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不用提了

14、过年（二）

　　临近除夕，新公司已经进入装修步骤，林修鸿在中午的时候短暂开了一个会议，表示年后将搬迁并着手公司上市，又感谢一番在座的、寥寥无几的老员工，接着按人头各自发了一份过年礼物，就给一半人放假回家去了。

　　顾裴的家自从被顾念心血来潮装饰一翻后，好好的房子变成了狗都嫌弃的模样。

　　这是程风回国后过的第一个年，距离他上一次过年有十一年之久，程风嘴上不说，顾裴比谁都清楚这厮有多期待这个年，他不想让程风失望，软磨硬泡请出了宋婷婷。

　　作为他们这个小团体里头唯一一个有艺术细胞的女同志，宋婷婷被迫担起了老母亲般的责任——布置家居，至于顾念，真是打下手都让宋婷婷觉得累赘。

　　孪生姐弟继承自同一套基因，艺术细胞少得令人叹为观止。

　　灯红酒绿的桐源市越是临近除夕越是喜庆热闹，情侣们纷纷放下手机裹着厚重棉衣出门秀恩爱，各大商铺在大门口显眼位置支棱起架子摆出儿童玩具，店内循环播放无数遍“好日子”。

　　宋婷婷在第无数次叹息一群大老爷们凑不出一个艺术脑的时候终于迎来了除夕。

　　每年除夕顾裴必须先回一趟自己家，但他是坐不住的人，跟哥哥聊了会天，又逗一逗小侄女，给小侄女封一份非常厚实的红包，很快就起身告辞。

　　“怎么，家里的沙发有刺？扎着小顾总尊臀了？竟连半小时都坐不住。”

　　顾母对此非常不乐意，这孩子一年到头不着家，每次回来不过一会儿时间又跑没影，多年不曾细看，今天再看他，就觉得儿子见风长大似的，突然就那么高了。

　　或许是顾裴的桃花眼长的越发标致，顾母看他那双顾盼流连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就在心里生长出一种我没有尽过责的感觉，很不是滋味。

　　顾母心想这个儿子是什么时候开始跟他们生疏了的，她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来是他八岁的时候。

　　那年顾念过生日，他们拍了照片出去游乐场玩，不小心把他落下了，然后他就闹离家出走，从此这个孩子像不是自己生的一样，除了需要监护人签名的时候会找她，其他的时候好像都不需要她费心。

　　“哎呦我的母上大人，你说什么呢！咱们家有你这么漂亮的大美女和我姐这个小美女，我怎么会坐不住呢！我要不是怕挨我爸打都想坐你腿上了，就是太忙了嘛！这要过年了咱们得给员工送祝福啊！”

　　顾裴一点不顾边上的父亲，隔空给母亲送了一个飞吻，他一双桃花眼对一个人含情脉脉的时候，是真叫人软到心坎上。

　　顾母看着他这双深情款款的眼睛一下子歇了刺他的心思。

　　顾父气极：“滚滚滚，臭小子，那是你妈，你给我放尊重点。”

　　说完他又对转头顾母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业，你老把他拘着做什么，影响他工作。”

　　顾母听到这话突然就释怀了。

　　哪里是她不尽责任，分明是这个小子不听话，年纪不大心思不小，还在读书就跟苏忍全国各地跑，她想抓人都抓不到。

　　“滚吧！看到你就糟心。”母上大人想通了事情关窍豁然开朗，她拍了拍儿子臂膀大手一挥特赦了。

　　顾裴高高兴兴地滚蛋，他在出门的瞬间脸上笑容散尽，伸手掸了掸被拍过的地方，转身离开这个家。

　　“小裴，你等等。”

　　顾裴刚要开车离开，后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叫喊声，他当即打开车门下去迎接。

　　“嫂子，哎呦你别急，别着急别着急！我这不没跑呢！慢点，穿着高跟鞋呢！跑什么跑，回头崴脚了。”

　　顾裴很喜欢这个嫂子，他认识这个新嫂子是在十岁那一年，那年大哥带她来看他，告诉他这个女人叫王婉茹，以后就是他嫂子。

　　那时候顾裴一眼就相中她，她是很温柔的一个女人，他相信她以后也一定会是一个很温柔的母亲。

　　“听你哥说你们最近在申报公司上市，还搬了住址，你零花钱够不够用，不要太拮据，不够就跟你哥说，他私房钱多。”

　　王婉茹边说边把一个塞得快要炸了的红包塞进顾裴手上：“压岁钱，拿好，孩子都要拿这个压祟，希望我家小裴新的一年健健康康，邪祟不侵。”

　　顾裴瞬间就眉眼弯成两个月芽，“我的亲嫂子，你可真是及时雨，比我亲妈还亲，我最近私房钱被我老大发现，全给我收了，穷的嘞！脸都尖了。”

　　王婉茹没让他失望地成了一个好母亲和一个好嫂子。顾裴童年缺失的母爱有一部分是她给填上的，这个女人心疼小叔子，把他当自己孩子养着。

　　“你个调皮鬼，居然敢偷偷养蛇，你老大没打你都是对你宽宏大量了，还不乖顺几天。”王婉茹拍了拍顾裴的臂膀，就在顾母拍过的位置，重新留下自己的印记。

　　“嫂子，你真好！”顾裴抱住王婉茹的胳膊，想了想又拉过她的手在手背压下一吻：“我爱你，胜过爱我亲妈。”

　　“你这小子，”王婉茹笑了：“没个正形，你哥看见了又打你。”

　　“我不怕他，他打我不疼，力气还没我老大十分之一。”

　　“就你贫，赶紧回去吧！回头天黑了不好开车。”王婉茹推了推他，又想起手里还有小姑子交代的护肤品，于是将盒子递给他说：“差点忘了，念念让我拿给你们的。”

　　顾裴接过翻了一下说：“呦！新鲜出炉的至尊红颜，下血本了啊！”

　　至尊红颜是顾念研发的新产品，里面有十多种难得的中药材，是可以入口的护肤品，因为药材不好拿到，且很多植物还无法实现温室水培，因此没上市面销售，只在内部的贵妇之间消耗，这样三套就得近十万。

　　“她疼你，我们家小顾总人见人爱。”王婉茹帮他把东西放车里，又催着他快些回去，怕晚点下雪路不好走，顾裴笑着领命了。

　　他绕过家门口的一块景观石坐上车，上车的时候又转头看那块石头一眼，这个石头与他也算缘分颇深。

　　顾裴始终记得八岁那年生日，父母带着顾念出去玩，留下他一个人中午饿了一顿，晚上想出去觅食，路过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景观石边崴了脚，磕了个满头满脸的血，被据说正好路过的苏忍捡到送去医院包扎。

　　当然，后面顾裴知道不是路过，苏忍是收到顾怀恩委托，特意过来想带走那个倒霉的小肉包子的，只是不巧那一天肉包子破皮露馅了，于是兵荒马乱地跑了一趟医院，又按着嗷嗷叫抱头鼠窜的顾裴打了消炎针。

　　顾裴头上伤势不重，但是倒霉孩子正好磕到了那几颗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乳牙上，直接把牙磕掉了。

　　他好几次回家的时候都想过去看看，看看血还在不在，那时候父母有没有发现血迹，他们知不知道这是儿子的血，可是他一次也没有靠近过。

　　其实没什么意义，都不重要，那血经过那么多年，就算没洗也早被雨水冲刷干净。

　　一个执念罢了。

　　顾裴不想让嫂子担心，很快开车离开这里，他看了下时钟，显示下午四点，这个点不算晚，他觉得还能再去点些菜补一补团圆饭。

　　临江河两岸张灯结彩，路边商场还在循环播放“好日子”，哪怕已经到了除夕夜晚，商业区还是有倒霉无法休假的销售员在坚持营业。

　　车子一路往前驶越到新苑郊区越冷清下来，毕竟是未开发完全的郊区，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到晚上就很难得见到人，路灯坏了许多天也没见人来修，是个小年轻看不上眼的去处。

　　顾裴就是很突然地、在经过这段路的时候第六感涌上来下意识朝那个前几天有大妈要跳河的地方望一眼，这一眼吓得他毛瞬间炸了。

　　同一个地方、同一个女人、同样的姿势。

　　“卧槽了，流年不利，跟她死磕上了。”

　　顾裴呢喃一句给车熄了火，一下子窜出去抱着女人的腰就往凉亭上拽，女人这次好像下定决心非死不可，手抓着栏杆不放。

　　“你放开我，小伙子，你回家去，别管阿姨，阿姨谢谢你了。”

　　“你……你怎么……又来了。”顾裴抱着她说话大喘气，他伸出一只手掏出手机打开通话记录，给最上头的那个号码拨过去，另一只手还死死抱着女人。

　　“阿姨，我跟你说，你这一死，你要进枉死城的你知道吗？你听过枉死城吗？老恐怖了。”
　　“不恐怖，不比人世间恐怖的，娃儿，你回去吧！”
　　老泪纵横的女人力气还挺大，他越拉越吃力。

　　顾裴的最后联系人是林修鸿，今天打电话叮嘱顾裴记得给高级茶艺师发红包的。

　　林修鸿下班后先是去了岳父母家吃个小团圆饭，没吃几口又匆匆回自己家吃了两口团圆饭，两家父母都是过来人，知道儿女心思，没多留就让他们回自己小家团圆去了。

　　小情侣这才刚买好菜回家，准备做一桌丰盛的晚餐熬夜守岁，什么电饭煲，电磁炉，空气炸锅等等全部打开，又把彩灯、暖气、电视一并开了，氛围感拉满后再把买回来的肉菜都倒出来，这时林修鸿电话响起来。

　　林修鸿简直想直接挂了这煞风景的电话，犹豫到铃声快自动挂断了才接起来，他心里想，小老板要是没天大的事情，他上班就找大老板投诉去。

　　大过年的，单身狗不让有媳妇的腻歪，太不是东西了。

　　“林修鸿，快点带婷婷来临江河，上次一个阿姨跳河的那个地方。”电话那头很嘈杂，顾裴没等他回话又说：“卧槽，你快过来我要拉不住了。”

　　林修鸿：“……”

　　还真是天大的事，小两口相视一眼，人命关天不容耽搁，于是扔下手头的东西，拿上车钥匙，也没顾上关那么多电，直接拉了总电闸出门。

　　林修鸿一脚油门踩到底，风风火火赶到的时候顾裴还在跟女人拉扯。

　　“娃儿啊！你放开阿姨吧！阿姨活够本了，死了才解脱。”

　　“解脱……个……个屁。”顾裴简直要疯了，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不是第一时间报警，刚才真是吓傻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跳，你……你会害死多少人……见……鬼了，你怎么都不听劝。”顾裴一脚踹在护栏上借力把女人往外拽。

　　林修鸿没有多想，下车直接飞奔过来接替顾裴，宋婷婷跑过去掰开女人扣栏杆上的手，三人合力这才将人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