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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

  •   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看一个人死亡,带着浓的化不开的愧疚和伤痛。苏茜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度过这样一段时间,更不记得是如何按捺住心中汹涌而出的念头,不告诉宋湛事情的真相。
      她只知道,到了后来,便已经习惯了。
      想要说,又不说,然后继续沉默。
      更是在潜意识里,对于她而言,不说比说所受的折磨更甚。兴许她在自我折磨也不一定。
      正如沈梦言所说,宋湛对于凶手全然无知——他从未见过自己动武,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刀。对于宋湛而言,苏茜,只是一个跟在沈梦言身边的安静的孩子。他丝毫不会怀疑到她的身上。
      而自从那一天起,苏茜的刀,也的确再也没有挥出过。
      “我要回空空山一趟。”沈梦言头七之后,苏茜对宋湛说。
      沉浸在失去挚爱的痛苦中的男人并没有细想,只当她亦是同自己一样,悲痛地难以自拔,又暗自希望,哪怕只是鬼魂,能多一些同沈梦言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也好——沈老爷子在得知沈梦言的死讯后早就承受不住中了风,如今沈家上上下下早已乱作了一团。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无人继承的沈家家业上,真正关心沈梦言的,除了宋湛和苏茜,恐怕只有沈老爷子和沈梦言的几个贴身侍女了。
      “去吧,一路小心。”宋湛点头应允。
      苏茜收拾了些衣衫,又把刀严实地包了起来,随即便往空空山而去。
      她以为她在离开后便再也不会回去了,可是谁知,仅仅是几个月,便再次踏上这一片土地。只是心绪早已不同。
      如若说当初的离开是因着自己向叶青玄表明爱意而被拒绝,因而心中有着不甘与难过,更有些恨恨的想要报复的念头。那么此刻再回去,便是心若死水一般地无望了。像是在无星无月的夜里,奋力寻找着唯一一只萤火虫,不知结果如何,却早已畏惧黑暗。

      叶青玄的门,紧闭。
      但是苏茜知道,他在里面,隔着一扇门,她仿若能瞧见他颀长的身影,淡漠的眼神,还有那收拢在一旁被珍而重之对待着的琴。
      “师父。”苏茜走到门前,郑重的跪了下来。青石板的地,透着冰冷的气,钻进了她的心里。
      屋子里依旧安静。
      “师父。”苏茜深吸一口气,“我杀了沈梦言。”
      话音落下,激不起一粒尘埃。苏茜苦笑,“我知道,你早已不认我这个徒弟。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会再理睬我。既然如此,我便把你给我的一切,都还给你。”
      说完,苏茜举起了手掌,运气之后便打向了自己的手脚经脉。
      痛。猛烈地痛。
      比起心里的痛楚难过,身体上的痛更加爽利而直接,不用隐藏,不用躲闪。苏茜紧咬着牙关,不发出一丁点儿的声响。她只觉得在强烈的疼痛袭击之后,身体变得麻木起来。像是冬日里冻得发紫的手,即便是伸到了火上,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灼热疼痛。
      还给你。你教给我的武功,我如今将它们一并奉还。如若可以,便让我将这条被你救下的命也还上了吧,从此两不相欠,干净利落。
      和煦的风吹过脸颊,苏茜只觉自己化作了一粒尘埃,哪怕是微风,都能将自己吹散。
      她眼前的视线愈来愈模糊,甚至出现了幻觉。
      幻觉里,她瞧见那扇紧闭的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走到了自己身边,随着温柔而有力的手伸向自己,还有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落在了自己的耳畔。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在阿笙的房间里了。
      “你弹琴了?”苏茜睁开眼后说的第一句话,让阿笙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他一手端起在一旁尚且温热的药,另一手扶着苏茜微微抬起头。
      “没什么。”苏茜苦笑一记,摇了摇头——阿笙从来都不会弹琴,他的房间里也没有琴。那在昏迷时候隐约听见的琴声,大抵只是一个梦罢了。
      一个,充斥着只有叶青玄才会的古曲旋律的梦。
      “我怎么会在这里?”苏茜就着阿笙的手,喝完了那一碗苦涩的药。这才问。
      阿笙挑了挑眉,“我听说沈梦言出事了,所以去找你,谁知看到你晕死在空空山居门前。所以就带你回来了。”
      “谢谢你,阿笙。”苏茜微微一笑,说。
      “喂,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礼数么?一脸的不情愿。”阿笙不乐意了,“怎的,嫌弃是小爷救了你,不是你那伟大的无敌的师父?”
      苏茜闻言,低下了头,“他已经……不是我的师父了。我与他,恩断义绝。”
      “哎,下次说出‘恩断义绝’四个字的时候,不要用这么拖泥带水的表情,看着人不知道该信你的话,还是信你的眼。”
      “你……”苏茜一时语塞,抬起头却对上阿笙微笑关切的眼眸,倒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有闭上眼,重新躺会了床上,“我知道了。”
      “对了。”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阿笙这才道,“你的武功,已经没了。”他说的很是平淡,好像只是在说“你想要的那支簪子已经卖完了”一般。
      苏茜听着,心里蓦地一沉,但终究回过神来——自己的决定,无论最后如何,她都不会去反悔。“嗯,我晓得。”
      “这叶青玄还真是狠,竟然会有这一手。”
      “不是他。”苏茜摇头,“他从头至尾,都没有见过我一面,是我自己废了自己的武功。”
      “为什么?”阿笙问。
      “因为……”苏茜侧过头望着阿笙,“是我杀了沈梦言。”

      第二次说出这样的一件事情,不知为什么,心中的痛虽然依旧,但心绪却已平静不少。苏茜宁静地迎着阿笙的目光。从难以置信到怜惜不已再恢复初始的平静。苏茜突然觉得内心无比的安稳。一个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可以分享给另一个人,不用担心有朝一日会泄露出去,更不用害怕对方知道这个秘密后会和自己形同陌路。这般的感觉,大抵就是所谓的信任了吧。
      幸好,还有这样一个人。
      “睡吧。”阿笙只是站起身,替她掖紧了被子,“你还虚得很,莫要多说话了。”
      “嗯。”苏茜点了点头,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一阵疲累再次席卷而来,她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屋子里,只剩下一豆孤灯燃烧着,不知是迎来黑暗,还是照亮天明。

      “要不要喝酒?”从回忆里抽身而出的茜娘收回了落在烛台上的视线,抬起头望着唐清。“醉忘仙。”
      唐清挑了挑眉,“你似乎忘了我不久前还告诉过你,不宜饮酒。”
      “那是你唐门的医嘱,对我而言,喝与不喝,都一样。”茜娘说着,从一旁的柜子上取下了一只漆黑的坛子,打开盖子,便闻到了甘醇的酒香。她得意得侧头望着唐清,嘴角是一抹了然的笑。她下意识就相信,唐清不可能拒绝这一杯酒。
      果不其然,短暂地相持不下后,唐清点了点头,“好。”
      茜娘满意地笑了。从坛子里取出上会阿笙带来的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唐清。
      “如果我醉了,好歹给我留张榻床。”唐清举起杯盏,笑意盈盈地说。茜娘闻言,亦是笑了,随即点头答应,“那是自然,再加一条蚕丝锦被,如何?”
      “先谢过茜老板了,但愿这一套物什不需耗费我一千两纹银。”
      茜娘撇撇嘴——还在计较之前几次讹他银子的事情。

      醇酒入喉,带来适宜的微醺,茜娘最喜这般的时候,仿佛什么都已然忘却了,却又好像,什么都还停留在心头。
      这样的欲说还休,道是惆怅,倒也鲜活。
      “你既然没有了武功,又怎么知道我在附近……唔……观察着闲潭阁?”唐清微微眯起眼睛,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前娘闻言,笑了,“因为你身上有一股药香……和叶青玄身上的味道有些像……”
      “唔?”
      “药,明明是救人命的东西,偏偏也会取人命。所以常年接触药草的人,会有两种味道,一种救人,一种害人。你和叶青玄,都属于后一种。”茜娘侃侃而谈,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叶青玄这三个字,才没有了平日里的忌讳。
      “那你呢?你也常年接触药草不是么?”唐清问。
      茜娘笑着摇了摇头,“不了。”她说,“我的药,既不救人,又不害人。只是去折腾别人罢了。”其实,自从那一年沈梦言死后,她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一丝一毫的毒药——因为毒药救不了人。而她也未曾尝试过配置救人之药,只因她想要救的那个人,早已不在了。
      “这听起来……真是难过呀。”唐清叹了一口气,转过脸望着茜娘。
      后者被这样柔和的目光看着,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顺着他的眼镜,瞧着他眼中的自己——似乎,真是有些难过。
      她自嘲地笑了,“我这样的人,难过也是活该。”
      “为什么呢?”唐清叹了一口气,离茜娘又近了一些。
      “因为……我犯了太多的恶行。”茜娘只觉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但是并不如第一次喝醉忘仙那般发困。只是浑身懒洋洋地。她兀自站了起来,走到贵妃榻前睡了下去,这才伸展了一下身体,继续道,“我生来就是个灾难,克死了家人。后来被师父救了,又不尊师重道,对他有了男女之情。遇到了至交好友,偏偏对她伤害最大的那个人也是我……你说,这些恶行,怎么不是活该?”
      唐清撑着头望着茜娘,微微皱起眉头,随后笑了,“这世间,谁人行事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是嘛……”茜娘笑了,“那你呢?你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我?”唐清的神色有些迷糊了,他强撑着站起身,一步步踉踉跄跄走到了茜娘的面前,俯下身,一点点地凑近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随着这个举动愈发的明显,直到到了即将要躲闪的底线,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为了……你呀。”
      他说完,自己倒先笑了起来,像是个孩子,微微眯起的眼镜,掠过忧伤的神色。
      “我困了,借一半的地方让我歇一歇吧。”唐清说完,就在茜娘身边躺到了下来,不一会儿,便真的睡了过去。
      那一句话,带着让人警醒的力量。
      茜娘只觉得自己的酒醒了一半。侧过头望着唐清如孩子一般的睡颜,不禁感到一阵恐慌。
      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的什么?是和叶青玄的联系,还是别的?
      她捉摸不透。唐清这个人,听得多,说得少。这一遭倒是她自己失误了。竟然自己说出了不少事情,而打听到的,却是寥寥无几。
      叹了一口气,茜娘起身作势要离开,却不料左手被唐清一把抓住,刚站起来的身体一个踉跄,就这么跌倒在了他的身上。
      眼前,是孩子气的脸。微微扬起的嘴唇带着得逞的笑。却又如此无辜,让人无心再去责备。
      茜娘重新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挣脱了他的手,这才回到了卧室里,草草洗了把脸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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