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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对面不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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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天纵的言行做法委实超出常理,不仅仅是吓到了张家二爷,是连带着一群人都倍感忧虑。
上官天纵在屋内呆了一整日,黄昏时才恍惚出门,庭院内已经跪了一地前来吊丧的大臣,甚至在朝会时都没有见过这么多臣子。
都是在劝说他冷静下来,千万不要做不理智的事情。
上官天纵冷眼看着这群人哭的涕泗横流,哀声震天,也不知道究竟真是悲痛欲绝,还是逢场作戏,看了一会儿后,觉得也挺无聊的,又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人好像都以为自己疯掉了一样,真会大逆不道的让太傅死也不得安生,比如将太傅的尸首用寒冰冻起来,放在寒潭冰窖里,那样自己就能随时看到太傅,太傅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了。
虽然上官天纵确实有过这种想法,但太傅若知晓他这样做,只怕并不会开心,所以他还是放弃了这种念头,决定好好送别太傅。
虽然从那一天起,他就彻底的失去了太傅,但失去不代表忘记,也不代表再找不到任何相见的办法。
上穷碧落下黄泉,太傅离去之后,上官天纵消磨漫长寿命的方法,除却和文武百官斗智斗勇外,便是到处派人去搜寻各种复生还魂的道法。
那不仅仅是让风雀司的人折腾,也没放过这些臣子们。
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不是总喜欢十分诚恳的上书说,自己为国为民肝胆涂地么,那就先给他们定个小目标,每年破除有关长生不老,回魂复生之类事例一百起好了。
年末清算,其实绝大多数提交上来的文书,都是绞尽脑汁胡编乱造的奇闻怪谈,但另外一方面,倒是还真勘破了不少借此招摇撞骗,谋财害命的事宜,竟然叫民众为此欢呼当今圣上真是贤明圣德,或者失去生计的江湖术士怒骂皇帝是桀纣转世不敬鬼神……那就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总而言之,皇天后土,或许也真的为他的执着感动,所以才会在八年后的今天,又将太傅送回来了。
上官天纵侧目看向躺在身侧的人,脑海中回想起来衡侍君方才的问题。
“圣上如此特殊对待我,是因为我像那位张太傅吗?”
不,因为你就是太傅。
这才是上官天纵真正的回答,他闭了闭眼,便又将连日来的各种线索汇聚起来。
那要从什么时候说起呢,是早在上官天纵第一次发现不死丹消失不见的时候,就已经生出了太傅将要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期望——悬挂在招魂殿画卷上的,青鸟口中所衔不死丹,其实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是上官天纵并没有有任何声张,仍一切如常。
因为那个时候只是画卷中的不死丹消失,但太傅并没有出现,上官天纵无法确定,太傅的魂魄是否真的已经被自己召唤回来,唯有继续等待。
直到衡侍君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
世上或许真有长得相似的人,但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却不是能轻易改变得了的。
比如研墨的习惯,又比如今日煮茶的习惯——或许天生心热,上官天纵是不喜欢喝热茶的,太傅虽然觉得这习惯不好,但久而久之,也就默默地纵容他,总会是将茶水放温凉之后才递给他。
而这件事情,也是上官天纵在收到风雀司的情报后,故意设的一个小小试探。
风雀司明面上是豢养鸟雀的地方,实则是游走于暗处的情报机构。
风雀司的情报中,这位衡侍君在家中的时候沉默寡言,常常发呆,且从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违逆他父亲的安排。
这样一个人,连父亲的安排都未曾反驳过,又怎么可能在招魂殿对只见过一两面的皇帝口出训诫呢。
事后脑子清晰了再去回想,果然更加确信,能够用那种怒其不争的语气,来呵斥他的荒唐言行,大概也只有太傅了。
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也侧面佐证这位衡侍君是换了芯子的人,是说这位衡侍君在前来王都的路上,发生了溺水意外。
只不过负责运送这些侍君嫔妃的人,害怕受到责罚,所以这件事并没有上报,私自隐瞒了下来。
又但是,在风雀司面前,想要隐藏什么秘密,也是很艰难的事情。
所以很轻易的就从这些人的嘴里撬出了有关溺水事情的原委。
溺水的那一日,正是上官天中发现不死丹消失的那一天。
是以,种种事情叠加起来,叫上官天纵有九成的把握,认定身侧这人就是真正的太傅,但上官天纵想了又想,并没有选择直接就和太傅相认。
其一,就算有九成的把握,也有一成的意外,上官天纵无比了解自己,他承受不了太傅再一次得到又失去的事宜,总归人已经在宫中,来日方长,他可以慢慢的,用更多的事情去一点点验证太傅的身份,将一成的不确定,缩略为十分之一,百分之,千分之一的一成,直到再无任何认错的可能。
其二,是因为太傅以衡侍君的身份在宫里也待了这么长时间,却都没有想着来和他相认,若非有所图谋,便是有所顾虑,所以上官天纵也决定按兵不动,想看一看太傅是要做什么。
最后一个原因,那就是上官天纵那些见不得光的欲念了。
上官天纵看出来张二爷担忧自己对他的兄长有什么不伦之恋,很可惜……这个猜测完全没错。
十六岁时,上官天纵无意间在花园假山的缝隙处,撞破苟合的一对交欢的野鸳鸯后,霎那间便开了情窍。
对太傅的一腔敬重孺慕之情,无师自通的变作铺天盖地的深情爱恋,可这种情谊却无法述之于口。
太傅是清流世家出身,品行高洁,因为身躯多病,甚至都不愿连累旁人家的女儿嫁进来受苦受累,早受丧夫之痛,干脆立下终身不娶的誓言。
既是如此,肯定更无法接受他这世俗之外的扭曲爱慕。
况太傅体弱多病,上官天纵是真怕自己说出来这大不敬的话语,会把太傅直接活活气死。
但他若不宣泄出来这一腔情谊,又要活活憋死自己了。
于是两厢折中,也只能在寝殿张挂画卷,以此来宣泄情绪,又或者偷偷摸摸,别有用心……借着师徒之名义,握一握太傅的手指,理一理太傅的发丝,隔着绸巾净水,为太傅擦拭面容,或送一些欲说还休的凤凰之物——
可惜太傅从未怀疑过他的“别有用心”,就算是有所怀疑,也只是怀疑形制不合时宜,或者太过奢靡浪费,却绝不会回应任何情谊。
直到太傅逝去,上官天纵也只能将这份情谊,连带着埋进深土中。
但现在不一样了。
上官天纵侧目看着衡侍君的脸庞,现在身侧躺着的是他的侍君,那想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太傅不想揭露身份,上官天纵也乐的装傻,不去顾虑什么师徒身份,只做个宠幸侍君的皇帝——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么。
但,还需要徐徐图之,上官天纵越渴望这一天的到来,便越想要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要好好筹谋要在怎样的境况下去得尝夙愿。
但那又是以后的事,至少今夜无事发生。
天色将明,张持珩便醒了,但身边空荡荡的,上官天纵比他醒的更早,也走的更早——没办法,他已经旷朝多日,堆叠的事务如山,必须要面对了。
但张持珩也不见得就过得轻松,上官天纵说到做好,一夜同眠后,第二日果然派人前来宣读进封旨意,侍奉他的宫人欢天喜地自不必多,其他各处的妃嫔侍君,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亲自或者派人前来祝贺。
一日下来,竟然也疲倦不堪了。
张持珩疲倦,却又不能放心,是怕上官天纵又半夜突袭,想出什么鬼主意来折腾人,但上官天纵却并没有来。
一连两三日,都没见个人影,倒是元宝殷勤往返跑了很多趟,送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上官天纵临摹的书法,变了花样的九连环,或一两本好笑的文书,各地进献的玩物瓜果……不像是皇帝恩赐后宫妃嫔侍君的礼品,倒像是……更早一天,身为学生,来和他这个老师分享自己的日常了。
而这来往过程中,张持珩只是提了一句有关上官天纵的话,元宝便很上道的立刻抖露出一大堆的可怜话,无外乎是圣上很不容易,已经连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在办理公务了,实在是可怜,倘若这个时候,有那位知心人前去安慰一番,必然能够深得圣心。
就差没直接说“衡侍君这就随咱家去御书房看望圣上”了。
张持珩便很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他和元宝几次接触下来,也很了解这孩子够机灵勤快,但到底涉世未深,还没达到他师父那样舌灿莲花的地步,这些话必然是有人教他说的,张持珩不确定教他的人是谁,但确定必然会有上官天纵的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