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丕司马]天下》野菊遍地

3、第三章

　　曹丕躺在床上，久久未眠。
　　那个人刚被父亲半强迫的招入麾下的时候，在众多谋士中，根本不起眼，但慢慢的他发现，这人，绝对不简单。那些智囊一个个自视不凡，心高于天，有几人能做到至于刍牧之间，悉皆临履的？
　　父亲曾说过，人才和奴才，不可兼得也。
　　但是，这个人，是特例。虽然他很清楚，所谓的奴才只是一种表象，但，已经够了。说明他能忍人所不能忍，这样的人，必成大业！
　　父亲的确能识人，有意处处压制，能让曹操忌惮的人物，天下有几个？更关键的是，父亲几次想杀他，却都未动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在这般猜忌下屡屡保住性命？自己的求情么？不尽然吧，曹操下定决心做的事，恐怕天底下还没人能拦的住。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物啊。
　　哼，那么，让他成为自己的人，应该很有趣吧……
　　所以后来有一天，父亲心情很好的时候，对他说，“子桓啊，你也要有一份自己的霸业，这样才配做我曹操的儿子啊。这样吧，我这里的人，你挑几个过去，好好辅佐你。”
　　曹丕第一个反应就是司马懿。
　　现在他还清楚的记得，当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吐出的时候，曹操那精光一敛的双眸微微眯起，盯着他很久。他的背上甚至渗出了一层冷汗。不知过了多久，曹操才收回目光，淡淡道：“好，我就把他给你。”
　　然后，司马懿就开始辅佐曹丕。
　　那人虽然恭敬，但曹丕觉得他应该是不满的吧，的确，自己既不受父亲器重，又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却硬把他要过来辅佐自己，想必是觉得委屈了。后来，2个人的关系却有了微妙的变化，曹丕明白他们已经从单纯的主仆关系上升到了相互利用，上升，曹丕对这个词很满意。是啊，这乱世之中，改投明主的例子举不胜举，这种关系太浅了，就好像悬着一块巨石的细绳，随时会断，更何况现在自己手中的这块巨石更是稀世罕见。所以，当他们开始互相利用的时候，曹丕很高兴，他并不介意被人利用，只有你身上有别人要的东西，别人才会拿东西来和你换，不是么？而这个人身上，恰恰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曹丕很满意。
　　可是再后来，曹丕觉得他们的关系又变了。也许只是那人不承认，但也许真的只是单方面的，曹丕开始不再满足于刚开始自己想要那些东西了，对这个人，他想要的更多，曹丕明白，他犯规了，可是他不想回去，也不屑回去，如果这条路是错的，那就让他来把它变成对的。
　　“仲达……”盯着床顶的绣花，曹丕咀嚼着这个人的字。

　　第二日一早，曹丕便去给曹操请安。
　　“子桓，这次出战，觉得司马懿这人怎样？”曹操坐在椅子上，轻摸着下巴漫不经心的问。只字不提这场胜仗。
　　“……”曹丕疑迟了下，曹操的心思很难猜，他怕一个回答不慎，给司马懿惹来大祸，“此人……可用。”
　　“哼！”曹操轻哼。答非所问，或者说避重就轻。
　　一时室内沉默无声。
　　“既然这样，”曹操终于打破这沉闷的气氛，缓缓开口，“那就好好利用吧……”
　　“是。”曹丕微微欠身。
　　曹操垂下眼帘，“为父还有事要处理，你先下去吧。”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份文涵。
　　曹丕恭谨的行了个礼，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曹操低沉的声音：“但是，绝对不要给他兵权。”
　　停顿了下，曹丕走出了门。
　　否则，就如飞龙升天，猛虎出山。绝非你能驾驭。
　　司马懿，曹操从这个人的身上闻到了一种和自己类似的气息。
　　望向窗外，秋叶瑟瑟，曹操叹了口气……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把握自己的儿子可以压住这个人……
　　除去这显赫的地位，他也只是一个父亲。

　　又过了几日，司马懿差人给曹丕送了几包怀菊和2个枕头过来。还附上了一张纸条，上书“恐世子事务繁忙，心焦气躁，特送上怀菊消火之用。”呵……曹丕看着屋外满地的残叶，忍不住笑了出来，消火？消什么火？但他还是在杯中放上了那么几颗。

　　之后，在外人看来，他们的关系并没什么变化，一个主一个臣。一个孜孜以求，一个全心辅佐。
　　只是那块本来在曹丕身上的玉，现在被带在了司马懿的身上。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经入了冬，这日，司马懿正坐在书房内办公，朝窗外看看天色也已经快暗了，于是准备抓紧把最后一点事情做完，好赶在天没有全黑的之前到家。
　　门却被忽然推开，那人夹缠着一丝户外清冷的空气冲到他的桌边。“还好，你还没走。”
　　抬了抬眉，司马懿道：“发生什么了？”
　　曹丕神秘的一笑，反问道：“仲达，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么？”

　　被迫翻了窗，一路小跑，走到后边的小门，司马懿的手一直被曹丕紧紧抓着。万般不情愿的司马懿终于有点按耐不住了。
　　“我说……”
　　“因为我对他们说，我是找仲达你来商议事情了，所以不可以被他们看到我们出去。”曹丕理由很充分，他带来的一众人，都在前厅等着呢。
　　“……”疑迟了下，司马懿还是道：“作为副丞相，我相信没人敢阻拦您出去看花灯吧。”
　　“但是那帮家伙很啰嗦，会吵得人头疼。如果被他们知道，今后一个月我都没什么安生日子过了。而且被一帮人跟着，有什么意思。”
　　司马懿微微皱眉，“其实属下以为，他们说的未必没有道理，这么紧要的关头，给人留下个贪图玩乐的印象，实在……”
　　“仲达……”曹丕停下脚步，“如果我说，这是我过的第一个元宵节，你信不信？”
　　司马懿的确有些吃惊，“你……第一次过？”
　　曹丕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寂寞，“从懂事开始，我就跟着父亲南征北战，那时候能保住一条命算不错了，可比起大哥，我应该再无立场抱怨了吧……”
　　司马懿一愣，下意识的反握住他的手，却在下一个瞬间反应过来，他们的手还牵着，连忙挣脱。曹丕正有些出神，被他挣脱之后愕然的朝他看了一眼，司马懿被他这么一看，竟然生出了一种愧疚之感。
　　不过总不好再握上去，一时有些尴尬。
　　“后来，越来越多的头衔压在自己身上，一言一行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现在花灯应该刚开始吧，我们可以慢慢逛。”司马懿微微一笑。
　　听到司马懿这么说，曹丕落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仲达，我可是从头到尾没说过我是第一次过啊，我只是问你信不信而已，既然你相信，我也没办法……
　　和他慢慢走到街上，司马懿一路都很感慨，虽然自己家教甚严，但小时候这些节日倒是常常过的，大哥总是带着自己和一帮弟弟，到街上给他们买各种各样的花灯和零嘴……花灯……不对！！！司马懿猛然记起，这小贼怎么可能是第一次过！
　　前几年元宵节的时候，曹操赏给身边的那些将军谋士一人一碗豆粥，还让人买了一堆的兔子灯，当时许诸还笑着说：“丞相你以为我们多大啊！”曹操也笑道：“不是给你们的，唉，子桓小的时候，在街上看到总是吵着要买这种灯，想必你们的孩子也是如此吧。”
　　当时司马懿只是觉得曹操又开始收买人心了，倒也没太去刻意记他的话。
　　现在被曹丕一说，司马懿的记忆立刻被调动起来。暗中咬了咬牙，曹丕，你果然长进了……要不是曹操说过这么一句话，自己今天还真是被他骗过去了。
　　不过既然是自己乖乖跟着来的，司马懿自然也发不出火，忍耐的走在曹丕旁边，顺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曹丕东张西望，一点都没注意到。
　　虽然是战乱时期，街上谈不上万人空巷，但也好歹是热闹喜庆。毕竟战事多发生在边境交接之处，内地尚且还算安定。各色各样的花灯挂的琳琅满目，还有那些小食，散发出勾人的香味。
　　“仲达，你喜欢什么灯？”
　　司马懿一惊，难不成还要帮他买灯不成？一个大男人，手里提个花灯像什么样！“不不不，属下并无喜……”
　　“那个兔子灯不错！”曹丕下了定论。
　　司马懿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曹丕你的癖好真是从小到大没变过啊……
　　买好之后，曹丕直接往司马懿手里一塞，“拿着。”
　　司马懿不敢不接，虽然现在他恨不得把这灯砸到地上。
　　其实司马懿有些过敏了，旁人也未必会注意到他们，因为给孩子买灯的大人比比皆是，但归根到底，司马懿也算个文人，要点面子是必然的。既然已经先入为主的知道这灯是买给自己的，心虚也很正常。
　　但曹丕没有罢手的意思，莲花灯，龙灯，鲤鱼灯，宫灯……一个个往司马懿手里塞。
　　司马懿咬牙，如果现在还不知道曹丕是故意在逗他，那他也未必太迟钝了。可惜……他也只能乖乖接过来。

　　“仲达，你在这里等等，我去买个东西……”
　　“喂！”司马懿阻止不及，或者说根本无力阻止……

　　“这灯多少钱？”一个人看向司马懿。
　　“啊？”司马懿一愣，“额……不太清楚……”
　　那人像见到鬼一般，领着孩子赶忙走开，“卖灯的不知道卖多少钱，世上怎么有这么蠢的人……”
　　“蠢？……”司马懿不得不承认，曹丕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难缠的人。终其一生，他都很坚定这个答案！
　　压着怒气，看着那个一边往回走还一边往嘴里塞东西的人，司马懿第一次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光失准，押错宝了……
　　“你……”司马懿摆出一副师傅的样子想要开口斥责。
　　“仲达，尝尝……”一块糕点塞到自己嘴里。
　　“唔……”
　　你个小鬼！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司马懿心中怒吼。

　　折腾了大半夜，街上的人也已散了一半，曹丕这才和司马懿慢慢逛回去。
　　“等下。”
　　司马懿立刻警惕起来，这二个字现在属于敏感词汇。
　　只见曹丕朝一个摊子走去，抱了个很大的盒子回来，然后把那盏兔子灯装了进去。
　　“这样进门的时候就没什么问题了。”
　　把那只盒子放到司马懿手上，曹丕把其他灯接过来，“虽然今天不是我第一次过元宵，但却是最开心的一次。”
　　司马懿沉默。
　　不过曹丕也没指望他会说什么，深深的看了司马懿一眼，缓缓开口道：“时候不早了，仲达也回去好好休息吧……”挥挥手，曹丕率先转身朝府上走去。
　　司马懿抱着盒子看着曹丕背影有些发愣，一开始想把这灯砸掉的冲动现在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慢慢走回去的路上，曹丕把灯一盏盏的分给了那些在街上乱跑的孩子，驻足抬头，看着闪烁的星空，曹丕轻轻叹了口气，人，总是不得不把真实的自己藏在面具之下，把最本能的感情用理智一层层封锁起来，今天，我抛却了所有的地位官职，把那一层面具打碎，那仲达，你呢？什么时候可以让我看看，不带面具的你？

　　那边，司马懿正顶着那些下人好奇的眼光，把这个大盒子搬到了自己的书房内。真是想不到自己也会有这么疯狂的时候，司马懿自嘲的笑了笑。虽然今天那个人和以前在政治权术中表现出来的风格大相径庭，但自己却一点也没有违和感，甚至连带着自己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司马懿难得的感到有些热血沸腾，这场游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