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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愚人是智者的伪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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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过程既顺利,又不那么地顺利。
顺利的是,平和岛静雄成功地带着世初淳,甩开了一大波紧紧咬在身后的人群。不顺利在于,他没留意脚下,被石墩绊了一跤,栽了个大跟头。
手里的女童呈一道抛物线轨迹,完美地甩出,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被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玩得开心吗?”
抱着她的青少年,留着一头标志性的红发。说话的语气照旧没有什么起伏。单在第一时间换了个让孩子舒适的姿势托着,好让女儿贴着自己的肩膀倚靠。
是个习惯成自然,下意识的举动。
这段日子,织田作之助不是没有反省。
虽然算不得大有长进,但是好歹是煞有介事深思熟虑了一番。他始终琢磨不出能妥帖地照料孩子的窍门,唯独要不假思索对她好这件事毋容置疑。
他就像一个要轻手轻脚拂去灰尘的鸡毛掸子,却总是被冠以错误的用法,导致无从抒怀的情爱转换了形式,改为一种变相的鞭挞。
她看起来像是开心的样子吗……
鼻尖闻到熟悉的气息,在正式看到对方的脸之前,世初淳一整天七上八下的心早早地落了地。见织田作之助依旧故我地没有眼力见,才发觉多日以来的纠结也无意义。
仅是顺从本心,张开手臂,拢住他的脖子。
她的脑袋搁在青少年肩窝里紧紧依偎着,透过衬衫布料,发出闷闷的鼻音,却并不预示着不快。
相反,被织田作之助抱住的一刻,比这些时日待在宽敞明亮的赛尔提的家里,更令她感到舒心。好似有这个人存在,蝴蝶的翅膀轻轻一振就能飞越沧海。
用传承的血缘相互联结的亲人,尚有反脸无情的一日。不曾骨血相通的他们,当真能携手组合成一个新家庭?
抚养她,叫织田作之助出彩的技艺全无用武之地,没关系吗?
她没有无双的智计,超群的武力。并不能作为合格的士兵派上用场,还有极大可能会拖他的后腿。
日常生活里不能长袖弄舞,在人群中开怀大笑,也不蓬勃朝气,引导着大家兴致昂扬地迎接拂晓。
这样的她,好比一簇风一吹就四野漂荡的蒲公英,心中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也不会有天使挥舞着仙女棒为她指引前方,难道果真能够为了谁,在某个地域长久的停驻?
最后的最后,她只是蹭了蹭织田作之助的脖子,脸颊搭在他的肩头,“我们回家吧。父亲。”
被带回了家的女童,在有段时日不见的屋子里感受到无比的贴切。
她尝试着发散了一下思维,诚如古语所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这个想法直到她重新见到了熟悉的小伙伴们——蚊子、蟑螂、老鼠们时戛然而止。
看来这个狗窝还是得捯饬捯饬的。
回到出租屋居住的世初淳,唯一有改变的是,她的人长大了不少。
大约是看起来更方便动物们分食,这下是六只老鼠、二十四只爪子,聚集一家老小,齐齐逮着她屁股后边追。
被追出经验来的世初淳,抓住父亲的膝盖“噌噌”往上爬,动作好不利索。
织田作之助顺势捞了她一把,对女儿忽如其来的撒娇十分地受用。
畏强欺弱的老鼠们失去盘中餐,携家带口去寻找下一个食材。
恼得世初淳连抓了好几把织田作之助的衬衫都不解气。
把女儿的手放在掌心里任由她抓着的织田作之助想,看来得买点老鼠药了。转念一想,不成,万一孩子不小心入口就不好了。
一想到有几率失去女儿的可能性,他的呼吸都要为之停滞。
生活不是绚丽灼眼的万花筒,多是琐碎的日常堆砌。它是水融于水中,静悄悄的,了无声息。
别人是父爱如山,到了织田作之助这儿,不知怎么地,经常演变成父爱犹如山体滑坡。
到了换牙的年龄,世初淳时不时流血,牙疼。她一声不吭地受着,皱着眉头。青少年瞅着,免不了怜惜。
他以观察牙齿脱落状况的名义,征得女儿同意,诱她张开了嘴巴。
他找准孩子要掉不掉的牙齿,指头一抠,挖出了那颗磨着牙龈的乳牙。吃痛的世初淳顿觉血流如注,连忙跑去洗手间吐血漱口。
漱完口的女童,听到父亲喃喃自语。“我要把它收藏起来。”
你是牙仙吗?快停下。世初淳倍觉惊悚,双手交叉表示拒绝。
往后,世初淳每换一次牙,织田作之助都会如法炮制,哄骗女儿张开嘴巴。
世初淳每张一次口,就被挖一次牙,多来几次,父亲在她那为数不多的信誉就唰唰地往下掉。
能至今还余留着正向数值,没有跌到负数去,纯属她给予监护人的起始信誉数值比富士山还高,且她看待织田作之助的目光,与旁人格外地不同。
她总不能要求一个尚在转变期,性子还没沉淀下来的青少年,建立起一套一诺千金的信用制度不是?
织田作之助不介意自己的风评,在孩子跟前一再下滑。跌到马里亚纳海沟特也不带怕的,他深信,纵使自己的信誉在女儿那跌成了负数,只要他开口,女儿就会不由自主地相信。
女儿太好骗了,太信赖他了,要怎么办呢?真的是甜蜜的苦恼呀。
大有底气的监护人,在女童捂住嘴巴,不让他检查的时候,指甲在她眼底的小痔周边刮了一圈,是亲昵的、游戏的心态。
“不会的,我就看看,不会动手的。”
“真的?”女童半信半疑。
“真的。”织田作之助一脸正气。
青少年一本正经的神情,醒目到令人信服的程度。所用的语气听起来坚定而不可置疑。世初淳想了想,依旧老实巴交地张开了嘴巴。
通过“天衣无缝”预知到女儿松懈了防备的织田作之助,食指探进潮湿的口腔。
他的指头不留情面地朝边缘处一陷,又一颗负隅顽抗的乳牙被动破土而出。
又被骗了!世初淳下意识想要后退一步,又联想到上次后退的下场。被打屁股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只得硬撑着,待在原地控诉。
缺了颗牙的小孩,说话都漏风,便是指责也没气势,“织田素大骗子!”
织田作之助抬手,漫不经心地抹掉女儿嘴角流出的,混合着涎水的血液。心想,果真是个傻孩子。
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呢?啊,是他家的呀。
他怜爱地拍拍女儿的头,再笨也没有关系,他会负责赚钱照顾好她。从一岁到一百岁,他会强身健体到送孩子入土的。
世初淳眨眨眼,这个就不用了吧。
池水里的荷叶青青,结出味甘的莲子。檐下的栖燕筑巢,经冬复历春。南去往返,再归来也不是原先那一只。
世初淳恒牙长得差不多的阶段,织田作之助捡回了一个受伤的男孩。
男孩耷拉着微微蜷缩的深黑色短发,似拟人化的金毛犬显露着柔滑的质感,怎么看、怎么好摸。人却没有金毛犬那般地温顺、阳光,反而是截然相反的阴沉与晦涩。
他漆黑的眼瞳是最深沉的夜,走到尽头也瞧不见丝微的光明。
嘴角挂着的漫不经意的笑容,是飘悠在外表的假象。其本身注定永久地困囿于一个无解的答案,要用死亡,才能验证这一场倾注性命的迷局。
世初淳想,她是知道他的名字的。
他的名字就在她的嘴边,叫出来,就会撕破虚假的和平。
屋主人的女儿与他捡回来的,眼里隐藏着疯狂的男孩遥遥对望。女孩能从来者频繁自毁的旧伤里,窥出其人对自身的苛求与绝望。
男孩不笑时,像是火灾过后烧黑烤焦了的墙皮。要剥落、不剥落地贴着一半,比世初淳先前要掉不要的乳牙还要不合时宜。
他笑起来,又变作了卖力表演的愚人,强行扭动着外露的肢体语言,倾情出演一出让观看者哄堂大笑的喜剧,以此交换人们的交口称赞。
欢喜的表面下注释着无声的悲剧,耳朵里回想着尖刻的嚎叫。
愚人是智者的伪装。智慧是毁灭的终端。
他的名字,是——太宰治。
“你好呀。我是太宰治。”
新到家的孩子在织田作之助面前,是一副全无反抗之力的样子。
莫说他此时身受重伤,便是恢复健康了,也不见得能从织田作之助手下走过几招。
因此,世初淳对织田作之助制服小孩的技术有了新的评估。便是十来个成年异能者,也会被父亲压制得不能还手吧。
鲜少见到黑发的、年龄不大的孩子,世初淳难免睹物思情。
人在时没感知,背井离乡,握着一张启程不见回头路的单程票,反而无端地眷恋起了再也不回去的故土。
明知不应该,她依然情不自禁地对与自己有着同样发色的男孩,滋生了几分亲近之情。
她明白这份感情实为怀念故园,是带着移情与寄托。不可取也很冒犯,对方乍一看也不是她能够冒犯得起的对象。
然,人的情愫能够做到收放自如的话,传颂有情之士的诗文不会得以流传,为情所困的戏曲亦不会流芳百世。
织田作之助上班之际,就由世初淳负责照看太宰治。
她替他包扎、换药,更换绷带,看到男孩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容,低声说道:“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的。”
霎时间,流动的空气凝结成冰冻的海洋。男孩的眼眸俨如一颗吸纳百态的黑洞,内含着吞噬所有生机的孤独与落莫。万事万物陷进去,换来的只是不断地坠落。
直到彼此都摔得粉身碎骨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