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绿梅子兽

13、第十三章

　　“生月……”
　　伴随着声音，他看见远远的地方多了一个白色的光点，他慢慢地走向它。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到一股刺眼的光闪了进来，生月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却看见光剑曳影中，一把剑刺了过来。
　　生月在一片红色的迷蒙里，动了动身体，将环抱着他的手推开，挺身挡住了那一剑。长剑没入腹部，鲜血喷涌，持剑的手瞬间被染红，而持剑人下一刻就被一掌推出几丈远，撞在门框上，头一歪，晕厥过去。
　　此涯紧紧地抱住往下倒的生月，发觉自己竟慌恐到发不出声音。生月两眼流出两行血泪，黑瞳已经消失，只是两眼失焦，但那两道黑纹还狰狞地挂在眼尾。
　　生月知道自己挡下了一剑，却并未感受到疼痛，只是觉得身体疲软，再没半点力气支撑自己站立。他只来得及拉住此涯的衣袖，张了张嘴巴，终是说不出什么，眼睛就闭上了。
　　此涯抬手抚上他的脸，指尖擦拭去血痕，心悸之余确认了怀里人只是暂时晕了过去，才如同劫后重生般抱着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天君和川悟天尊见他这副模样，简直是始料未及。别说生月从魔气中苏醒替他挡了一剑，就说平日端着沉着稳重，避人千里态度的此涯上神如今这幅失而复得的疲倦又欣喜的样子，那简直都是天界奇闻，三界奇闻。
　　天君一口气堵在心口，也知道无法让此涯退一步了，便挥挥手退了天兵天将。川悟天尊默默掐指算了一卦，眼神在自家徒弟和他怀里人来回看了看，认命地沉默。
　　“此涯，你要明白，即便他醒来，三界也容不得他存在。”
　　此涯抬头看向天君，又看向川悟天尊。他的双眼早已布满血丝，为着生月能够逃离得到自由，他不得不这么做，生月不能进清骨池，魔气能除，但从此天地人间再无生月，再无他朗朗笑容，再无人说要把四海八荒的故事讲与他听。
　　此涯动作轻柔而坚定地揽着生月站了起来，伸手将他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抹开，指尖在他的眼尾处擦过，继而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我说过，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既然三界不容，我便带他回魔界。”
　　“此涯，你真是糊涂了！你是上神，是三界敬仰的上神，魔界是何地，你怎可为了一个人做到这般境地！”天君觉得脑袋乱哄哄的，只好看向川悟天尊，希望天尊支招挽留一下他的徒弟。
　　然而川悟天尊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了，目光深邃犀利。
　　“此涯，你可想好了？一旦踏入魔界，便再无回头之日。”
　　此涯想起那日在烈魇殿，他手中一团浓郁的黑气，疯狂地伸张又收缩。里面是被魔君生生抽取出来的情根情智，他本觉得它无关紧要，不要便不要了。可是黑气里隐隐传来的夹杂在尖叫声中的痛苦呻吟，他心绪一乱，便取了自己的心头上的一魄将它温养了起来。
　　“师父，徒儿意已决。我既一开始护了他，那便要一直护着他。”
　　无论是仙界还是魔界，只要能护住他，哪里都是归宿。
　　生月他，本就是自己的心头血。

　　清骨池是整个天界最偏僻最压抑的地方。池上空永远阴云不散，终日闷雷作响。清骨池随天地而生，是整个混沌大地最干净的地方，任何邪念在进入清骨池之后都会消失殆尽。
　　仙界向来以进清骨池为天界最高惩罚。非剖骨抽筋，非毁形灭迹，而是散三魂七魄，在清骨池内受天雷，何时散尽魂魄中的余孽，何时停止。而能坚持下来的，天书里的记载寥寥少数。凡坚持下来的，早已忘记前尘往事，这还不止，再入轮回道，是否能回仙界一切看天道。
　　守着清骨宫的玖峄上神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箫落衣衫尽褪，立于清骨池中央。池面平静无波澜，周围耸立着四根纹龙金柱，柱底龙嘴吐出四条铁链，紧紧地锁住箫落的手脚。箫落藏于池水里的手紧握着那支白玉霜簪，那是他藉以撑过这场天雷的信念。它的主人，他的阿清，还在等着他。他得撑过去。
　　三魂七魄离体，魔气在体内乱窜，清骨池的池水冷冽刺骨，当他等待第一道天雷降下时，他想起的是那日在魔界地牢里，见到的老魔君的最后一面。
　　魔界终日昏暗，地牢更是阴秽。他杀了魔后和她那个气焰嚣张又愚蠢窝囊的二儿子，逼死了她狼顾鸱张的大儿子，然后取深渊里曾经用来囚禁他的铁链将老魔君关进了地牢。一切都很顺利，为了阿清，他第一次让双手染了血。但没关系，那些肮脏的躯体本就不该存在。
　　老魔君临死前要见他一面。
　　“本尊真该在七万年前就把你杀了。”
　　箫落终于知道为何从小魔后只护着她那两个宝贝儿子而对他不齿了，终于知道为何魔君从不让他离开魔界而让他在连魔都不敢接近的禁地——深渊里收服魔气修炼魔道，终于知道为何在他逃离魔界被抓回来时会被锁在深渊里两千年只能与魔气相伴。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和七万年前那道天雷扯上关系。天雷乍现，金光镶边，那是连星君都没有算出来的异变。天雷在三界震惊的期待里打在了魔界，就在天界以为魔界将遭遇灭顶之灾时，魔界却一如既往地嚣张。然后几千年过去，魔界无异象，三界无异象，这道天雷便被忘在了脑后。
　　但三界不知，那日魔君带着几名心腹手下潜入深渊，循着天雷在深渊找到了一个孩童。这个孩童便是他。他从深渊深处爬了出来，震惊了一众魔。但魔君大喜，认为他是魔界的福泽。魔君见他在深渊中安然无恙，便命他在此修炼。这一修便是几万年。
　　他想离开魔界。这心思越来越重，被魔君发现。魔君想起天雷的蹊跷，多次对他下手无果，只能战战兢兢地联合魔界众得力手下将他囚禁于深渊。他想了两千年都想不明白，只能偷偷再次逃出了魔界。那时，魔界已困不住他了。
　　原来，天地跟他开了个玩笑，自己并非天生为魔。
　　可是，庆幸，真庆幸啊。
　　玖峄帝君轻扶白须，对着身侧的红衣女子解释。“他由天地而生，凝天地之精气，难得一遇。可惜，生来便是劫。”
　　绎清远远地看着清骨池中的男子，眼泪终是忍不住涌出。若生来便是劫，便待在魔界不可吗？何必来此受罪。那是天雷，是比剖骨抽筋痛上无数倍的痛啊！
　　箫落似有所感，咬牙稳着自己颤抖的躯体，朝远处的红衣女子看去。那一抹红色就像一团火，在他心上铺上一层层的暖。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给她些安慰。他的阿清看他这幅模样，定是心疼极了。
　　没关系的，只要能跟阿清在一起，无惧。
　　绎清看着他的笑容，抬眸间一道天雷降下，她迅速背过身，逃离了清骨宫。
　　绎清在那一刻突然想起川悟天尊对她说的：“既得仙缘，莫毁仙缘。”她那时以为天尊让她好生修炼，莫要让这仙缘白得了。而如今终于悟得，莫悔仙缘，该是这样的悔。
　　莫悔因仙缘而受的劫，莫悔弃了仙缘，莫悔不顾一切与天对立爱着为了仙缘愿意舍了一切爱她的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