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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大雪(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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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气温进入新低,终于在十二月初落下了第一场雪。
清早起来,窗棂上覆了层厚厚的积雪,洁白如新,在太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容缓伸手把它们拢了起来,捏成圆形,堆了一个迷你版的小雪人。
电影的拍摄进入了尾声,最后要拍的部分是云纸的少年时期,拍摄地点在郊外的山村。剧组在那里租了房屋,他们要在那里待半个月。
马路上到处积着雪,还没来得及清扫,剧组的大巴车开得有些艰难,摇摇晃晃了四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
这个小山村位于半山腰,人口不多,生活也很简朴。剧组给了不少钱,村民们都十分热情淳朴,看到大巴进去就都纷纷迎了上来,眉开眼笑地招呼他们去吃饭。
容缓借宿的是一个老奶奶家,她的家里只有她和她孙女,挺大的两间房屋收拾得很干净,院子里的雪也清扫过了,露出了种着的蔬菜和花草。
奶奶在围裙上擦着手,对着他笑得很慈祥,她的孙女站在一边,局促地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哥哥。
“娃儿叫什么名字呀?吃饭了吗?”奶奶热情地把他往屋里带,“长得可真标致,比我们这的村花小丽还好看嘞!”
“奶奶,我叫容缓,您叫我小容就好。”容缓弯起眼,“饭还没吃,今天得叨扰您了。”
“来来来,菜我都做好了。”奶奶连忙把饭菜端上桌,“二丫,去拿碗筷给哥哥盛饭!”
容缓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土豆烧排骨、爆炒土鸡、豆腐鲫鱼汤,还冒着白雾状的热气,香味一下溢满了整个屋子,一看就是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烧了。
融融暖意充盈了他的心房,容缓忙跟着进了厨房,说他自己来拿。
一顿饭结束,容缓知道了奶奶姓方,她老伴死得早,儿子儿媳都在城里打拼,只有孙女小燕留在她身边。
因为到得太晚,今天拍戏计划被搁置,容缓陪着小燕和方奶奶聊了会天,就回房间休息了。
小燕哒哒哒把他领到了另一座屋子里打扫好的房间,里面干净宽敞,铺着崭新的被褥,床脚放着一个小暖风机。
“谢谢小燕。”容缓摸了摸她的头,小燕瞬间红了脸,害羞地扭头跑了。
收拾得再干净,农村的条件比城里也差了一大截,不过容缓并不是很挑剔居住环境的人,一天的舟车劳顿让他很困倦,才七点多就在床上睡着了。
他昏昏沉沉做着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自己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细缝,外面浓稠的黑暗里钻出来一个浑身覆满白毛、肢体漆黑扭曲的怪物,爬上了他的床要吃了他。
怪物身上的白毛化作厚厚的雪,落在他身上,寒意浸入了每一寸骨髓。
容缓在这种刻骨的冷里猛地惊醒,才发现是暖风机不知道为什么断了电。
屋子里冷得厉害,他爬起来想把暖风机重新打开,屋门就突然被敲响了。
“笃笃笃——”
敲门声在安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空洞诡异,刚刚诡异的梦还萦绕在容缓心头,让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他摇了摇头,笑话自己多心,走过去开了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雪,寒风挟着雪花呼啸地涌入屋内。
门外站着一大一小两个黑影,屋内的暖光映亮了小燕稚嫩的脸颊,她眨着那双大眼睛朝容缓磕磕绊绊道:“小容哥哥,外面、外面又来了一个哥哥,说要和你住在一起。”
容缓心中生出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瞥了眼那个身上落满雪花的人,语气温柔地朝小燕道:“好,我知道了,谢谢小燕,外面太冷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小燕哒哒哒地跑走了,只剩两个人在风雪之中无声地对望。
商迟溯最先回过神来,他迅速钻入屋内把门关紧,抖了抖身上的雪去握容缓冰凉的手:“这里怎么这么冷?不能住酒店吗?”
“附近没有酒店。”容缓挣开他的手,蹲下去捣鼓暖风机,“你来干什么?”
“你一个人在山里,我不放心。”商迟溯见容缓弄不好那个暖风机,忙蹲下身去帮他。
这台暖风机有点旧了,线路老化才导致的断电,商迟溯把头钻到下面搞了半天,它终于开始重新运行,亮起橙黄的灯光,呜呜地吐出暖风。
“好了。”商迟溯朝容缓投去一个邀功的眼神,“我厉害吧?”
容缓见他脸颊上沾了黑灰,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滑稽,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商迟溯被他笑得心神一荡,伸手把容缓小了一号的两只手拢住,轻轻揉搓着他僵冷的皮肤:“冻坏了吧,我给你暖暖手。”
容缓垂下眼看去,意外发现他手上有道鲜明的伤疤:“你的手怎么了?”
商迟溯下意识缩了一下,有点心虚地垂下眼:“没怎么。”
容缓没有再问,站起身走到床边:“你今晚睡哪?”
房间里这张床挺大的,但商迟溯知道容缓肯定不会让自己和他睡一张床,他的眼神在屋内逡巡一圈,定格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我睡沙发上就行。”
容缓怀疑地看着那张窄小的沙发:“你真的睡得下?”
商迟溯生怕容缓赶他出去:“睡得下,肯定睡得下,缓缓,你不收留我,我就只能出去睡雪地里了。”
容缓:“……”他沉默地把床上的另一个枕头和被褥抱到了沙发上。
商迟溯笑了一下,脱下沾着雪的外套叠好放在桌子上,走到容缓身后:“谢谢缓缓,我就知道缓缓人美心善,不舍得我被冻死在雪地里。”
容缓懒得理会他的油嘴滑舌,转身要回自己床上,却再度瞥见商迟溯脖颈上的几道伤痕。
他皱了下眉,突然凑近仔细看了几眼,这伤口很新,像是被鞭子抽出来的,破皮处还渗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容缓抬起眼看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缓凑得太近了,他吐出的热气喷洒在商迟溯颈边,伤口的疼痛好像都消失了,只余一片酥麻。
他的面颊浮起不明显的红晕,偏开眼支支吾吾道:“没事,就是我爸打的,他那人有病。”
容缓闻言,把他的衣领往下拉了一点,数不清的鞭伤交错着没入胸膛以下的位置,连手臂上都有,不知道到底打了多少鞭。
他的手指触上那道伤痕,受伤处皮开肉绽,现在还在红肿发烫,可见商河究竟下了多重的手。
“他为什么要打你?”容缓在心中已经把商河认定成了和蒋荣华一样的心理变态。
商迟溯被他摸着伤处,眸色深了几分:“你心疼我了?”
容缓冷了脸色:“别顾左右而言他,不说实话你现在就滚出去。”
商迟溯受不了他的冷脸,举手投降:“好吧,我都告诉你,是因为我打了蒋荣华害他丢了好几个大单,我妈还答应帮我对付蒋荣华,他就抽了我一顿。”
容缓没想到商迟溯是为了他挨打,瞳孔微微放大:“你……你不用这样,没必要为我做这些……”
商迟溯难耐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忍不住伸手虚虚揽住容缓的腰:“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别踩我别踩我,怎么样,缓缓,感动了就答应和我复合吧?”
他语气带着调笑,眼神却无比认真,烫得容缓下意识避开了那双幽深的凤眸。
“你伤口涂过药了吗?”
商迟溯见好就收:“涂过了,我妈涂的,不出意外我爸要睡书房一个月了。”
“嗯。”容缓推开他的手臂,“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你就给我下山。”
容缓回到床上躺下,商迟溯也坐到了沙发上。沙发有点窄小,容纳一个女孩子没问题,但商迟溯身高一米九,要把双腿叠起来才能勉强蜷缩进去。
终于把自己塞进去后,商迟溯又不小心蹭到了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容缓在床上转了个身,无言地看着商迟溯滑稽的睡姿。
沉默了几分钟,他还是开了口:“……算了,你睡到床上来吧,注意点别碰到我。”
商迟溯喜不自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迅速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抱着被子枕头就往床上放:“放心吧缓缓,你知道的,我睡觉很规矩。”
容缓把身子转了回去,闭上眼睛,不理会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
商迟溯关了灯,在黑暗中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心上人的背影,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烫,烫得他胸口生痛。
*
第二天清晨,容缓是在一个炙热的怀抱里醒来的。
他睁开眼,面前抵着坚实的胸膛,腰上环着修长的手臂,商迟溯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禁锢在了怀里,而两个人的被褥已经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难怪昨晚睡得这么好,一点都没感觉冷。
容缓雪白的面颊微微发红,推了推商迟溯没推开,用力踹了他一脚。
“嘶。”商迟溯睁开了眼,“缓缓好狠的心,我腿上也有伤呢。”
容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说的睡姿规矩?”
商迟溯不敢承认自己昨晚趁容缓睡着把他偷偷搂进怀里的事,心虚地爬了起来:“现在还早,缓缓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做早餐。”
容缓穿戴整齐出门后,看见商迟溯和方奶奶一起凑在灶台前做早饭,方奶奶笑吟吟地和他说话,他一一耐心回答,没有丝毫不耐,模样像个乖巧的晚辈。
他顿了下脚步,心中怀疑商迟溯是不是被夺舍了,以前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去哪了?
“小容醒了?”方奶奶看见他出来,脸上笑意更浓了,“你看这小商,非得帮我做早饭,说怕我太辛苦,现在的后生嘴可真甜。”
“奶奶您让他做吧,他可喜欢做饭了。”容缓道。
“那怎么行,你们可是客人!”方奶奶推了下商迟溯,“小商去桌边坐着吧,我来烧就行。”
“奶奶,不瞒您说,他这个人嘴可挑了,就爱吃我做的饭。”商迟溯挽着袖子,衣服上沾着灰,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大少爷大明星,“您去坐着吧,我给您露一手。”
方奶奶闻言,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似乎明白了什么,笑得眯起了眼睛:“好好好,奶奶明白了,奶奶给你这个机会。”
容缓知道方奶奶误会了,但也不好说什么,无言地走到餐桌旁坐下。
商迟溯很快烧好了早饭,四碗香气扑鼻的炸酱面被端到桌上,每碗都卧着一个边缘煎得焦黄的溏心蛋。
小燕吃了一口就亮起了眼睛,脸埋在碗里朝商迟溯竖起了大拇指。
吃完饭后,商迟溯又抢着去洗碗,方奶奶拦都拦不住。
见商迟溯进了厨房,方奶奶笑吟吟地看着容缓,低声道:“这小伙子真不错,对你真好,我家老爷子当年追我也是这个德行。小容啊,好男人要把握住,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啊!”
容缓头疼地按了下眉心,却又不知道怎么和奶奶解释,只能含糊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