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不用提了

13、过年（一）

　　程风等欣赏够一群富二代如丧考妣的模样后，才开口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他前二十五年站在云端，受人推崇风评极好，收到评论一水的名师高徒、青年才俊、未来可期，全是夸赞，直到遇上顾裴风评直转急下，经常被邻居教育要怎么看管孩子，当哥哥的不能没有责任心。

　　他到处道歉加赔偿，简直心力交瘁，恨不能暴力打死这个倒霉孩子，现在看他难得的鹌鹑样真是越看越喜庆。

　　“超速。”一个小警员满脸委屈，看样子是刚被领导训过，“这几个人，趁着道路没人，私自圈了一个郊区小道玩赛车，五个人啊！后面还开车拿水枪围着一只误入的狗滋水，给人家狗吓得乱窜。”

　　郑旭威不服地说：“谁圈地盘，压根没有圈……”
　　“闭嘴！看你的作业。”蔡碧霞横了他一眼打断他，拿出戒尺点了点他手上的纸。
　　“哦！”二世祖听话闭嘴。

　　“呐，受害狗家属。”小警员指着一个女人说：“人家姑娘就是路过，把狗栓树上去上个洗手间，这几个人直接把狗放了拿水滋，直到我们在狗牌上找到她的联系方式，她才知道狗被欺负了，刚来认领。”

　　程风顺着警察的手看过去，那女人坐在休息室外面，手里抚摸着她的狗，是一只亚成年金毛，那狗尾巴摇得起飞，还想去叼扔边上的物证——水枪。

　　“这哪里受到惊吓了？”程风心里腹诽着，他看这狗精神状态比里头那五个好太多了，甚至比这小警员精神状态都好，不过他还是走过去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女士，我家孩子太调皮了，吓到您的狗我们负责，您可以送宠物医院检查一下，多少费用我们出。”

　　女人抬头，一个彬彬有礼的男人长在她的审美上，瞬间脸就红了，要吐出来的话立马咽了回去连连摆手：“没事，没什么事儿，没有吓着，我外婆也住那儿，我家狗跟他们都认识的，非常熟的那种，是警察误会了，它就是顽皮，我没报警，不是我报警的。”

　　程风回给明事理的姑娘一个真心的笑容：“谢谢理解，给您造成麻烦了，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

　　“没……没事的，那…那什么…时间也不早了，要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

　　女士受不住帅哥颜值攻击，遁了。

　　“您慢走，注意安全。”程风一路给她送到车上，又帮她把不舍得离开的狗送上车。

　　小警察“啧啧”两声觉得这个年代颜狗真他妈多。

　　程风再回来时那几个富二代已经齐刷刷咬着笔做题了，他也无所谓等多久，看了眼小警员又指了指领导办公室开着的门，见警员点头这才转身走进领导办公室。

　　他进去的时候领导正拿一把药塞嘴里，见他走进来水都没喝直接干咽下去。

　　“原来那个警察没夸张，这个领导真的差点心梗。”程风这样想着，顿觉有些心虚，走路都轻了好多。

　　“李队，实在抱歉，孩子没看好，让您费心了。”这道歉程风道得真心实意。

　　李队看到程风心里偷摸嘀咕一句，“这就是那个美国回来的电子技术人才？不是说技侦打算抛橄榄枝外聘，看样子面子不够大，人不去啊！”他想完连忙把药瓶放桌子上，接着走过去和程风握手说：“程风是吧！来，这边坐。”

　　“谢谢！您太客气了。”

　　李队偷偷郁闷，他真不是客气，这群混账东西自打把车开进来到现在，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了，没有一个家属来签担保书，人家一听儿子为这点小破事被逮，又听说没伤亡，一个个不是表示“没这儿子，你们打错了”，就是“关他，十天半月都行，看他一眼算我输”，至今来的只有程风一个。

　　这个还是因为刚回国没来得及被那些商业圈的精英“带歪”。

　　“你刚回来可能不大清楚，我们交警平时不拘人，像这种都是直接跟派出所联合出警，我们这边开罚单，人由派出所带走，这不是这几个孩子比较……额……所以就……偶尔拉他们过来思想教育，敲打敲打，防范于未然。”

　　李队顿了一下，愣是没组织出一个比较好听不让家属不舒服的词汇来表达这群混账，干脆不说了，直接跳过。

　　程风非常能理解李队的意思，富二代开车撞人的事故几乎年年都有，那些傻逼二代在交通上真是什么奇葩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舆论一次比一次严重，警察在这一块对于各种二代几乎已经产生恐惧心理。

　　从第一次派出所捞顾裴之后程风就已经摸清，桐源内部形成了一个这些二世祖父母和各类警察之间约定成俗的默契，他们各自遵守着自己的规则，互不犯界。

　　没有一个企业家是蠢货，桐源市现在立足市面的这些商业精英几乎都是白手起家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儿女从小对执法者的态度取决于父母对执法者的态度，如果他们从小看父母敬畏法律、尊重执法者，舍得把孩子交给执法者管教，那么孩子多数也会敬畏法律尊重执法者。有敬畏是好事，不容易送死。

　　程风能感受到桐源各大企业家与执法者之间关系确实非常融洽，他们信任警察，舍得把孩子交出去，让警察代为管教，警察也乐的帮他们敲打孩子，以至于这群二世祖虽然吃吃喝喝不干正事，却从未踩过红线。

　　程风想，这大概源于桐源这几年正是旅游业迅速发展的时期，外面无数双眼睛盯着桐源市，现在旅游业带动经济复苏，各大企业趁机起死回生，不论商人还是政客，都拥有一个共同目标——不允许任何人做任何毁坏桐源市形象的事情，所以形成这种默契。

　　“我明白，李队，我跟其他家属一个态度，不管哪个部门，只要他们闯祸，尽管拘着，最好关几天小黑屋，我们不心疼、不投诉、不上访。”说完他朝领导露出一个微笑：“辛苦你们代替我们管教孩子，我们感激不尽。”

　　程风心想这种不留记录的小黑屋，你再关他十天我都不心疼，我天天给他送白米饭和水煮青菜，多一样都算我输。

　　李队满意了，果然跟聪明人讲话不费劲。

　　几个富二代应该是考一遍没过，程风又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可以捞人的消息，在这半个小时的时间里李队跟程风讲了许多顾裴干过的各种蠢事，听得程风都替苏忍头疼。

　　“下次再犯，就不是考二十题这么简单了。”女警蔡碧霞最后总结陈词：“都叫家属过来，签了担保书的可以滚蛋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要能有家属肯来，他们何至于在这儿啃半宿《道路交通安全法》。

　　不，还是有的，五双眼睛默契扭头看向程风。

　　程风顿觉压力倍增，他后退一步转头一看，一群警员也眼巴巴望着他。

　　好嘛！浪费人家下班时间这么久确实不好意思，于是程风大手一挥，把这五张担保书一起签了，自此收获一群小迷弟。

　　蔡碧霞拿到担保书，也算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把这群二世祖转交程风就回了自己派出所。

　　因为顾裴出来搭的是郑旭威的车，现在回去只能坐程风的车，程风看着他郁闷的模样笑着说：“顾裴，大过年的，你还真是上赶着给我找乐子。”

　　他现在心情特别好，看顾裴都感觉帅了好几分，见顾裴没呛他，又说：“这是年前开胃菜吗？”

　　程风的戏谑摆在明面上，顾裴很想照着他膝盖窝来一腿，然后让他滚蛋，但是顾裴惦记着程风还在开车不敢真闹他，悄悄记下这一笔。

　　程风还想多嘲讽顾裴几句，见顾裴一路过分安静，扭过头想看他又折腾什么，就这转头的功夫他眼角斜到外面河边的护栏上，一个矮胖的身影正在攀爬，程风被吓一机灵，又转回头仔细看一眼，车速立马慢下来。

　　程风问：“顾裴，你们桐源市过年安全吗？”
　　顾裴听这话简直想把嘲讽喷他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这里是中国，你还没……”

　　顾裴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程风把手指向车窗外，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眼睛先顺着程风手指看过去，那个妇女已经站河边护栏上了。

　　“卧槽。”顾裴被吓得汗毛倒竖，他拿出手机第一时间报消防，然后下车一步步慢慢挪近护栏，趁着有点时间又报了个警。

　　现下已经是腊月二十六，再过几天新年就到了，桐源市早早进入过年状态，各处柱子上和树上都悬挂了灯笼，非常亮眼。

　　一个中年妇女半夜三更站在这亮眼的河边，怎么看都不对劲，顾裴心提到嗓子眼。

　　“对，新苑郊区的临江河，郊区入口往前50米右拐没有路灯的这个地方，卧槽……快来，她要跳了。”顾裴一看大妈抬脚爬上护栏吓得魂差点飞掉，他直接扔了手机飞扑过去。

　　手机那头好像还说了什么，顾裴听不大清楚，只听见安全两个字特别嘹亮，好像是在这夜色中给他们的一份祝福。

　　程风速度比顾裴晚一些，等他熄完火下车顾裴已经飞扑过去了，在顾裴紧紧抱住女人之后程风一把揪过她的领子不顾她使劲挣扎就把人往旁边凉亭上拽。

　　“他手劲还挺大。”这是顾裴第一时间的想法。

　　中年妇人还在哭，她抽抽噎噎、絮絮叨叨都是说“不要救”、“家里没人了”、“不想活”之类的，顾裴猜测可能是临近春节家里遭受变故，这人受不住打击就想轻生了。

　　警车和消防车来得很快，但是看到轻生的人已经被稳住后，没敢轻易靠近，几个人跟程风一起蹲边儿观望。

　　顾裴是个嘴上会开花的人，开什么花端的看对面是什么人，他能哄得小姑娘小伙子高高兴兴替他办事情，也能哄得大爷大妈乐呵呵跟他唠嗑，现下只是寥寥几句就哄得女人情绪稳定下来说出轻生的原因。

　　女人靠在顾裴身上抽抽噎噎说了许多，来回几句话都是她这一生的不幸，二十二岁满怀期待成婚，好日子没几年丈夫车祸离世，她寡居养子，为了儿子一生没再嫁，不曾想儿子功成名就马不停蹄举家移民，现独居。

　　很显然，这个举家的家不包括这个老母亲在内，丈夫早逝，儿子不孝，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的氛围终于压垮了这位母亲的心理防线。

　　民警喟然叹息，他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又跟消防说了一句，消防领导点头收队回去了。

　　不多时，那个刚让顾裴读了半宿《道路交通安全法》的女警察，倒霉的蔡碧霞同志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顾裴：“……”

　　蔡碧霞看到顾裴也是愣了一下，随即严厉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顾裴委屈极了，他用一幅可怜无辜的表情回望过去，偷偷指了指身边的妇女，又指了指自己摇摇头，果断撇清干系。

　　“这事最好跟你没关系，不然我给你绑河里涮一遍。”蔡碧霞边扶过顾裴身边的大妈，边在他耳边小声说着。

　　顾裴顿觉一口大黑锅从天而降，直直砸他背上，砸得他脊梁骨都挺不直了。

　　老民警见自己同事已经过来，转头对程风说道：“程先生，这边我们处理就好，你看天色也晚了，不然你们先回去吧！”

　　程风不是多事的人，听到警察有清场的意思朝顾裴招了招手示意顾裴回去。

　　顾裴起身前又对蔡碧霞嘟囔一句“跟我没关系啊！”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