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不用提了

16、过年（四）

　　车子驶进别墅的时候顾裴扬起一个笑脸，就跟刚刚聋了一般情绪一点也不受影响。

　　他笑着对陈秀连说：“呐！到了，以后这就是你家了，记住这条路线啊！明儿咱去买个电瓶车，开电瓶车到最近商城需要十来分钟，挺远的，你得习惯囤货，家里有个大保鲜柜，可以放很多东西。”

　　陈秀连仿佛一秒喝了忘情水，说不扫兴就真的一点都不给人扫兴，她笑着说：“好！我也没啥别的事情，出去买点东西全当跑步了，要是不着急的时候，还能走路去。”

　　“走路的话可以约下咱们隔壁的宋姨，她喜欢散步去买菜，知道一条最近的小路，那个人特别热心，过几天介绍你们认识。”

　　顾裴边说边把他们领进家门，客厅上正摆着饭菜，看盘子数量，某酒店效率还是非常高的，已经在他们回来之前把饭菜送到了。

　　餐桌的保温系统开着，程风坐在沙发上玩手机，见他们回来抬头看一眼，没什么表示。

　　客厅没有苏忍的身影，他应该是还在书房。

　　顾裴努努嘴，示意程风叫人，折腾这么晚，他饿得前胸贴后背。

　　程风想白他一眼，又看到林修鸿他们也在，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走去苏忍的书房。

　　“老大，顾裴回来了，你好了吗？”

　　苏忍手上还在敲着键盘，语气平和地回答：“快好了，我卧室床头柜上有几封红包，你帮我拿出来。”

　　“红包？”程风愣了一下边走进苏忍的卧室边想：“红包不都是给小孩子的吗？十九岁难道还算小孩？还是这几年风俗变了？”

　　苏忍的卧室太过简单整洁，以至于散放在床头柜上的几封大红包变得特别醒目，叫人一眼就能看清，程风走过去数了一下，是五封，很厚实。

　　程风没有直接拿起红包，他被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本已经卷角的书吸引了，他拿过看一眼，是一本儿童教育心理学。

　　程风看着这书，又想起前两天才从交警队把那个大龄儿童捞回来，顿时涌起一抹对苏忍浓厚的嘲讽欲。

　　大老板一定是太忙了以至于没完全读透这本书，否则怎么会教育出那么个混账玩意儿。

　　苏忍对于自己教育失败这件事的介怀，透过这本书在程风面前展现得淋漓尽致。

　　想到原来顾裴不止让自己一个人回回吃瘪，大老板都能让他气到自我怀疑，程风瞬间心情好到极致，他拿起红包对着书啧啧两声关门出去。

　　门外厨房里大家已经围坐一起，林修鸿在一个小炉子上放了一把炭火，又用打火机点着了塞到桌子底下。

　　陈秀连见程风出来，起身出去放了一串鞭炮，等到鞭炮响完才回来招呼大家动筷子，她情绪收敛得很快，就好像刚刚想跳河的人不是她似的。

　　苏忍接过程风递过来的红包，第一封就发给陈秀连。

　　“这是你下个月的工资，今天先提早发了，目前拟定六千，其中五千会发你卡上，一千给你现金备用，等明天签了协议，你把卡号发给程风，以后工资由他发。”苏忍给陈秀连指了指程风，好让她认个人。

　　莫名其妙收到工作的程风愣了一下，他想问为什么不是顾裴，又看了眼对红包两眼放光的顾裴，然后把话咽回去了。

　　这个家，还真就只有自己能管这事儿，其他两个一个是老大，一个还没长大，他能怎么办？果然一个家只有老二混最惨。

　　陈秀连笑着应了声好，这个工资在桐源算是高了，她这个年龄其实不值得老板花这个工资，不过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横竖无亲无眷，这些钱以后也还是要还给他们的，就当帮这群孩子存钱备用了。

　　苏忍又把两封红包推到林修鸿和宋婷婷手上：“公司有今天，修鸿功不可没，婷婷你的功劳比他更大，谢谢你们一直信任，祝你们白头偕老。”

　　已经过了儿童年纪，父母都不发红包了的林修鸿看这鼓胀的红包瞬间感动得恨不能抱起老板啃上两口。

　　宋婷婷有些诚惶诚恐，她就是来蹭顿饭，没想到还有这意外收获，她小心翼翼地朝林修鸿看了一眼，见他点头，这才没有推辞收起来。

　　“谢谢苏总，我好多年没收红包了呢，感觉一下子回到童年。”宋婷婷收起红包补充道：“苏总放心，就冲着您这份红包，我身边这个男人卖给你们了，以后胆敢不用心工作，你跟我说我打死他，绝不手软。”

　　“老板不厚道。”顾裴眼巴巴接话：“往年我都是第一个拿红包的，今年呢？为什么我的红包还没到我手上？”

　　“顾总，往年也没有第二个领红包的了吧！”林修鸿每次跟顾裴说话，就忍不住想刺激一下他，以前是因为被气的，后来是习惯了，好像刺激他两下心情就能更好。

　　程风此时还不知道林修鸿的想法，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加以赞同并表示自己也一样。

　　苏忍没呛他，在他期盼下大发慈悲地把红包递到他和程风手上，“最后给你是因为我不敢对你抱任何期望，顾裴你……算了，你好好长大就行了，我还是指望程风吧！”

　　苏忍说着又转向程风道：“明年好好干，接下来辛苦你帮我管住这个混账东西了。”

　　程风刚刚还在诧异自己这把年纪了居然还有红包，他还没诧异完又被苏忍这最后一句话吓得险些把红包塞还回去表示自己何德何能，真的管不住这混账，这哪里是红包，这分明是买命钱。

　　苏忍不给他接话的机会直截了当表示行了，开饭。

　　大老板一声令下，众人有眼色地纷纷收起红包揣进自己兜里，然后岔开话题各自敬酒不让程风有机会开口。

　　程风嘴角抽了抽，时隔十一年的第一个围炉夜，他被强买强卖，成了现场唯一的受害者。

　　苏忍不知道别家的家长是饭前发红包还是饭后发红包，反正他是年年饭前发红包的，因为那样顾裴会吃得更开心，如果红包迟点，哪怕桌上山珍海味他也会吃不下。

　　“今天太晚了，最近这段路没有路灯不安全，修鸿你们在这儿睡呗！明天再回去，正好四个人，凑一桌麻将。”

　　顾裴一边跟一个排骨的软骨较劲咬得腮帮子都凸出来，一边还有空计划今晚的守岁，他想了一会儿硬生生咽下没嚼烂的排骨看向程风：“你会打麻将吗？”

　　这厮离开中国太久，现在只能算半个中国人。

　　“不会，可以现学。”程风毫不犹豫地回复顾裴，他愿意学习这个国家的风俗习惯，想要跟这群人打成一片。

　　因为苏忍还有工作没做完，这顿年夜饭没有吃太久，顾裴闹着要放烟花，几人又起哄着往院子里头去。

　　陈秀连正在客厅收拾碗筷，她把还没吃完的硬菜收一收放冰箱里头，又把厨房没拆封的锅碗瓢盆都拆了放水里泡着。

　　苏忍看着这一幕，突然就觉得好像也是个家了。

　　顾裴趁着大家在看烟花拍视频，一个人偷偷摸摸溜进卧室，他掏出两封红包，把其中一封里面的钱抽出来四五张连着另一封红包一起放进一个鞋盒里头，又把鞋盒垫最后一层，这才拍拍手出门。

　　目睹全程的苏忍没有打扰这只仓鼠屯粮，甚至示意自家阿姨不要叫他，等他觉得安全了开开心心走出去后苏忍才进去查看一下，五捆百元现金扎得整整齐齐，目测一捆应该是二十张，再加上今天刚塞进来的这些，两万有余。

　　这是上次没收干净留下的漏网之鱼。

　　苏忍每月会给顾裴零花钱，但不会给多，这熊孩子自己还有工资，钱多了打架更没顾虑，他知道顾裴会偷藏私房钱，偶尔顾裴犯错的时候作为惩罚，他会搜一搜敲打一下，正常是假装不知道的。

　　饿过的狗更护食，顾裴跟着他曾经饥一顿饱一顿过，最难的时候一个馒头吃两顿，现在手头没余钱会让他不安。

　　顾裴是个有骨气的，八岁那年的生日过后，他再也没跟父母要过一分钱，父母想起来要给他他就收，不给他他也不会开口要。

　　他刚出来的那两年顾怀恩出国深造，顾家好像完全遗忘了还有个小儿子，顾裴几乎完全断了经济，苏忍不是天生的企业家，人脉也不是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刚开始东奔西跑的时候他们艰难过，那时还要凑学费给顾裴上补习班，很是不容易，甚至晚上顾裴梦呓都是赚大钱。

　　苏忍把手上的鞋盒归位，他觉得还是那两年太辛苦，才给孩子留下了这种屯粮的习惯，终归不会太多由着他去了，大过年没必要让他不痛快。

　　顾裴藏完钱招呼程风跟他们学打麻将，他将规则详细讲了一遍，又带着程风打了两场，第三场的时候程风已经能够自己独立打牌了。

　　顾裴对此发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直说自己当年还学了四遍才会，程风在吃喝玩乐这方面果然跟他不相上下。

　　他高高兴兴地起哄要守岁，又跟着林修鸿喝了许多酒，结果还没过午夜就摇摇晃晃走起直线，被林修鸿哄着送进了卧室。

　　顾裴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醉了，或许是因为酒太过熏人，又或许是因为下午回了一趟家的缘故，他又恍惚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零零总总不过是母亲今天又骂他不懂事，父亲又叹气他长的没有男子气概。

　　隔壁大爷每次看到他总是盯着他的脸端详半天摇头说：“这孩子这么漂亮是太监转世啊！你们夫妻上辈子造孽呦！”

　　年幼的顾裴不知道太监转世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母亲每次听完都会对他很不好，脸色不好，饭也只给他半碗，会要求他帮家里保姆洗碗，逼他大中午出去晒太阳。

　　爷爷好像也不喜欢他，听哥哥说是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正好顾家生意不好，爷爷当了金腰带才赔了违反计划生育的钱。

　　他好像真的是一个很多余的人，平白跟顾念抢了一半投胎转世的机会，到最后两人都成了药罐子。

　　八岁的小顾裴好想姥姥，他人生前八年一直跟在姥姥身边，那个矮胖的女人会带他去田里抓泥鳅，会半夜给他摇扇子驱赶蚊虫，会告诉他如果生活给你砸了一石头，你记得把它搬到脚下当垫脚石，如果不是后来她要死了……

　　“我一定是醉了。”顾裴这样想，否则他怎么会看到死去多年的老人站在窗台前那么慈祥地看着他。

　　顾裴撑着床头柜站起身子，他一步一颠跑到窗台打开窗户想要把那个女人拉进来，兜头淋下的雨水瞬间让他酒醒。

　　哪有什么姥姥，门外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的雨，如果不是他酒醒，再往前探出一步，他就要摔月季丛里了。

　　顾裴平静地缩回身子看着窗外，良久，他伸出手接了一捧雨水低声呢喃一句，“我很好！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