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不用提了

56、技侦“四害”

　　孟知淮进医院躺了几个月，终于在无数次软磨硬泡之后拿到那张有主治医生签字同意的出院申请单，他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一番又举爪承诺一定按时换药，这才得以拄着拐杖走出病房。
　　举国闻名的医生在对付瘸腿猛男撒娇这一套上完全没有办法，一时冲动答应孟知淮出院，答应完了他又越想越后悔，于是一路追出去。

　　孟知淮伤情严重两只脚还缠着绷带，只能拄着拐杖垫起脚尖走路，速度非常慢，哪怕已经离开好几分钟，主治医师还是赶在他打开车门之前时候追上他。
　　“你给我保证，不，你给我发誓，你发誓你一定会来换药。”医生喘着粗气死死拉住孟知淮的手不让他开车门。
　　孟知淮：“……”
　　为什么医生会信发誓这一套？这不科学。
　　“不至于吧陈主任，没那么夸张，我以我的信誉跟你……”
　　“你少给我说信誉。”陈主任愤怒指着孟知淮说：“你们警察在我这儿已经没有这玩意儿了，上几个用信誉保证的现在还躺我手机黑名单里头。”
　　说完陈主任又在心里补一句不敢说出口的话——狗屁的信誉，早他妈透支没了。

　　陈主任接手的上一个警察也是伤情严重不能下床，好不容易治好了留院观察，结果早上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睡觉，看着乖顺得不行，下午不知道哪个王八犊子打的掩护逃回去蹲守了个嫌疑人，直到把嫌疑人送回去才被领导发现又遣送回来。

　　陈主任想到这儿哼了一声，那个傻叉后面不是还要麻烦他再动一次手术，现在还敢三天两头求他拉出黑名单。
　　求着吧！
　　想得美，早着呢！

　　孟知淮：“……”
　　哪个倒霉前辈坑我？

　　陈主任伸手指向车内受命前来接人的程风说：“你用他发誓，你要不来医院，他一辈子娶不到老婆。”
　　程风：“？？？”
　　关我屁事，这也能被央及？

　　孟知淮看一眼程风，再看一眼陈主任毅然决然道：“我以他的老婆运发誓，我一定天天、按、时、按、点过来换药，如无遵守，就让程风这辈子，娶不到老婆。”
　　程风想要开门往他瘸了的腿上来一脚。
　　你他妈还真不见外。

　　陈主任满意地拍拍程风的肩膀，“小伙子，看到了没有，以后每天监督他换药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绑也得把人给我绑过来。”
　　程风：“……”
　　所以上一个警察到底给他造成过多大的心理阴影，能让他戒备成这样子。

　　孟知淮坐上车朝医生挥了挥手，看到他彻底消失在视线内才对程风说：“别回别墅，去市局刑侦支队一趟。”
　　程风透过后视镜看一眼那人跟半身瘫痪没区别的腿“呵”了一声，理都不理他。

　　孟知淮见程风没有掉头的意思着急地说：“程哥，我真有事，特别急，别闹！”
　　程风说：“贵局习惯怎样我不知道，但法律不允许强制要求重伤患工作吧！”

　　孟知淮急得想抢过方向盘自己开，他可怜巴巴地开口说：“哥，我亲哥，不然咱就近技侦也行，求你了。”
　　程风不为所动。
　　某混蛋刚把他家香烟后代赌出去，凭什么觉得他还会乖乖听话。
　　孟知淮夹起嗓子：“哥哥。”
　　程风手一抖，车子歪了个方向。
　　有戏，孟知淮捏捏嗓子。

　　“闭嘴！”程风在他开口之前打断他作妖。
　　他以前明明没这么癫的，出去一趟被妖精附身了？
　　“那你送我去。”孟知淮把手扒程风座椅的靠背上。
　　程风没有搭理他，但在下一个路口掉头朝技侦的方向驶去。
　　孟知淮无声叹息。
　　技侦就技侦吧，总比回家强。

　　程风一路龟速地将车子开到技侦大门口，他还没来得及下车孟知淮好像怕他反悔一般，先拄着两根拐杖蹦进技侦大门。
　　程风嗤笑一声，靠到座椅上抱着胳膊看他折腾。

　　技侦值班人员看到孟知淮的时候惊呆了，青天白日跑来一具移动木乃伊？
　　“先……生，报警不在我们这边，您……您得去派出所。”值班员说完心里默默补了一句：能给您伤成半身木乃伊模样的，派出所估计都没办法，您这得找刑警才行。
　　孟知淮摆摆手从包里掏出证件：“不是报案，新人报到。”

　　值班员看着他手里的证件惊得张大嘴巴半天吐出一个脏字，然后才说：“您就是新调来的孟副队？李队真不是东西，都成木乃伊了还让你来报道，迟几天是会死吗？”
　　孟知淮：“……”
　　真好，这位仁兄是“不拘小节”的人，一句话把俩人都骂了。

　　程风轻叹，他觉得他知道为什么孟知淮被调技侦了。
　　领导真有眼光，能精准捕捉憨批并投放一处。

　　孟知淮深吸一口气说：“不是李队的意思，我有急事要处理。”

　　“哦哦，那你进来吧！”值班员说着看一眼孟知淮前面的台阶，犹豫着说：“要不……我抱你上来？”
　　孟知淮抬头打量前面的值班员，再想象一下画面，彻底把自己吓到了，赶紧说：“不用，我老师陪我过来的，他……”
　　他转头，后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程风坐在车内朝他发出一个无声的嘲讽。

　　孟知淮拄着拐杖又蹦回来，“程哥，你怎么还在车里？下来啊！”
　　程风冷笑着说：“我有什么下去的必要吗？”
　　一声不吭自己蹦下车，你这么能耐自己来啊！

　　孟知淮讪笑：“我这不是太着急了。”
　　说着他又换一条腿垫着地面，可怜巴巴地说：“程哥你拉我一把，我站久了腿疼。”
　　程风轻哼一声拔了车钥匙下车，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看到值班员用见鬼的表情瞪着他，紧接着嗷了一嗓子，飞毛腿蹬上楼。
　　“病得不轻。”
　　程风的评价。

　　孟知淮见程风下车单脚垫着脚尖又拄着拐杖挪到台阶下，他朝程风抬了抬下巴。
　　“等着。”程风没好气地同他说一声，自己上台阶去把值班员的椅子拿出来，动作迅速敏捷一点都不带客气。
　　等他把椅子挪好位置，他又走下台阶，弯腰抱起孟知淮，一股清冷的檀香味扑鼻而来。

　　孟知淮在病房躺了三个月，身体消瘦许多，程风抱他上台阶气都不带多喘一下，轻轻松松送他到椅子上坐好，又下台阶给他捡了拐杖。
　　孟知淮盯着程风的背影眼里再不见一点方才的不正经，他轻轻叹息一声，声音顺着秋风飘散开来，没有一丁半点落入程风耳中。

　　程风只是弯腰捡个拐杖的时间，再起来身后已经聚满人头，各种称呼层出不穷，吵得像个菜市场。
　　程风一时无语，偌大一个市技侦队看样子凑不出一个正常人。

　　“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年长的男人将站在他身边的小年轻们挨个敲打了一遍，这才对程风说：“小程是回心转意了吗？我们技侦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程风摇头说：“李队说笑了，考编这么难我没信心，就不掺合了，今天我是送你们警员过来的。”

　　李队肉眼可见地失望下去，他顺着程风指的方向看向坐着的……偏瘫。
　　孟知淮龇牙咧嘴地靠坐在椅子上揉腿，他今天走路太久，确实有点腿疼。
　　在场警员齐齐吸了口凉气，想不明白这个人包成这样是怎么过来的。

　　李队眼前一亮，走过去说：“您就是新调来的孟副队？”
　　他很早就收到了上面要调来一个副队长的通知，送达通知的人跟他认识，附赠了他一个消息，新调来的孟副队长与程风关系好，让他好好把握，注意前程。

　　领导都是拐弯抹角的人，明明是批评也要说得冠冕堂皇，李队知道人家的想法，意思就是——你小子废物一个，那么久了连个人也拿不下，我不得已叫个人来助攻，再不行你滚蛋。
　　李队心领神会，只是八二三案子有些棘手，最近事情又多，实在没时间到医院拜访这位新来的同事，这几个月只调派两个同事轮流过去与刑侦出的人一起看护，那两位今天还恰好都不在。

　　孟知淮点头笑着说：“对，调令在车上，你一会儿让人去取一下，现在先给我一台内网电脑，有用。”
　　李队眉头皱起来：“是……”他说着用眼尾看了一下程风，憋住接下来的话，接着又发出一个“吗。”

　　孟知淮指了指程风说：“我老师，自己人，不用避着他。”
　　李队一拍脑门瞬间醍醐灌顶，觉得还是省会的领导有脑子，拉拢不住人家干脆曲线救国，派个卧底融进去慢慢撬墙角。
　　你不是不离开逸杯缘，那也行！我不逼你过来，我派个人过去给你当徒弟，徒弟有麻烦，找师父很正常吧！

　　孟知淮看李队那一脸原来还能这样的表情就知道这厮想多了，他开口打断同事的胡思乱想说：“以后他多少会跟我一起参与案件，你们当他是我请的顾问就行。”
　　李队摆手：“不不不，哪能啊！不用掏你私房钱，我向上申请，让他过来兼职，咱们以天计费，以后程先生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说，我们技侦肯定给他服侍……啊呸！照顾得十二万分周到。”
　　他一句话客套完又在心里补一句：私人顾问跟技侦顾问能是一样的，你小子想独占想得美，私人顾问那是得跟着雇主跑的，万一哪天你磕错耗子药下基层泡妞，我技侦不得哭晕厕所。

　　程风对这群二百五彻底无语，这两人自始至终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三言两语就给他定了。
　　他仿佛看到大型买卖人口现场。

　　程风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质妇女，他臭着一张脸把拐杖递给孟知淮转身就要离开。
　　孟知淮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拉住他的手说：“程哥，是蔡碧霞的案子。”
　　程风：“……”
　　偶尔让割一刀也不是不行。

　　孟知淮转头朝身后一个年轻警察说：“你好，麻烦帮我拿下轮椅，在后备箱。”
　　年轻警察二十四五的年纪，被孟知淮点到人头笑着说：“孟副队好，我叫王强，您叫我小强就行。”

　　孟知淮露出一个非常温和地笑容，跟他应了一声好，另外几个人听到王强自我介绍也顺着话题接下去，孟知淮又听了几人自我介绍，听到最后脸都木了。

　　李大队长全名李苍，这点他是早就知道的，一直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是他的队员里头站左边的矮个子男生叫吴庚，靠在吴庚肩膀上扶着眼镜腿的那个，据说爹妈是看四川蛇长大的，给他取名许瀚文，大家叫他文子，还有一个今天休假的、给他陪床三个月的同事王文浩。
　　蜈蚣、小强、蚊子、耗子，四害齐全。
　　那么李队长外号叫什么，想必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了。
　　还好他们活在新时代，但凡往前多生十来年，都得被除得干干净净。

　　孟知淮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程风。
　　“……”
　　大型技·动物园·侦今天多来了一条软体动物——菜青虫。
　　感谢组织把麻雀列入保护动物，不然可真有意思了。
　　就这一屋子动物，当年是怎么敢给自己取名杀虫剂的，同归于尽吗？

　　王强在孟知淮麻木不仁的表情下将折叠轮椅安装好放到他们刚空降的副队身边，他正想伸手把拐杖递出去就看到程风弯腰将人抱起来放到轮椅上。
　　王强目瞪口呆，接着懊恼万分。
　　老天把机会送到他面前被他一脚踹开。

　　孟知淮坐到轮椅上终于改变了自己半身不遂的尴尬，他推着轮椅转进办公室里，也不问问人家意见，自己进门就打开其中一台电脑。
　　电脑启动有点慢，孟知淮撑着额头感受腿上传来的刺痛感。
　　痛感并不强烈，与刚受伤的时候相比较简直毛毛雨，但这种微弱却绵长的刺痛感非常烦人，孟知淮揉了揉腿，撑住额头的手臂挡住他阴郁的眼神。

　　大概是电脑开机太慢，又或者是沉默的等待会让人觉得时间格外漫长，在经过几秒钟相对无言后，吴庚左右看看开口打破沉默：“孟副队，我们是收到什么新任务吗？”
　　孟知淮这才想起来刚才乱七八糟事情扰乱了他的思绪，他还没来得及跟同事沟通问题。

　　“哦！对。”孟知淮转头对李苍说：“忘了跟你们讲了，蔡警官这个案子有新的线索要看看，你看我这不挺不方便，刑侦那边太远实在走不了，车子就近停到咱技侦队了，正好来报到一下。”
　　他这话说完，本来就安静的环境愈发落针可闻。

　　李苍叹了口气说：“明白，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我们也在等着这个案子告破的那天。”
　　八二三案件历时太长，头批牺牲的警察警号都可以重新启用了，那些当年参与的、幸运没牺牲的老干警很多已经退休，仍然每日在看新闻等一个结果。

　　二十年了，死了那么多人，总该有个结果的。
　　牺牲了的人不能白牺牲，受害者家属还在等一个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