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夜别枝惊鹊》贺禾

4、看清楚了吗

　　“好，没问题。”

　　这是他第二次到她家里来，所幸电热水壶摆在厨房显眼的位置。他拿起电热水壶，很快接了水，通上插头，摁下按钮。

　　回到卧室时候，只见床沿下已排着双饱吸雨水的休闲鞋，床尾挂着件外套，湿淋淋的，像在水里浸过。

　　清新的淡蓝色薄被平铺整张床，身体赢弱的女人躺在这床被下，听见不重的脚步声响，睁开了眼，“小周警官”

　　显然，她是趁他去烧水的功夫做完这些的。

　　就事实而言，我们是见过两次面互知身份的陌生人罢了。他善良、赤诚甚至单纯，没太在意，她总要感觉难为情的。

　　周沉忽然明白，她央求他出去烧水，大概就是为了避免尴尬。

　　周沉拍了拍自己衣裳下摆，坐到床尾，问：“余小姐，您丈夫什么时候回来？您还有别的亲人吗？需要给他们打个电话吗？”

　　余絮神色一怔，视线不自觉地朝向床头，温柔地浅笑，“我丈夫他已经在另一个地方安顿好了，一时半会儿地过不来，就不打电话让他担心了。”

　　“我的亲人都不在海城，打了电话也没用。”

　　周沉很快也看向了床头柜，台面很干净，放了一包拆封的清风纸巾，叠着两册《唐诗宋词元曲》，书旁正是一张斜竖的相框。

　　玻璃板后的照片六寸大小，照片上的男人眉目刚毅，顾盼间生着淡淡笑意。

　　这应该就是她至今未归的丈夫了，丰神俊朗、气质温润，连同是男人的周沉都不禁暗自赞许。

　　“我有些累了，先睡一会儿。”她苍白面庞上的倦意深浓，闭眼前还不忘再次道谢，“谢谢小周警官，出门时候请您帮我把门关紧，谢谢。”

　　她累了，他不便再留下来，起身要走，想起什么似的折回到床头。

　　他潇洒地抽了一张餐巾纸，从口袋里掏出的黑色水笔在其上行云流水，“这是我的电话，有事情就打我电话，我一定会帮你的。”

　　铁门重重合上的响声传入屋内，余絮沉沉睡去。

　　余絮醒后第一眼便望了窗外，外头夜幕低垂，月明星稀。

　　雨后清新从敞开的窗户里溢进来，一股谷物烂熟于锅的香气也飘到到卧室里。

　　余絮疑惑地吸了几口，睡醒时的迷迷糊糊在听见厨房煤气灶勤恳工作的异动以后骤然消失。她披上睡衣，出了房门。

　　房子太小，她在卧室门口，就可看见厨房全部，“小周警官”

　　灶台前的高大男人闻声转过身，长腿一迈走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对不起啊，余小姐，我擅自作主留在了这间屋子里，还用了您的厨房。”

　　余絮不傻，知道周沉出于好意留下，极尽真诚地笑了笑，“没关系，谢谢小周警官。”

　　“哦，对了”她又不禁疑惑，“我明明听见了房门从外关上的声音……”

　　周沉脸上出乎意料地有一些些尴尬，“哦，我想着您身体虚弱，没人照管，就拿了钥匙到超市里去采购了点东西。”

　　他打开过冰箱，里面除了几片要黄不黄的菜叶子以外，几乎没有东西。

　　余絮心领好意，突然把视线放到了煤气灶上，“锅里在煮什么？”

　　周沉“呀”了一声，急忙转身跑到灶台前拧了开关熄火。

　　他本来估量着时间要去关火的，余絮醒了叫他，和她说着说着就忘了这回事。

　　“在熬黑米粥呢，我啊，会的东西不多，但黑米粥煮得特别好吃。我哥嘴可叼了，都直夸粥好喝。”他语气里不经意漏着一些得意，回首瞅见四方桌上灰色的纸袋时，又想起件事。

　　他笑着招呼：“坐下先喝碗鸡汤吧。”

　　“鸡汤？”话完，她的目光落到了桌上。

　　余絮顺从地坐到了四方桌前，瞥见包装袋上彩印的几个字，不由惊愣了半刻，抬眼看他，“让小周警官破费了。”

　　周沉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没事，反正也不是我掏的钱。”

　　目前为止，的确不是他掏的钱。他一通电话打给许莹，让她下班以后到xx记外带一碗鸡汤到余絮家。

　　许莹先垫了钱，送鸡汤到余絮家后，迫不及待地在余絮家吃掉，他一并买单的她惦记好久的xx记抹茶千角小蛋糕。

　　一份手掌大小蛋糕，三位数的价格。

　　周沉啧啧啧了几声，无不嘲弄地笑道：“瞧你那点出息，吃吃吃，就那么着急吃东西？”

　　“沉哥，这蛋糕真的贼好吃。”勺子一小勺一小勺舀着蛋糕，许莹此时心满意足，才不理会周沉的嫌弃，神情动作莫名透着憨意。

　　许莹蓦地停手，眼里漾着睿智光芒，“沉哥，你是不是心疼你的钞票？”

　　“吃你的蛋糕。”周沉屈指给了许莹额头一记爆栗。

　　周沉为人正直善良，许莹习以为常，敲了周沉一顿心情好着，也不多问，吃完小蛋糕就离开了。

　　他淘米煮粥，坐在四方桌旁，趁等粥熟透的空儿，掏出手机浏览了遍同事新发过来的资料。

　　余絮小口嘬鸡汤，碗快见底的时候，周沉盛了碗黑米粥给她。

　　余絮道了谢，浅淡而真诚地笑了笑，“小周警官，我家什么都没有，碗倒有好几口，你也盛碗粥喝吧。”

　　她七点才睡醒，周沉其间滴水未进，此时不免肚腹空空，觉得饿了。他放米时豪情万丈，抖了两斤下去，再加点水，锅里的黑米粥像要漫出来。

　　周沉舀了半碗，坐在余絮对面，低头喝喝粥，抬头看看余絮。

　　觉察到周沉递送的目光，余絮心觉疑惑，轻声问：“小周警官，在看什么？”

　　他失态了，周沉手抵在薄唇上，尴尬地咳了两咳，方道：“余小姐，您知道吗？我觉得我好像认识您，您别误会，我说的认识可能只是看过照片或者听过名字。”

　　绝对不是错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或听过和余絮相关的消息，不过它们和其他有趣无趣的记忆一样，被深埋、被遗忘。

　　余絮抿唇笑了笑，似乎深以为然，“那可真是说不准的事情呢，海城虽然是座大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没见过面，但也有可能某个仅是匆匆一瞥的人，偶然中又出现在了眼前。”

　　“笃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去开门”想到余絮身体不好，周沉霍然长身而起，几步迈到了门口。

　　铁门一下推开，看清来人长相，周沉不由惊疑出声：“阿莹，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橙黄灯光照亮三楼楼道，四楼落下踢踏的脚步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听来熟悉。

　　他心里大致明了了状况，又问许莹：“楼上怎么了？”

　　刑警队的同事正在四楼，其他几个里好像有白杨派出所的民警。他们几个聚到居民楼里，还能有什么？

　　果然，许莹语气肃然地说：“沉哥，这栋四楼402住户报案，说是在对门401室发现了具尸体。”

　　匆匆和余絮再见，顺手关上她家门后蹦到四楼的周沉，蓦然停了一停，迈步又往五楼走。

　　在明暗交织的楼道窗户前，他问紧随其后的许莹，“怎么说，有什么了解到的情况吗？”

　　许莹没有开口，像要先在朦胧暗夜里看清周沉的面庞，才说：
　　“我也是刚到的，不是特别清楚。刑警队其他同事和法医都到了，本来不用沉哥走现场，我也就是觉得沉哥可能在301室，随手敲敲门。”

　　周沉右唇角稍稍抖了抖，不咸不淡地道：“那我要谢谢你嗷。”

　　许莹刚从海城警校毕业，初来社会乍到，没混成老油条之前，都把自己当作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发光发热。

　　他一开始时还觉得挺好，后来处了两月，忽然发现许莹这家伙似乎特别十分格外喜欢“凑热闹”。哪里有刑事案件，许莹就跟着往哪里跑。

　　偏偏这人进现场前，非要拉住先到场同事的袖子，惴惴不安地问，“死者死相恐怖吗？我害怕。”

　　只要周沉同在现场，都免不了目瞪口呆，对许莹感到又无语又好笑。

　　周沉无言下了楼梯，走进401室，许莹畏畏缩缩地跟在他后面。

　　面积一样大的住房，401室由于沿墙堆叠了大量杂物，以及掀倒在地的椅凳和一地碎片而显得凌乱肮脏。

　　身穿防护服、戴口罩的法医正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提取墙上血迹，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单手叉腰，严峻目光扫视着这个空气里仍含着血腥气味的房间。

　　周沉在他背后轻轻叫了一声，“徐队”

　　徐芳宏回头，看见节能灯白色灯光下的周沉，脸上自始至终未露出意外地表情，吩咐道：“小周留下，小许出去。”

　　躲在周沉背后攥着他衣袖的许莹松手，转身就出了玄关。

　　法医已经用粉笔沿着尸体轮廓描了白边。尸体大约一米七五长，正常体型，背面朝天，脸侧贴着水泥地面，茂密毛躁的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徐芳宏忽然问：“看清楚了吗？”

　　周沉收回视线，低头看徐芳宏，“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