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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大雪(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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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终于开始了正式拍摄,村庄里面条件简陋,剧组简单在拍摄地边上搭了几个棚子,就地化妆调设备。
化完妆的容缓掀开帘子从棚子里出来,裹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却依旧让在场的人都看直了眼。因为演的是少年时期,化妆师把容缓化幼了不少,秀丽的眉眼显出几分清纯稚嫩,像开在杂草丛中一株嫩生生的花。
商迟溯更是看得眼睛都移不开,手里拿着相机拍个不停。
旁边新来的工作人员脸都麻了,悄悄戳了戳旁边的同事:“这位大少爷来干嘛的?”
同事在她耳边低声道:“好像是来追容缓的。”
两人叽里咕噜聊了一阵,齐齐露出了不知名的神秘微笑。
镜头对准容缓,他提着一篮子鸡蛋从小路走回家,步子颤颤巍巍,白皙的手在寒风里冻得通红。
快要走到门口时,他在雪上滑了一下,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篮子里的鸡蛋也碎了一地。
院子里饰演他母亲的演员听到声音,打开门冲了出来,气得破口大骂:“让你买几个鸡蛋,这点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点什么?今天午饭不准吃了!”
云纸一言不发,默默从地上爬了起来,自己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与灰尘,把碎掉的鸡蛋一个个捡了起来。
午饭果然没有他的份,哥哥弟弟与父母凑在一起欢声笑语地吃饭,云纸从兜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准备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点零食。
云纸在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买了一包辣条和一个馒头,外面太冷了,他坐在小卖部的椅子上,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电视机小小一个摆在桌子上,画质并不清晰,时而还有雪花屏出现,但云纸却看得格外认真。上面正播放着一段舞蹈,肢体柔软修长的漂亮女孩在舞台中间旋转,浅粉色的舞蹈裙如同花瓣般绽开。
云纸抓着馒头看呆了,一双清亮的眼中尽是痴迷与憧憬。
商迟溯看着缩在小卖部里吃馒头的容缓,心头一阵阵酸涩,虽然这并不是真的,但仍然让他觉得很心疼,十几岁时的缓缓,是不是也经历过这样的日子?
想到这,他记起小吴今天会买菜送上山,他该回去给容缓做午饭了。
容缓赶商迟溯下山并没有什么用,他不但不肯走,还变着花样在方奶奶家做各种大餐,把方奶奶小燕都哄得眉开眼笑,频频在他面前夸赞对方。
吃晚饭时方奶奶搬来了一台电视机。山里信号不好,手机也玩不了,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看电视了,结果一调台,屏幕上赫然出现了容缓的脸。
容缓:“……”
电视上播放的是谢池春,因为收视太好,现在还有几个台在反复放映。
方奶奶知道他们是明星,但之前并没有见过他们,见状“嚯”了一声:“这是小容吧?打扮得和个古代人似的,真漂亮!”
小燕吃着饭看得入了迷,商迟溯本来也看得津津有味,随后陆谨时出现了,他便瞬间黑了脸。
“陆谨时现在还在骚扰你吗?”他问容缓。
容缓:“……他是骚扰的话,你是什么?”
陆谨时经常会联系他,上次还来探过班,不过那回商迟溯不在,容缓也不会和他提。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要理他了。”商迟溯垂下眼闷了一大口饭。
容缓懒得理他。
云纸少年期的这一段戏份并不长,但申导要求很高,一个镜头反复磨来磨去,进度就慢了些。
有商迟溯在身边鞍前马后地伺候,容缓住在山村过得也很舒适,也就没觉得有什么难捱。
山里下了一周的大雪,这一日难得放晴,气温也上升了不少,申导告诉容缓今天要去另一边的山谷中拍一段练舞的戏。
商迟溯策划着要在中午给容缓做一顿大餐,没有跟着去,最后只有容缓、申导和几个工作人员一起爬了下去,爬了半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这片山谷四面环山,进去的通道很狭窄,里面空间不大,左侧生长着一片雪白的山茶花,中央是一个小型湖泊,上面覆着宝石蓝的冰层,像一面倒映着天空的镜子,将阳光折射成千万片闪着璀璨光芒的碎钻,在积雪的掩映下格外梦幻。
在剧本中,云纸少年时经常会一个人来这个地方练舞,练完后静静地坐在湖边。
容缓没想到这片山里居然有这么美的地方,钻进去后小小惊叹了一下。难怪申导非要选在这座山里拍戏,他是个对镜头美学有着偏执追求的艺术家,力求拍出的每一帧都尽善尽美。
容缓将臃肿的棉服脱下递到工作人员手中,走到那片山茶花中,舒展手臂开始舞蹈。
还没跳几分钟,申导就打断了他:“不行,你跳得太有技巧太流畅了。这个时期云纸舞技很一般,但每次在这个地方练舞的时候,他都会产生一种与大自然共鸣、化身成鸟雀蝴蝶的空灵感,你要跳得生涩的同时,表现出这种灵气。”
容缓:“……”他站直了身,茫然地看向申导。
他也算演了好几年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连续卡了好几回后,他总算摸到了一点申导的意思,又从头重新开始跳。
少年在雪与山茶花中起舞,动作青涩而磕绊,眼神却认真执着,仿佛就算没有任何结果,也会这样一直跳下去、跳到死去为止。
他雪白的衣袖与鸦黑的长发交织在一起,那张漂亮的脸上水光淋漓,不像汗水,像融化的雪水,整个人仿佛是从这雪地与冰湖中生长出的、不通人事的山间精怪。
申导总算满意了,他喊了声卡,把视频切回去反复欣赏,让容缓准备下一个part。
容缓松了口气,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手帕擦了下汗,让化妆师补了妆,走到湖边的一个小斜坡上坐下,摆出思考人生的姿态。
湖面有微风卷过,阳光和煦,把一切都照得暖洋洋的。容缓坐在一块小小的石头上,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刚到这里时做的那个古怪的梦,心中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不详感。
还没等他细细探究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耳边就骤然炸开了一声足以把人震聋的巨响,像灾难来临之前的最后提醒。
山谷之中的几个人疑惑地抬头张望,容缓也惶然抬起眼,目及之处的山峰在一片扬起的烟尘中崩塌,无数落石与泥土轰然往下滚落,天地之间忽然一片昏暗。
“山体滑坡!!是山体滑坡!”有个工作人员大声尖叫。
山体滑坡……
原本安静的山峰像是活了过来,变成了庞大的巨兽,发出可怖的咆哮声,像要把这一片被围绕的山谷吞噬殆尽。
山峰崩塌的可怖景象映在容缓的瞳孔里,在那一刻无限延长,变成了灰白色的慢镜头。但实际上事故发生只有短短一瞬,短到甚至没来得及给人反应的时间。
泥土落石倾泻而下的时候,容缓以最快速度站起身,躲在了身边的一棵大树后面。
他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是没什么用,飞舞的尘土彻底将这块狭窄的地方笼罩,容缓被落石击中,跌倒在泥沙之中,很快失去了意识。
“哗啦——”
水龙头被开到最大,商迟溯把一袋新鲜的黑虎虾倒进水盆里清洗,手指无意间被虾钳扎了一下,渗出血珠。
他皱了下眉,随意把手指伸到水流下面清洗,忽然一声巨响在天边炸开,屋内家具都有片刻的摇晃。
商迟溯心中突然滑过一丝不明缘由的恐慌和心痛,他大步走出了房子,问外面的几个村民:“发生什么事了?”
那几个村民面面相觑,十分茫然:“不知道啊,这什么声音,咋有点像山塌了?”
听到“山塌了”几个字,商迟溯心头骤然一紧,他以最快速度跑到了剧组驻扎的地方,却看见那里守着的几个人正带着哭腔打电话报警。
“怎么回事?”他随便抓住一个人厉声质问。
那人吓了一跳,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哆哆嗦嗦地回答:“后山、后山那边,好像山体滑坡了。”
后山有半座山都塌了,这么大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庄,连村长都惊动了,急得抹着冷汗走来走去,怎么这么大的事刚好在他们村的地盘上发生了?村子里也有几个人在后山,该不会也没命了吧?
主角和导演都生死不明,剧组的人简直要急哭了,已经打电话给了110、120和119,得到对面会派人来救援的消息后总算安定了些。
“有说什么时候能到吗?”有人焦虑地问。
“那边查了下距离,说最快也要三小时……”
剧组已经乱成一团,没人发现刚刚还在这的商迟溯不见了。
村子门口的停车场,小吴正坐在房车里吃饭,忽然见自家老板大步走来,猛地打开了车门,那张俊美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得下一秒就能被拉去演鬼片了。
小吴被商迟溯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颤巍巍地开口:“哥,怎、怎么了?”
商迟溯一语不发地钻进后座,提起他那个玩户外运动用的黑色大双肩包,动作娴熟地往身上穿护膝、手套等户外装备。
等他全副武装背上包往外走时,小吴还是懵的:“到底怎么了,哥,你要去哪?”
商迟溯总算开了口,声音沙哑:“山体滑坡了,我要去找缓缓,你也下来吧,看看有什么事,帮一下他们。”
小吴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吓得手里的筷子都掉了,语无伦次地试图阻止:“不不不,哥你别去,有专业救援队,你去没用啊,这种还有二次滑坡的风险的,哥,哥!”
要是老板在这出了什么事,杜姐和商家还不得把他活撕了?
商迟溯看向他,一双眼黑得深不见底,把小吴看得一个哆嗦:“户外救援我很专业,不要拦着我,我已经快疯了。”
他语气平静,里面渗出的寒意却让人不寒而栗,小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几秒后抓起手机,跳下车追上了商迟溯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