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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圣上的去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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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上官天纵过来打扰,张持珩也睡得很早。
但是这一日,在张持珩所居临轩殿灭灯一个时辰之后,一道阴影悄无声息的从房顶翻了下来,落在了床边。
而帷幕却已经高高挂起,张持珩坐在床边,却是无比的清醒,看到他回来,淡淡的说:
“圣上去了招魂殿,是么?”
片刻沉默之后,那道黑影——即是上官天纵从风雀司调派来保护他的喜鹊,才回答了一个字:
“是。”
张持珩沉默片刻后,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却没有任何感情。
喜鹊多看了这位衡君子一眼,不合时宜的,竟然默默为圣上生出一丝悲哀的心情。
但他只是一个暗卫而已,无论心中想了什么,也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静静地看着主人行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张持珩才忽然拍了两下手掌,然后让整个临轩殿的灯火全都明亮起来,宫人们急忙忙的跑过来,以为衡君子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结果却发现衡君子已经穿戴好一应衣物,面如寒霜的站在厅堂之中。
然后让人将宫门全都打开,气势汹汹的穿过走廊,前去了挽春殿。
挽春殿灯火通明,但里面却空寂无声,门口站着的也不是总管太监王定良,而是他的徒弟元宝。
多次来往之间,元宝已经和衡君子混熟,虽仍然恭敬有加,却并没有什么紧张恐惧,但当他看到衡君子的身影忽然出现,且越走越近时,竟然把他吓得脚下一软,差点跌倒——不是说衡君子已经睡下了么,怎么又半夜突然杀到了挽春殿!
若是其他什么时候,衡君子主动前来找寻圣上,那大家都很开心愉悦,可今夜——
今夜又是圣上修行的时候啊。
经过师傅的提点之后,元宝也如醍醐灌顶,很清楚圣上与衡君子这样互相冷淡着,是因为圣上吃丹药,修行之事,若此刻再叫衡君子知晓圣上又去炼丹修行,岂不是还没和好,又要再生气。
元宝匆忙迎上去问号,又绞尽脑汁将衡君子拦在门外,企图想要先把他糊弄回去再说。
但在推拒两三次后,衡君子便忽然不动,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然后冷冷的开口:
“圣上不在挽春殿内,又去招魂殿了,是么?”
元宝支支吾吾,却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好不容易想到一个理由,还没说出来,就见衡君子拂袖而去,他连声叫喊,却未尝让衡君子停一停脚步。
元宝连声道“惨了惨了”,又赶忙叫人去抄近路去招魂殿打招呼,其实有更好的办法阻拦衡君子,那就是让侍卫拦下他,但元宝想了想,还是没有这样做。
毕竟师傅也只是说如果出现什么意外,让他尽力阻拦,可没有说让他务必拦下。
另外一端,张持珩心火上涌,怎可能再停下来听他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即是知晓上官天纵故意如此冷漠的对待自己,不和自己见面,就是为了瞒过自己,偷偷的又去吃丹药修行!
上官天纵割腕之事,张持珩或许也还能容忍,毕竟他并非是要割腕自尽,且外伤还能治愈,可吞吃丹药,修行邪魔外道,却是损伤内里的东西,想要修复就没有那么容易,况且一旦损伤神志,就更是如覆水难收。
而话又说回来,上官天纵吃丹药也好,修行也罢,不是为了召唤他的魂魄么,他如今都已经回来了,还招什么魂呢。
难不成上官天纵其实并没有认出来自己,真的就只是因为衡君子长得像张持珩,所以才爱屋及乌,如此偏爱么。
张持珩却不相信,上官天纵的一言一行,分明是早就认出来了他,若真是没有认出来他,却又用这样好像走火入魔的态度,去强逼着一个“替身”,一点点改变自己,成为“太傅”的模样,那就更不是张持珩想要看到的事情了。
张持珩一路朝招魂殿的方向疾驰而去,他是已经打定主意,倘若无法劝慰上官天纵停止这种事情,那就坦白身份。
无论事前有再多顾虑,或者再多的考量,和上官天纵比起来,都微不足道了。
从挽春殿到招魂殿,宫路并不长,张持珩却觉得走的太慢,但其实还没有想好究竟要怎么面对上官天纵,就已经到了门口。
招魂殿的门口大开着,王定良焦急地站在门口徘徊不定,看到张持珩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也不知道他是害怕他的到来,还是期待他的到来了。
总归都拦不住张持珩。
简单的两句拉扯之后,张持珩便迈步进入到了招魂殿。
仍旧是上一次来时一样的装饰,仍旧是上一次来时一样的深夜。
不同的,大概只有张持珩的心境。
正殿两侧的童子早已经消失不见,张持珩也不在意,一把打开正殿的大门,又将其关上,然后穿过层层叠叠的幕帘,听到上官天纵诵读经书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入耳中。
张持珩在上官天纵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站定,看着上官天纵浑身一凛,蓦然坐直了身躯,然后转过身来——那应当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上官天纵摇晃着起身,一层层拨开幕帘,双目无神——似乎是陷入某种癔症之中,却仍是朝着张持珩的方向看去,然后喃喃自语:
“太傅……是您么,您回来了吗?”
张持珩向他微笑点头,说:
“是,我回来了。”
接下来,似乎就该是分外感人的君臣重逢,故人再会,就算不欢欣鼓舞,也该欢喜才是。
可上官天纵愣过一瞬之后,却忽然双目一凛,生出无尽的怒火出来,他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按着眉头,一手指着张持珩说道:
“不对,你不是——你是——”
他“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结果,于是张持珩替他回答:
“我就是你的太傅,张持珩。”
张持珩一边说话,一边一步步上前,上官天纵便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上官天纵一脚踩到了蒲团边缘,才停下脚步,而后似恍然大悟一般,再次伸直了手臂指向张持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
“你这心魔,不许再靠近一步!否则朕就杀了你!”
“为何现在不杀呢。”
张持珩果然停下了脚步,却又开口说出更加刺激的话语:
“圣上,若我是心魔,就来刺我一剑,若我不是心魔,上官天纵!我张持珩做了你十一年的太傅,能否用此十一年的情谊,请你不要再继续吞食丹药,修行歪门邪道!”
他说着,便一撩衣袍,竟然是真的要双膝跪下求情。
只是他还没有真的跪下,便感觉一阵热风拂面,却是上官天纵朝他奔来,止住了他下跪的趋势,又一把手死死握紧了张持珩的手腕。
一种过分炙热的感觉传递到了张持珩心中,竟然分不清到底是上官天纵的手心太过火热,还是他握的自己太疼生出的幻觉。
张持珩蹙眉,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腕,却反而让上官天纵握的更紧,仿佛抓着什么稍纵即逝的东西。
而上官天纵,显然并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双目通红的看向张持珩,那是不加掩饰的痛苦:
“你在逼朕……”
张持珩忍耐着手腕上传来的炽热疼痛,不忍心看他的神色,却不得不逼迫自己直面对方的双目,然后简单的说:
“是,我在逼圣上做出选择,是要太傅还是要所谓的修行,圣上今夜,此刻,就做出一个选择。”
“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出来!”
上官天纵仓皇一笑,忽然松开了手掌,又双手按在张持珩的肩膀,缓缓向上抚摸,最后轻轻地捧着张持珩的脸庞——不同于握手腕时候的力量,那是很轻柔的托举,仿佛托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你是要我死——”
上官天纵喃喃道,又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人影——那是好像有无数个太傅在他面前站着,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年暮的,沉寂慵懒的……在他面前不断靠近,又不断远离。
上官天纵无法看清,于是只能低头靠近,乃至于抵着太傅的额头,才能让太傅不要乱动,才能让不断交叠的影子重合起来,才能让他有终于心定的感觉。
而这样近的距离,就算是喃喃细语,张持珩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已经无法自拔,丹药入腹,如火烧肺腑,我只要一想你,心火便会燃烧……唯有修行,才能平息火焰。”
上官天纵看向眼前之人,距离的这样近,彼此的睫毛似乎都能够交叠起来:
“你若真是我的太傅,难道甘心看我被火焚身?”
“正因为我是你的太傅,才想要让你早脱苦海。”
张持珩没有任何的躲闪,虽然在他看来,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姿态,已经远远超过君臣,师徒之间该有的界限,不该再继续下去,否则将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
可他更清楚若自己一旦躲闪,上官天纵又要陷入无法控制的癫狂状况,那更是张持珩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