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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震惊了余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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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是这样的。”周沉感觉自己简直被许莹同化得一惊一乍,尴尬地敛了敛神色,“我送你来医院的时候,医生和我说你只有一个肾脏。”
余絮叹息,视线转向窗外,“是啊,是我移给他的。”
海城在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带,树木一年常绿。可窗外的绿树却仿佛已然凋零,静自无言地透着萧索。
“可他还是走了。”她自顾自地低声说话,“走了啊……”
余絮的表情淡淡,语调也很平淡。周沉觉得好像伤心沉重地围绕着他,而她就是环绕住他的伤心。
周沉低头看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小周警官,过去的都该让它过去。生活总归是要继续前进的。”她情绪转得突然,只是嗓音依然很浅,“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周沉不知道怎么应答,只好僵硬着笑容,连连点头。
“喝杯水吧。”周沉将柜子上的水杯递给了余絮。
随着时间过去,线索和背后的牵扯越来越多地呈现在周沉面前。他瞅见它们的一部分,纤细却纵横交错,明白这背后织造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交通肇事案浮于表象,桑园小区余絮楼上被害身亡的那人也是其中的一环,余絮、她横死的父母、她意外离世的丈夫,或多或少,他们肯定都与这背后隐藏的真相有关。
到底是什么呢?周沉手指尖无声地敲着挪去水杯后的柜面,头脑里仿佛有一缕缕丝线恣意地缠绕。
他想不透,也因此徒增烦恼。
余絮啜了口水,问道:“小周警官,我的家是不是被火烧没了?”
几天前发生的大火扑灭之后,她的家就剩下给火燎得漆黑的墙壁。周沉没再返回过现场,但是看见了许莹传回来的照片,“嗯”
余絮问得详细,“烧得干干净净那种吗?没有办法再住人了吧。”
周沉颇为犹豫地答道,“应该是住不了人了吧。”
“还挺可惜的。”余絮叹口气,垂眸苦涩地笑笑,“家没了,我的收藏也都付之一炬。”
她十几岁起开始剔选图书,七八年下来积了一屋子觉得可以翻过来掉过去看不厌的书籍。如今倒好了,都喂给了一场烈火。
“我们的国家以前有很多规模宏伟的建筑,都是木质结构的,点着以后很容易烧起来,所以那些真正有历史文化、传承价值的东西往往都在天灾人祸里面毁灭。”
她目中尽是惋惜之意,缓缓地道:“从前我读到这些,虽然觉得可惜,但惋惜过便就罢了。现在自己所珍视的收藏付之一炬,才切实地觉得难过。这样让人难受的感同身受,越少些越好。”
收集癖好多多少少,人都有一些。譬如说,余絮喜欢收藏书本和画笔,而周沉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四国军棋。
“你的收藏还有补救的余地吗?”周沉顿了顿,讲解道:“我是说,像藏书之类的东西,现在还有得卖的,再买一份。”
其中部分都是七八年前的出版物,到今天已经成了绝版,一把火烧没了就是没了。正如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变成难以释怀的回忆,也会被时间一点点风化。
余絮温声道:“有没有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没事。小周警官和我都平安无恙。”
人永远比东西重要,但是很多人知道也作不知道。周沉惊讶于余絮的通透,道:“火灾很明显是人为纵火,消防、警局和相关单位已经介入调查了。”
“查得出来吗?”
周沉不能完全肯定,“不好说,世上百分之一百确定的事件总是鲜少有的。”
也有例外,比如人死不能复活。
“护士小姐来和我说过,医院里的床铺紧张。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出院了。”余絮忽然提到,“我下午要出院了。”
她发自内心地感谢,“谢谢小周警官的搭救和照顾。”
“不……”不客气?周沉噎住了,这么回答哪里感觉蛮奇怪的。
“不过家没了,我还不知道到哪里找块地方住下来。”余絮似乎有心情和他玩笑,“或许,再搬家,就搬到了火葬场。”
“现在情况是很糟糕,外面不安全。”周沉分析道:“这次虽然是蓄意纵火,但总看得出来,他们还没有直接想要你的性命。这次不要,保不齐下次心血来潮……”
归结为一句,“敌在暗,我在明,是我们要吃亏一点。”
余絮眉眼弯弯,笑着建议道:“那我们去和他们商量一下,让他们也现身在外?”
周沉反将一军,“好主意!那谁去挂这个铃铛?”
伊索寓言里的故事,老鼠害怕猫的捕杀,聚集在一起商量办法。有只老鼠建议往猫脖子上挂铃铛,这样铃铛响起来,就知道猫来了。
可谁去往猫脖子上挂铃铛呢?
谁知道那些歹徒是谁呢?
余絮撩撩左手边的鬓发,笑道:“我输了,周警官才思敏捷。我口拙,接不了话了。”
“余小姐,下午你一个人出院吗?有谁会来接你吗?”
“没了。”余絮不习惯掩饰,身姿孱弱,语气却坚定,“我一个人,可以照顾好自己。”
莫名地,他脱口说道:“余小姐,你说,年少时的喜欢算什么呢?”
“算伤心”余絮的声音清脆,答案令他意外。
仿佛触及到了伤心事,她的语气透着伤感,“大概人年轻的时候都要犯些错误,越是青春懵懂,越是无知迷蒙。那么些年过去,再想想年少时候的喜欢,也就只剩下了后悔和伤心。”
余絮年少喜欢他哥哥周殃,爱得死去活来。他问她算什么,她却伤感地答道是伤心。
那也就是说,她或许是在哪年哪月伤了心,明白当时喜欢只是场蒙蔽自我的镜花水月,一点就破的泡影流沙。
“那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
有些人的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
余絮暂时还没有辞世的打算,“找个地方租住下来,继续生活。”
“余小姐,我租的地方,对面那套也是出租给别人的。前两天,前租户刚搬走,房东要再租出去。环境好、交通好、租金便宜、你暂时是要找房子租的话,不如考虑考虑我家对门。”
对面那套房子空了小半年,他本不打算向余絮提及,任由它空着。
可他问余絮年少时的喜欢算什么时,余絮的回答出人意料地让他感觉心情舒畅,仿佛穿堂风凉丝丝地吹过一样。
周沉热爱生活,平等地对待和他接触的每一个人。
他心底从未对哪一个人产生明显的厌恶感,即使那个人被集体里的大部分人排斥。
但是他恰恰讨厌周殃,一父所生的亲哥哥。
余絮问了最切实际的问题,“小周警官住的小区,房租应该也和海城市房租均价差不了多少吧。” 白天会变暗,人要继续生活,她需要找个地方睡觉。
周沉那么一提,也能算作不失为美的消息。或许合适呢,免她费功夫转辗去找容身之所。
桑园小区偏安一隅,又破又旧,停留在老旧年代里。
或者紧跟时势,推倒毁灭,在上面重新盖起高楼;又或者放任它,追随过去的时光,被遗忘,然后依然按照新做的决策计划拆除。
火灾先它们之前眷顾了几家住户,余絮在海城唯一的栖身之所,一场火掠过,烧得干净。
这几年,天灾人祸,她都陆陆续续碰到了。只是好像,这次的棘手些。
周沉思量了半刻,问:“海城的一月房租是两千左右吗?”
余絮不确定地答:“应该是吧。”
从前,家业兴盛时,余絮住在海城江边的海茗府里,别墅的均价是十二万一平方米。
后来,家业败落,父母亡故,亲人离散。余絮孑然一身,住在她丈夫四十平方米不到的小房间里。
余絮没租过房子,也不留意外面的变化。她莫名地叹了口气,“社会不断进步,总是要淘汰孱弱无能的人。一旦感觉难以维系生活,阶级的隔阂便水到渠成地把他们过滤掉。”
这是种全然有别于伤春悲秋的喟叹,更像一种哲思,从吃过的苦经历过的沧桑里沉淀下来,就好像她在月下,看透了半生的云汉浩渺。
周沉不知道怎么接话。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讲话的。”她察觉到自己的错误,又叹了口气,“只是人的年纪一大,总要感物伤情,发出些莫名其妙的感叹。”
“那就少些感叹,多笑一笑。”周沉笑了出声好,跟她说,“我外婆说,女孩子不要总是叹气,时运会不好的。”
他又说:“我住的地方,房东好像最近很需要钱,一个月只要六百。”
“不过,不止是押一付三了,要先交半年。”
余絮不免疑惑,问:“真的?”
寸土寸金的海城市,需求远过于供应,房东缺钱了不应该稍稍抬价再租住去吗?
“真的。”周沉不假思索地点头,这使得余絮消了些疑惑。
下午余絮出院时,先坐地铁去了海城市江滨区的久星·印象城。
周沉下午有事,所以替余絮联系房东以后,给余絮发了个定位,就暂时地功成身退。
周沉家住的地方出了东门走两步就是近江地铁口站,很好找。租房的事情也很顺利,接待她的人是个看上去五十来岁的中年阿姨,打扮朴素,普通话不标准,略显蹩脚。
余絮有些不太相信地再次确认,“我听您家对门的人说,您准备租这套房子,租金是六百每月对吗?”
刚进门,这房子的装修就震惊了余絮。
不是那种富丽堂皇的风格,整个房子以黑白为主色调,致力于传达大方和简约。余絮进去草草地环视了四周,这房子的面积更让她惊讶。
三室两厅带个十来平方米的工作室,一东一西两个卧室各有一个大阳台,粗略估算,这房子的面积也不下一百八。
一线城市,毗邻地铁口,面积一百八,每月房租六百?余絮觉得不可思议,试想自己对别人这样说的时候,他们会不会以为她在天方夜谭。
阿姨平翘舌不分,口音像是沪上一带的,“四滴,四滴,每个月头六百块早票。”
虽然这房租低得令人咋舌,令她疑惑难解,这几乎等同于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她完全没有理由拒绝,当天就划了钱给阿姨。
交完房租,余絮出门购置牙膏、毛巾之类的日常家居用品。小区旁边就有家大超市,推车可以直接推到小区门口,会有专人将它们推回。
余絮就近在超市里买了套被褥,将推车快推到小区门口时,正好撞见房东阿姨。阿姨笑脸嘻嘻地和她打招呼,看她身板瘦弱,热情地搭把手,拿起被褥就往单元楼里的电梯里搬。
余絮再三表示感谢,铺好床铺,抬头望窗外,太阳正缓缓向西边落下,天际泛出些绚烂的金黄色。
“叮咚。”手机推送的声音。
她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点点划划,看着界面上陡然少掉一半的数字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