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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铅笔与a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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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楚后面应该补上犯罪现场一词,周沉人聪明理解能力好,在徐芳宏手下两年,晓得他问什么。
室内大小东西打翻一地,瓷碗碎片散落了半个水泥地,明显不过的搏斗痕迹。很显然,这是桩凶杀案件,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他长得很高,足有一米八五。徐芳宏撑死一米七,他这么一低头,倒将徐芳宏的地中海看得清楚。
秃头可真难看呐,周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等到他四五十时候会不会秃头呢?
徐芳宏始终没看周沉一眼,语调平和地道:“看清楚了就好,今天轮到你休息,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准时上班。”
他知道周沉休息,却不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秃了大半头顶的脑袋里认定,他们这些人民警察无论什么时候,身在其位便谋其职。
周沉要退出去,屋顶倏然一声木头磕地板的裂响,小孩子哇哇哭声随即传来。
楼上妇女突然气急败坏地怒喝,“让你别乱跑乱窜,你非要闹,家里屁大点地方有什么好跑的?摔疼了好玩是吧?”
这一整栋居民楼似乎都已被惊动,单元门门口围堵着你一句我一句喋喋不休的男女老少。
可从前再热衷于八卦、凑热闹的女人,一旦花了心思带小孩,哪里还有空下楼来收集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周沉眼眸内的清光在一秒内忽亮忽灭。
他站在三四楼拐点,招呼了许莹过来,“小许,了解到什么没有?”
徐芳宏让许莹出去,许莹尚没笨到听不明白他的指示。她再次询问了报案的402住户,以及本栋居民楼其他被不明情况吸引来的住户。
许莹道:“报案人说,死者是租在401室的租户,前两年搬进来的,从事的职业是送外卖。快中午的时候出去,深夜回来,一天基本上见不到面。死者好像有说过他自己是台城市人。”
台城市就在海城市隔壁,每年往海城市输送大量廉价劳动力。
这个叫做桑园的小区建成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和海城过去的记忆,一起留在东南角停滞不前的老城区。
随着海城市其他区域的大力开发,东南角日渐沦落到低于全市所有指标平均线的地步。
这里的环境最差、街道最拥挤,因此房租也最为低廉,理所当然地成为外乡人刚到海城落脚时的通常选择。
“好,跟我下去一趟。”周沉说完,往下走了半层。
他敲开了301室的门,正像几天之前那个春光温煦的下午,“余小姐,打扰您了。”
等待时间似乎比上次久些,穿着睡衣的余絮开了门,面容平淡地道:“没有关系,请进吧。”
她摁了下装在门口的开关,漆黑厨房重新回到光明中。
周沉抬手,看了看腕表。时针指针分指罗马数字九和十二,才九点,年轻人尚未开始在黑夜里纵情声色,她便已经告别今天。
许莹坐在周沉旁边,余絮坐在周沉对面,他轻柔地说:“余小姐,我们想问问您近几天有没有听见楼上有什么异响?”
“什么异响?”
周沉的吐字清晰,嗓音依然低沉,“瓷碗砸碎、椅子掀倒撞到地面的响声,或者说是打斗的激响。”
这栋居民楼的隔音效果十分差劲,他在四楼能清晰听见五楼的哭声、吼声,三楼不出意外地也能听见四楼异动。
不料,余絮却是摇头,“没有,我没听见。”
她蓦地睁大眼睛,问:“楼上是发生了凶杀案吗?”
虽然余絮早晚会知道401室发生的惨案,但她不问,周沉真不准备告诉她。
“嗯,租在你楼上的租户死了,很明显的他杀。”
余絮的反应出人意料,情绪不见丝毫波动,“死了多久?”
周沉眸光上抬,三楼的天花板上就是四楼的地面,“不清楚,大致推断出是昨天和今天这两天,具体还需要等待法医进一步的检验。”
余絮眼帘下垂,若有所思,倏然开口道:“人应该是在早上我出门后回来以前这段时间死掉的。”
许莹惊疑地道:“你怎么知道?”
“我平常很少出门,一直坐在家里画画。最近一个星期,我只出了一次门,就是今天早上到南山扫墓。既然您问我有没有听见响动,那就说明现场很激烈,我不至于一天到晚在家都听不见。”
许莹忙不迭问道:“您是个画家?”
余絮微点了下头,淡淡地说:“算不上画家,不过现在靠画讨生活罢了。”
讨口饭吃,活下去罢了。
……
第二天的阳光如约而至,大半身体倒伏在办公桌上的男人忽然诈尸,掀开了盖在头上、长宽离奇的大报纸。
一睁眼就看见,许莹端直身体坐在隔壁,和电脑相看两不厌。
他轻声叫唤:“阿莹”
许莹仍盯着电脑,一动不动。
他眯眼笑了笑,“小许——”
许莹依然没理他。
周沉挪了挪胳膊,往许莹办公桌上猛然一拍,“小许,怎么走神了?”
许莹惊了一跳,随即发出的尖叫声响丝毫不逊于网上闻名遐迩的土拨鼠叫。
周沉很后悔自己的莽撞,手抵着唇瓣,连连道:“别叫了,别叫了。”
许莹抚了抚胸口,心神回归安宁,“沉哥,你这样会吓死人道好吗?”
“对不起了,小许,你在看什么?”周沉略怀歉意地笑了笑,身子已凑到电脑面前。
屏幕上显示着名叫“王富生”的人的户籍资料,王富生就是租在401室的死者。
两年前从台城市一个人过来,陆续在海城市打过几份工,最近一份是骑着电瓶车行过海城市大街小巷的外卖员。
许莹拖动鼠标,箭头盘旋了几圈人脸,说:“沉哥,您没觉得死者有点眼熟吗?”
周沉:“哦?”
许莹凝眉:“你觉得他像不像余小姐描述的那个逃逸的肇事者?”
几天以前根据余絮的描述,刑警队里擅长复合绘画的小何警员画了张素描肖像,并且还让余絮确认过。
她说,画得很像。
周沉细看了户籍照片一眼,哦了一声,“挺像的。”
哪里是挺像,简直就是看着本人画出的素描肖像。
许莹神情更凝重,说:“您不觉得很奇怪吗?余小姐平时足不出户,死者早出晚归,虽然说十天半月不一定见过次面。可这人就住在余小姐楼上,还住了两年了。”
许莹道:“余小姐会既然看见了逃逸的肇事者,她会认不出他就是自己家楼上的住户吗?”
你会认不出来住在你家楼上的那人,还煞有介事地向警方描述长相吗?
“还有,余小姐明明是个靠卖画谋生的画家,水平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她大可以把她看见的肇事者画下来,何必多此一举,要刑警队里的人照她口述来画呢?”
许莹侃侃而谈,侧首看向随意坐到她桌子上的周沉,只见周沉屈指敲了敲桌面,笑着揶揄,“你也开窍了?”
余絮第三次给周沉打开家门。
周沉摸了摸后颈,仿佛刚上大学的学生那样青涩稚嫩,低声说:“打扰了,余小姐,没有您的联系方式,我只好自己上门来了。”
余絮微笑:“没事,你是人民警察,我是守法公民,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周沉颇有些不好意思,掩饰尴尬似的笑了笑,“我这次来,是想要问您买一幅画。”
“什么?”余絮愣怔了半晌,让开身子,轻笑,“先进来说话吧。”
余絮给周沉倒了杯放凉的白开水。
周沉呷了一口,温水润过喉咙,没有半点磕巴地说:“您昨天晚上说了,您是个画家,我忽然想到照片我已经有很多了,可是自己的肖像画,却连一张都没有。”
他看着她,诚挚地请求:“我想请您帮我画一幅肖像素描,价格随您开。”
余絮又怔了好几秒,穿堂风像刮进了她心里,忽然在里面掀起汹涌波浪。以前画画是余絮的爱好,现在画画是余絮吃饭的饭碗。
昨天,她已将她的谋生方式告诉了他们。眼前这个人,是怜悯她生活不易,间接资助她的吗?
“一幅画而已,什么钱不钱呢。小周警官等我一会儿,我去找工具。” 余絮两手支着四方桌站了起来,温和笑意映在她苍白面庞上,隐约可见。
画架本就竖在厨房角落里,余絮找到要用的铅笔、A4纸,把画架和椅子都挪了出来。
准备好了要用物件,余絮坐到椅子上,打开搁在铅笔盒旁的眼镜盒,拿出了副金丝边圆框眼镜。
她人很清瘦,轮廓分明的面庞晶莹姣好,只是脸上病态的惨白色衬得眼镜过分瞩目。她戴眼镜,似乎比不戴眼镜难看那么一点点。
周沉唇瓣绽出明显的弧度,语调随和地道:“余小姐的近视很严重吗?”
余絮提笔的手停在半空,想了想,才道:“还行吧,近视三百度散光两百度。”
“我知道了。”周沉若有所悟地笑笑。
周沉正正经经玩了一手吊人胃口的好把戏,余絮不由问道:“小周警官知道什么了?”
周沉直白地道:“今天调查的时候,我的同事小许多嘴问到了您。邻居们说,您是一个很高冷的人。可我和余小姐相处过,您好像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