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不用提了

15、过年（三）

　　顾裴见人被救下来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一些，整个人瘫坐到地上。

　　“我的妈，我原来可以这么牛逼。”他感叹着喘了口粗气又爬起来说：“我说阿姨！你知不知道你这边一跳，后边派出所那群傻逼要多少人吃挂落，那个陪你的女……”

　　他刚想说女警察，又想起女警察是个管户口的，好像跟这个事情没关系，于是改口道：“那个秃顶的，你还记得不，人家大半夜跑来捞你，陪你呆一宿，家里车贷房贷还没还干净，儿子还要上大学，父母还要看病吃药，还有他的上级领导、当天来的民辅警、那些消防，你死都要死了，还拖着一群人陪你倒霉，你缺不缺德？”

　　女人被顾裴这一翻言论吓得眼泪挂眼眶上忘了流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要找死和派出所的警察要倒霉这两件事情有什么联系。

　　“不是说列入重点观察对象吗？怎么没人跟着她？”林修鸿左右看看，没有警察在现场。

　　“有人跟着的，我知道。”大妈抹了把眼泪说：“这几天都有人偷偷跟着我，今天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我倒了杯水招呼他喝，现在在我屋里头睡觉，我给他盖了被子、留了遗书，不连累他。”

　　顾裴无语了。

　　这真是个又损又有爱的烂招，那小伙子醒来看到遗书一定会就地再晕一回。

　　顾裴觉得派出所毕竟跟他也算有缘，所长虽然老爱和他不对付，但是冬天还知道给他铐暖气边上没让他冻着。

　　就冲着那点暖气情谊，顾裴目前不想看到明天的报纸写着某辖区派出所所长心脏骤停猝死的消息，于是伸手掏出手机拨出去电话把事情说了一遍。

　　许继清听到消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憋得面红耳赤咳了许久。

　　顾裴啧啧两声说：“没事哈！别怕已经稳住了，当务之急赶紧把那倒霉孩子送去医院检查看看，这阿姨不知道手轻还是手重，别安眠药下多了直接弄死他。”

　　许继清大过年的要被自己手下气死，当即穿了衣服就要出去捞人，路过玄关处看儿子伸手摸上游戏机，忍不住又训了儿子一顿。

　　大妈坐在地上哭哭啼啼地说：“我心里头难受啊！我就是想孩子他爸了，他昨天托梦给我说，活不下去就不要活了，他在那头接我，我就是想去找他。”

　　宋婷婷死死抱住她不敢松手。

　　顾裴叹了口气走过去握住那大妈的手，他觉得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操蛋，有些人对父母缘分求而不得，有些人轻而易举拥有了却又可以不屑一顾。

　　林修鸿就坐在顾裴身边，他们三人谁也没说话，大家心里都清楚，这种情况源头不解决，人家铁了心寻死是谁也救不了的。

　　心病还需心药医。

　　宋婷婷单手撑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两眼放光看向顾裴：“顾先生，你家不是缺个驻家保姆吗？不然你把她招进去，没事儿也能照顾一下你们的饮食起居，以后就不用吃外卖了呀！”

　　顾裴想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起身去拿手机，这才发现苏忍已经给他打了四通电话全没接，程风的未接来电也有三通。

　　林修鸿见他看着手机一脸牙疼模样，忍不住凑过去看一眼，那七八通未接来电红得刺眼。

　　他觉得顾裴这回又得挨一堆批。

　　顾裴嘶了一声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回拨过去。
　　“五点半了我尊贵的小少爷，请问您老什么时候回家？
　　电话是程风接的，顾裴有些诧异，他又看了眼手机，打的确实是苏忍的电话。
　　“怎么是你接的，老大呢？”
　　“正在准备一条长鞭子，估计是为了晚上抽某人用。”

　　顾裴闻言抖了抖，干咳一声说：“别闹，手机给老大一下，有要事。”

　　程风听他这严肃正经的语气有点诧异，也没再跟他开玩笑拿着手机去找苏忍。

　　“是我，有屁快放，放完回家。”

　　苏忍正忙着做策划，一点不想跟个熊孩子唠嗑。

　　“老大。”顾裴瞬间转换态度，两个字嚎得即蜷缩又谄媚，“大”字还勾了尾音，是那种让苏忍听了就眉心一跳顿觉大事不妙的声音。

　　苏忍冷哼一声说：“顾裴，大过年我不想打你，你自己交代清楚。”

　　顾裴嘴角抽了抽，端正态度说道：“老大，你不觉得咱们三天两头找钟点工太麻烦了吗？而且这一天天的全是外卖，我都吃腻了。”

　　“想说什么直接说，给你一分钟，不说挂了。”苏大老板对付熊孩子有一套自己的招数。

　　“我想带个人回家，就是上次跳河那个女人，今天她又跳了，我想带她来做驻家保姆。”

　　顾裴直接一口气说完，中间都不带停顿的，他可太了解苏忍了，那厮说挂电话是真的会挂电话的。

　　苏忍沉吟片刻开口道：“可以，带回来吧！”

　　顾裴瞬间桃花眼眯成一条缝，他又跟苏忍缠着腻歪了几句，被苏忍直接挂断电话。

　　冬季的桐源天黑得很快，远处郊区时不时地传来几声鞭炮响，预示着这户主人家的亲眷已经全部回来开始围炉了。

　　顾裴想把那个大妈带回去，让她今年也能过个热闹年，但她却无论如何也不去，急得顾裴抓耳挠腮。

　　“我来。”宋婷婷拍拍顾裴肩膀，把他和林修鸿一起赶走。

　　她坐到大妈身边，轻声开口：“阿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觉得年纪大了，不想拖累他是不是。”

　　大妈闻言垂下头，一个字也不说。

　　“可是去他家做驻家保姆，不是连累而是帮助。”宋婷婷握住她干枯粗糙的手，“他们那个家跟普通人家不一样。”

　　她说完指了指顾裴，“那个人的家里有三个同龄人生活在一起，一个父母早年亡故，两个是……是父母都太忙不管他们。”

　　宋婷婷说到这儿顿了顿想好措词又说：“拉你的那个孩子叫顾裴，就是……阿姨！你明白他父母取这个名字的意思吗？”

　　一个胚胎里就不被政府和家庭期待的孩子。

　　“你过去呢！也算替我们看顾他们点，早晚嘘寒问暖，给点关心，这几个孩子不容易，就缺这个的。”

　　“我知道他们。”大妈又抹了把泪，小声开口：“我在手机上看过他们，很多人都说他们是天之骄子，这样的人都是父母的骄傲。”

　　宋婷婷愣了一下，然后扯出笑容说：“阿姨，新苑郊区临江街道56栋别墅没有天之骄子，只有三个抱团取暖的苦命人。”

　　所有人都说凤凰不入麻雀窝，天才总会因为各种原因跟天才靠拢，宋婷婷曾经也觉得自己太幸运，居然认识到了传说中的天之骄子，为此她还跟闺蜜吹嘘良久。

　　直到真正接触了顾裴他们，她才发现，哪里有什么天之骄子，只不过是几个不被上天眷顾的孩子，拼命为自己挣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罢了。

　　苦命人三个字就像一把镊子，一下子夹中女人心头最软的那块肉，疼得她捂着心口蜷缩一下。

　　世上一切苦难的发生都可以用这三个字来囊括，提及不过一秒不足的时间，是别人一生的痛处。

　　她又忽然想到顾裴刚刚跟他说的枉死城很恐怖，她心里想一个孩子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方面的想法，是谁跟他说的？他是不是也曾经差点死掉过？

　　女人抽噎一声忽然就改变主意了，她想着自己或许真的还有点价值，至少还能照看着点那个孩子。

　　一个善良的女人一旦当了母亲，就再也看不得身边的孩子吃苦，总想力所能及地帮一帮，与是不是亲生的并无关系。

　　思及此，女人答应了跟顾裴回去。

　　宋婷婷最后还是不放心顾裴一个人带着一个刚放下轻生念头的妇女回家，于是决定和林修鸿一起陪着他们回别墅。

　　至少可以给人家收拾一间房间出来今晚居住，否则指望这些男人这个大妈晚上得打地铺。

　　顾裴听到这个决定笑得见牙不见眼，又从酒店订了一些菜，带着他们三人一起回家，中间甚至还记得拐了一趟超市，把大妈晚上要穿的睡衣先买了。

　　宋婷婷在路上又和大妈聊了许多，从大妈描述中得知她叫陈秀连，结婚不过四年丈夫就车祸去世了。

　　顶梁柱一夜坍塌，她连惊慌失措都来不及就要面临抚育儿子的经济问题，直到一个善良的律师出来告诉她愿意做她的法律援助律师，起诉对方讨要赔偿，这才为这个可怜的女子挣了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未来。

　　陈秀连将丈夫的赔偿金一分不少地花在稚子的教育上，为了儿子光明未来，她不再谈婚论嫁，奈何儿子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功成名就的时候带着老婆马不停蹄办理签证，移民国外。

　　她每月都盼望着，最后只能盼到儿子寄回的两千生活费，至今已经五年没见过儿子的面。

　　“我不是那种严格的母亲。”陈秀连说：“从小他读书，我就告诉他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该玩就玩该读就读，你怎样妈妈都高兴。”

　　顾裴听到这儿偷偷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童年的那些鸡毛掸子挨得真不值。

　　陈秀连抹了把泪握着宋婷婷的手又说：“他高中填志愿，我给他提了建议，他觉得不妥，他说他想考警校，我就说警校好，妈妈支持，后来警校没毕业，因为要救一个被流氓欺负的女孩子，那个女孩不敢出来澄清，他就因为殴打人民群众被劝退了，又跟人学了一年修车，我还是告诉他，你是为了帮助一个女孩子不被欺负才辍学的，不管别人怎么看你都是妈妈的骄傲，后来他又说要创业，我把全部积蓄都拿出来支持他。”

　　陈秀连抽噎着，“我做错了什么？让他一眼都不想看。”

　　宋婷婷拍了拍她的手没说什么，有时候爱恨根本没有原因，就是不需要了、不重要了、不在乎了而已。

　　顾裴一路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她哭诉，直到别墅大门打开车子驶进去，陈秀连才抽了纸巾擦干净眼泪说：“这是到了吧！不说了，大过年的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