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司马]天下》野菊遍地

4、第四章

　　天愈发的冷了，再过几日就是大寒，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而与此相反的是世子之争却越来越火热。
　　司马懿府上
　　曹丕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
　　“仲达，你觉得此事……”
　　“属下以为，不可妄动。”
　　“哦？”
　　“公子只要静候佳音就好。”
　　看到曹丕不解的目光看向他。
　　司马懿微微一笑，凑近耳语了几句。
　　相对于轻轻入耳的低语，司马懿逼近的气息先被敏感的传达到了感官。这让曹丕有些不自然，不能用不喜欢来形容，而是，这个人，以前总是和自己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但是，最近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也许动作上没有什么特别出格的举动，但感觉已然完全不同。可具体是那里出了问题，曹丕一时还理不清头绪，如果非要形容，似乎就是，自己一直在追赶的猎物，却忽然大刺刺的转身，慵懒却笃定的朝他走过来……
　　本能的察觉到危险，但，自己已经注定要和这只猎物追逐到底，至死方休，所以，他不想退。这是他早已下定的决心。
　　定了定神，曹丕点头，“如果此计能成，我们自然只需静观其自溃。”虽然司马懿寥寥数语，但曹丕已然明了，果然高招。
　　好像要重新确定似的认真看向司马懿，那人依然一如既往的恭敬，挂着谦逊的笑意看着自己。微微松口气，也许是自己太敏感。
　　将曹丕的表情尽收眼底，看着他疑惑的看向自己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澈，眉宇间也带上了对自己不设防的神情，司马懿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不为人知的弧度……

　　坐在书房宽大的椅子里，曹丕皱着眉问吴质，“季重，这下可有些麻烦了啊。”
　　吴质沉吟了下，笑道：“这有何难？明日在箩筐中装些绢纱，到时候，恐怕杨修他自吞恶果。”
　　微微一笑，曹丕击掌道：“好计。”
　　果然，吴质神情间有些隐隐的自得。
　　仲达早就对他说过，适当给属下表现的机会，让其有成就感，也是让他们更加卖力效忠的一种手段。
　　所以，即使司马懿亦看出了破解之法，但是，曹丕觉得还是由吴质本人说出来更好。而且他相信，吴质也有这个能力解决。夺世子之位，不是司马懿一个人能掌控的，只有笼络到更多的人，胜算才会增加。
　　翌日，杨修复告曹丕将吴质私藏入府，而极为厌恶外人参与子嗣争夺的曹操，当即下令检查绢车。
　　看着一脸铁青的曹操冷冷的看着杨修，曹丕内心冷笑，子建啊，你可要做好心里准备了啊……
　　果然，曹操对杨修大为厌恶，连带着，曹植也受到了牵连，曹操是什么人，难道他会不知道杨修在帮着曹植夺位？所以，恐怕曹植失宠也是意料之中的。

　　终于，建安二十二年，尘埃落定，曹丕被立为世子。
　　轻舒一口气，曹丕站在高楼上，望着远处飘渺的云峰沉默半晌。
　　“世子，这里风大。”司马懿一手拿着一件厚裘，一边用眼光扫向后面的小阁。好像在等曹丕做决定，到底是继续站着，还是干脆回去。
　　看了眼司马懿，曹丕想我还有选择么？总不能自己披了件厚裘，却让你衣衫单薄的站在这里陪我吹风吧。而且这狐狸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大概刚才觉得冷了，又不好意思让人去拿衣服披上，干脆借自己的名义冠冕堂皇的讨来件外衣，找机会搭话，好催自己进屋。不然干脆给自己披上不就行了？冷哼下，曹丕淡淡道：“回去吧。”
　　“是。”
　　坐在温暖的屋子里，看着司马懿稳稳递上的热茶，曹丕想，也许回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接茶的时候，装作自然的握住司马懿的手，“仲达的手很冷啊，刚才倒是我疏忽了……”
　　司马懿并没有挣脱，反而挂上了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世子的手，好像比我更冷啊……”
　　轻咳了下，曹丕转身捧着热茶开始取暖。
　　有些出神似的盯着火盆里的焰苗很久，曹丕忽然抬头，毫无预兆的直望入司马懿的眼。“仲达，你快成功了吧。”
　　双眸有一丝波动，但稍瞬即逝，司马懿笑着回道：“是世子快成功了才是，属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曹丕深深看了司马懿一眼，不再多言，转头看向外面那层峦叠嶂的山峰，虽是初冬，但那罩在山头未化的第一场雪，已然让人有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萧条之感。
　　司马懿若有所思的看着曹丕出神的侧脸，眼光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挣扎。
　　小阁里只剩下火盆里传来的轻微噼啪声。

　　建安二十五年正月
　　曹操病逝。司马懿全权处理丧葬事宜。将曹操的棺木一路从洛阳护送到邺交给曹丕。
　　途中休息的时候，司马懿看着曹操的棺木，呆立半晌，有些迟疑的摸上棺盖，一寸寸抚过去……他发现，他并没有恨这个几次想要他命的人。甚至，有些感激他。
　　记得年少时候，也是雄心壮志，也想一展宏图，却从未敢肖想过坐上天下最高的位子。直到遇到曹操。
　　曹操的出生很卑微，不过是一个太监养子的儿子，但是他却一步步走到了那个离天子最近的位置，所以司马懿的野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其实曹操是个极为出色的人物，在他身边的日子，司马懿学到的东西很多。而那么险恶的生存环境，是很锻炼人的，什么都要讲一个度，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不达，如何揣测人心，如何处乱不惊，如何安身立命，这些都需要花好多心思去学。更加上曹操身边谋士众多，各种思路各种谋策，司马懿亦耳濡目染，有时候这边刚听到，那边就马上被融会贯通的用到保命上，这真是一个学习的好环境。司马懿自嘲的想着。
　　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曹操并没有特别针对自己，细细想来，态度的转变应该是在曹操取得东川，刘备刚刚入主益州之时，当时他毕竟还是初入仕途，不懂什么叫韬光养晦，直接进言曹操“刘备以诈力取刘璋，蜀人尚未归心。今主公已得汉中，益州震动。可速进兵攻之，势必瓦解。智者贵于乘时，时不可失也。”结果被曹操用“人苦无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给骂了回去。
　　其实这个方案虽然是有一定的风险，但是可行性也是很高的，毕竟任何事情，只要想有利益，哪能不冒险，更何况，这次倘若成功，将一举铲除刘备的势力，永绝后患。
　　但问题是，那时的司马懿尚年轻，在分析人性上还是略有欠缺的，放在十年前，曹操十有八九会欣然采纳，可现在毕竟有了根基，加上年岁愈老，作风也愈发偏向保守，不肯轻易冒险，故而一口否决了，还反而被他从中看出了司马懿果敢狠绝的行事作风和雄才大志的战略眼光。自此，对司马懿开始生出警惕之心，既想杀之以保后代江山的稳固，但又有惜才之意，想给大魏留一个人才。加上司马懿之后始终勤勤恳恳，也让他一时拿不到把柄，故而反复权衡。
　　而在那之后 ，司马懿亦开始学会收敛，有些主子并不喜欢自己的手下太有宏远的大志和全局的眼光，正确的意见不一定就是可以说的意见，有时只会把自己的想法全部暴露在他人面前，明白此道之后，司马懿愈发小心谨慎，只是偶尔提些意见，甚至献计杀关羽的时候还拖了蒋济一起上参。把自己的野心用恭谨谦虚的表象层层遮盖起来，一时让曹操也找不到借口，这才没有坚定杀他的决心。
　　现在曹□□了，司马懿的确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最大的一个威胁已经消失。但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开心，反而带上了一丝惆怅的情绪。如果没有他的强招，没有他的猜忌，没有他的压制，也就没有今天的司马懿。
　　沉默半晌，司马懿把目光移开，望向广阔的天地间。
　　那么……一个新的王朝即将开始了吧……
　　现在，应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明日就要到邺城了，司马懿却神情冷冽的望着那一盏油灯凝思。
　　再不动手的话，恐怕来不及了吧……先机一失，再要扳回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已经犹豫了几个晚上。这次，不能在拖……
　　可是……
　　司马懿下意识的摸向怀里的那块玉，温热细腻，这玉应该也曾沾染过那个人的体温吧……他不禁想起了那个被紧紧抱在马上，后背源源不断传来暖意的晚上。冷冽的神情也不自觉的缓和了下来……
　　猛然一惊，司马懿皱眉，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将面前摊着的一张纸利落的折起，束进一个小竹管内，抓过窗沿上的那只鸽子，把竹管紧紧系到它脚上。
　　凝重的走到窗前，钳制住白鸽的那只手似乎在隐隐颤抖……那鸽子偏着头，定定望向它的主人，看着那只澄澈的眼睛，又想到了那个人也曾用这样不设防的神情看着他……闭目半晌，又缓缓张开，咬一咬牙，司马懿把手慢慢松开……
　　那只鸽子似乎也感觉到了自由即将来临，震动了下被略微放松的翅膀，当感觉到手中的白鸽即将振翅而飞的时候，司马懿一惊，竟然控制不住那种恐慌的情绪，本能的用手狠狠一捏……

　　白鸽的尸体静静的落在地上，司马懿有些颓然的靠住墙。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分不清，这一捏，包含了多少纷繁交错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