所有亲戚，警告他们不要乱发善心，他连林芬家里厨房的老鼠窝都没有放过，一窝老鼠连大带小被他一包老鼠药全药死，林芬出了监狱就得喝西北风。

　　案件审理完结的时候顾裴将惠嘉交给程风独身走出法院，门外两颗银杏树被风吹过，枯枝残叶簌簌往下落。
　　顾裴伸手接住一片叶子，金灿灿的树叶乖顺地躺到他手中。
　　他看着银杏叶怔愣出神，印象中蔡碧霞很喜欢银杏，她的书签基本都是银杏叶子。

　　“应该去看看她了。”顾裴想：“这么久没去，她一定很担心我闯祸？”
　　还是要跟她说一声的，这些小鱼小虾都收拾好了，接下来就是开车撞死她的凶手，八二三案件的逃犯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顾裴看了下手表，是下午三点钟，时间还很充足，他开车先去花店买了一束白玫瑰，这才拐弯去桐源市烈士陵园。

　　烈士陵园一眼望去全是旧坟，顾裴看了几个墓碑，是那些三几年出生的抗战老兵。
　　他看看手上的花……
　　送人家白玫瑰好像不合适，回头老人家半夜睡醒问隔壁墓友，回来抽他一顿。
　　“那什么，忘了带白菊了，不好意思啊！”
　　他朝墓碑鞠了个躬，又朝墓碑挥了挥手走到蔡碧霞墓边。

　　顾裴来的时间有点晚，蔡碧霞的墓上已经被放了零零散散数十支白菊，白菊旁边还摆着几个婴儿玩具。
　　他把白玫瑰抽出一朵放到墓前，其余全堆隔壁墓碑上，又掏出手帕给墓上的那张黑白照擦了擦。

　　顾裴知道这个人，是八二三案中第一位过劳死的女警监，牺牲的时候家里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女儿，那个女儿现在成了桐源市警察队伍的一员，每天在桐源和云颠之间穿梭。

　　顾裴朝她郑重地鞠躬，“那个前辈啊，我家碧霞姐以后劳烦您照顾一下了哈，大家都是邻居，她怀着宝宝呢！您这方面有经验，多看着她点。”
　　他这个躬鞠完还没来得及挺直腰板，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2）
　　“你送已婚女警白玫瑰，就不怕人家在那边让碧霞姐写检讨？”
　　这个声音痞得非常欠揍，顾裴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郑旭威。
　　“你懂个屁。”顾裴转过身踹了他一脚：“女人无论多大的年纪都有收玫瑰的权利，懂不懂？只有你个沙雕送你妈妈康乃馨，我都送我妈妈红玫瑰。”

　　郑旭威切了一声俯下身看一眼墓碑，然后诧异地说：“这还是一位女警监啊！真能让碧霞姐写检讨的那种。”
　　顾裴忍不住想一脚踹他屁股上，不过前面是位女烈士，他忍住了。

　　郑旭威观赏完蔡碧霞墓友，转身坐到蔡碧霞墓碑前，又伸腿踹顾裴一脚。
　　“把你后面的篮子拿过来。”郑旭威说着指了指自己正前方。

　　顾裴顺着他手指头往后看一眼，一个高级菜篮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
　　嗯！平常可以称之为食物，现在应该称之为供品的东西。
　　顾裴“嘶”了一声，这个菜篮子他太眼熟了，前几天才给顾念买过一个，花了他六万多。

　　“快点，发什么呆。”郑旭威不耐烦地又踹了他一脚。
　　顾裴哼哼两声拿起地上六万块钱的菜篮子交给郑旭威，当着蔡碧霞的面，他不想揍人。

　　郑旭威蹲起身子从篮子中掏出一罐孕妇奶粉，几个婴儿玩具并八个苹果，然后他又从墓旁掏啊掏，掏出两束白菊。
　　“……”顾裴看麻了。

　　郑旭威挠着下巴沉思一会儿，挑出四个苹果放到蔡碧霞墓前，又把剩下的苹果并一束白菊放到隔壁墓上。他伸手再次探进篮子里头，就在顾裴等着他还能掏出点什么的时候，傻缺富二代郑旭威先生从里面掏出一叠黄纸……

　　顾裴大惊，立马跟郑旭威拉开距离：“你他妈疯了？敢在这里烧纸，你不怕一会儿大扫帚飞你头上？”
　　郑旭威朝顾裴发了一个白眼飞过去，“烧个屁，你看清楚，这是折纸，给小朋友折玩具的，我算过了，小孩九个月就能生，碧霞姐这肚子还得七个月呢，我给她送点过去，她一天折一只动物，等宝宝长大了就有好多碧霞姐亲自做的玩具。”
　　顾裴：“……”
　　碧霞姐要是还活着，一定把你脑袋塞火炉里烤一烤控出水分。
　　事实上，他想替碧霞姐把这个程序做了。

　　顾裴觉得他仿佛隔着阴阳，看到女警监朝他们发出一声嘲讽的笑和碧霞姐无力的叹息。
　　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这么个傻逼玩意儿，死了还要逼她每日学新技能。

　　顾裴又想朝郑旭威撅着的屁股来一脚。咱就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家碧霞姐会舞刀弄枪抓逃犯，但不会穿针引线折纸飞机。

　　郑旭威把黄纸放苹果下面低声喃喃道：“碧霞姐，你看到了吗？害你的人，都受到惩罚了，惠嘉现在精神恢复得很好，一切都很好，你再等等，那个该死的飙车党我们一定给逮住送进去，到时候再来给你报喜。”
　　傍晚的凉风吹过，郑旭威撩开吹到眼前的头发说：“我现在在我爸公司实习，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干的，虽然可能效果不大，但是我爸说了，以后给我找个职业经理，我只要认真对待工作，有问题多跟苏哥问问，出不了大事。”

　　顾裴叹了口气蹲下来说：“你看吧！碧霞姐，你就是太认真负责了。你担心的那些事其实都不是事，我们都能处理好，所以你在下面，不要瞎操心知道吗？要长皱纹的，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面膜，改明儿给你烧几套。”
　　“飙车党这件事有点难办，撞你的那辆车已经定位到了，警察在过去的路上，那辆车的原主说那时候他怀疑老婆出轨，有放了一个监控器在车里，如果能找到车，或许能还原现场，你再多等几天，等抓到那几个……我也过来给二位报喜。”

　　烈士陵园建在一片空旷无人的地区，没有高楼遮挡的空旷土地在入秋的时候经常能感受到凉风阵阵，郑旭威捏紧手里的纸把它们全压苹果下，又取出一小部分压在女警监墓碑前的苹果下，主打一个有活一起干。

　　陵园往前走五百米是主题公园，公园的对面有一所幼儿园，这个公园人流鼎盛，从顾裴的角度看去，可以看到一群刚放学的小朋友三三两两走到公园里头玩耍。
　　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还在家里做饭，高年级的孩子还没有放学，这个点的公园正是幼儿园小朋友的天地。

　　顾裴敛下眉捏紧手里的折纸，桃花眼逐渐冻起冰霜。
　　如果墓穴里面的那个孩子可以出生，他也会在这个公园玩耍，他有那么多干爹，所有的人都可以给他脖子骑，可以陪他自由奔跑，可以……
　　顾裴咬牙。
　　为什么要想不开放过林芬，为什么要让她苟延残喘。
　　我就应该……

　　“唔……”顾裴正恨得捏破手上的折纸，突然脑袋被咚咚咚砸了三下。
　　顾裴捂住后脑勺转头，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蔡碧霞活过来打他了。

　　他扫视一圈周围，一个鬼影都没有，刚要转回身又是咚咚咚三个树叉子砸他脑门上，这次他看清楚了，是身后五星白杨掉落的树叉子。
　　顾裴抽抽嘴角憋住火气，这要换别的树，高低受他一脚，但是这棵树他不敢。
　　一来会被管理员打，二来……
　　对树得敬着点，树没事儿给孕妇遮下阳，要是热了再扇点风。
　　“她是孕妇，孕妇不经热的。”顾裴这样安慰自己。

　　郑旭威在墓碑前又说了许久，他好像要把这阵子发生过的事都跟蔡碧霞说个遍一般，直到日落西山，一个老头拿着扫帚过来赶人，他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把你们的东西带走，人民警察不兴铺张浪费。”老头见郑旭威空手站起来，拿扫帚指着蔡碧霞墓前的孕妇奶粉和苹果对他吩咐着。
　　郑旭威皱眉：“拿就拿，你说就是了，干嘛拿扫帚指着，真没礼貌。”
　　老头哼了一声说：“拿扫帚怎么了，小子我告诉你，那是她死了，她要没死，我让她给我扫地，她吭都不敢吭一声。”

　　郑旭威小暴脾气当场就炸了，他站起来跳脚：“你这老……”
　　顾裴赶紧压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老兵，参加过珍宝岛自卫反击战。”
　　郑旭威：“？？？”
　　顾裴就知道这废物听不懂，又说：“1969年。”
　　郑旭威：“……”

　　顾裴说完怕他不知道轻重又补一句：“他爷他爹都死在抗美援朝，他两个儿子98年抗洪牺牲。”
　　郑旭威伸出去的手悄悄缩回来。
　　顾裴仍旧不放过他，继续道：“他唯一的孙女叫蔡碧霞。”
　　郑旭威想给他跪一个，“……爷爷您老高寿！”

　　大爷一把年纪不跟小辈计较，他哼了一声傲娇地转过头说：“大爷有礼貌吗？”
　　郑旭威：“有有有。”
　　大爷又指了指蔡碧霞的墓：“她能给我扫地吗？”
　　郑旭威：“能能能。”
　　说完他又赶紧摇头：“碧霞姐扫不了了，不然我替她给您老人家扫地，您看行不？我扫得可干净了。”
　　顾裴：“……”
　　他杵在一旁屁都不敢放一个，许继清在这老头面前，那都得低着头挨训。

　　大爷又哼了一声：“滚蛋，小年轻净添乱。”
　　郑旭威麻溜地带着他的东西滚了。

　　“回来。”大爷突然喊一声。
　　郑旭威麻溜地滚回来。

　　大爷伸手掏出郑旭威包里的孕妇奶粉看了一眼，对他说：“以后别买这个牌子的奶粉，她过敏。”
　　“啊？”
　　“啊？”
　　顾裴和郑旭威同时发出惊呼！不过郑旭威懵逼归懵逼，还记得奋力点头。

　　老头又傲娇地哼了一声说：“她妈怀她的时候一吃这个就吐，她出生后有一次他爸粗心拿错奶粉，差点没给她吃死。”
　　郑旭威卧槽一声，赶紧对着蔡碧霞的墓说：“那碧霞姐别吃啊！我明天重新送一罐过来。”
　　老头看了一眼蔡碧霞的墓，转头对郑旭威说：“滚蛋滚蛋。”
　　郑旭威二话不说麻溜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